臨近年關(guān)，就是要將整座宅子里里外外都清掃一遍的時候了。照暖院里眾人都因此而變得忙忙碌碌的。

        春序從柜子最頂上翻出一只做工精致的木盒子，盒子表面沾了許多灰塵，想來已經(jīng)許久沒打開過。顏色沉重的紅絨布墊在底下，里面放著本奇特的畫冊和一顆琉璃珠子。當(dāng)她拿著盒子往下放時，竟然還看到珠子里面的金片碎屑像是雪花一樣起舞。

        她問執(zhí)玉要如何處理，然而執(zhí)玉只是看了一眼，說了聲“扔了吧”就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趴在窗框上往外瞧了。

        春序嘆口氣，倒也沒真的把東西扔了，只是又放回了原處。也不知道執(zhí)玉看沒看見她這小動作。

        昨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雪，今早上才停，現(xiàn)在一眼望去，只見枯樹上、石頭上都蓋著層厚厚的白雪。雖然是涼冰冰的雪，卻因為有這樣的厚度，反而讓在屋里看的人感到了暖和，更何況屋子里還真的生了地暖。

        即使執(zhí)玉是怕冷的人，但待在屋里也并不會有任何不適。她甚至撐著下頜，伸出手，接到一團從屋檐上砸下來的雪塊。不知怎么，里面還夾雜了些碎石塊兒。這樣掉到她手上時，冷倒是不冷，反而是疼的感覺更重些。她“嘶”了一聲，連忙將手縮了回去。

        錦月正拿著撣子在撣壓箱底兒的舊衣服，轉(zhuǎn)過頭，見到她這樣子不由得笑了：“前些天都滿了十三歲了，六姑娘怎么看著還跟小時候一樣呢？”

        執(zhí)玉先前倚靠在窗邊賞雪時，姿態(tài)優(yōu)雅，仿佛仕女圖中嫻靜的美人。然而她張口說起話來，卻還是十足十的小孩兒語氣：“我都已經(jīng)和綺鳶姐姐一般高了！不信等綺鳶姐姐從江南回來，你們比著看看。”

        錦月和春序都笑了，手上忙碌著，嘴里也不忘與執(zhí)玉說些近來好玩的事。只是執(zhí)玉抿著唇，一點也不肯笑，也不知這小祖宗又是怎么了。

        見她神色不悅，侍女二人面面相覷，都閉了嘴。不多時，從外頭走進來個眉目俊秀的青衣少年。少年眉眼秀氣干凈，面上像是浮著雪光，不過他臉上還帶著濃重的稚氣，年紀(jì)看著竟然比執(zhí)玉都還要小些，頂了天也就十一二歲。

        他提著個用綢布裹得嚴嚴實實的什么東西，一路走到桌子旁邊，才攤在桌面上展開了。幾人湊過去，才發(fā)現(xiàn)都是過年時消磨時間用的小玩意兒，諸如馬吊牌、剪紙之類。

        “離過年還有些時日呢，怎么就急著偷閑了？我們在這兒忙來忙去的，你倒是會享受的，竟然跑出去逛街了。”錦月這樣說著，臉上卻笑，“下回再要出去買東西，可得記著把我和你姐姐帶上，否則被那些店家騙了，你這小子估計還蒙在鼓里呢。”

        秋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小聲說：“那都是原來了，我現(xiàn)在可不會輕易被騙了。這些東西全買下來，也只不過花了半吊銅錢。我看其他人買，比我還要貴一倍呢。”

        買來的東西沒有以次充好，也沒有缺斤少兩，看來是真沒被騙了。春序看著那一大堆凌亂散放著的物件，轉(zhuǎn)過頭驚訝地說：“你還學(xué)會講價了？”

        “沒有，就是我過去的時候……”他紅著臉，頓了會兒說下去，“那個老板娘，說難得見到像我這樣好看的，就想算得便宜些。”

        “人都說‘女大十八變’，沒成想男孩也還有長大了就變好看的說法。剛來府上時我記得你跟個小黑猴似的，也是府里風(fēng)水好，養(yǎng)人。”

        旁邊幾個年紀(jì)比他大的女孩兒都打趣地笑起來，只有執(zhí)玉聽了，半點不給面子地對秋實說：“覺得自個兒樣子長得好就直說，這么拐著彎兒夸自己好看干什么？也不嫌累得慌，虛偽。”

        說完就借口累了要休息，將他們都趕出門去。錦月春序的活兒都還沒干完呢，忽然被攆出來，臉上的笑意還未消散，僵在嘴角邊上。

        秋實有些慌張地問：“姑娘怎么忽然生起氣來了？”

        錦月回過神來，仔細想了想，只笑著小聲說道：“不怕，這事兒和你倒沒什么關(guān)系。怪就怪春序，竟然從犄角旮旯里翻出那只盒子來，還打開看了。里頭裝的都是當(dāng)年姚四公子還在京城時，送給姑娘的禮物，姑娘見了，當(dāng)然很惱火。你這是運氣不好，正巧趕上了。”

        春序秋實都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幾個人無事可做，又不想這樣白白閑站著，就拿了掃帚來掃院里小徑上的積雪。

        時至黃昏，薄暮迷蒙的橘色夕照落在雪上，像是撒了一層蜜糖。

        秋實出言問道：“地上的倒是差不多掃完了，那些樹枝上卻還有很多，要不要也弄掉一些？壓得太重，感覺樹都要被折斷了。”

        “雪積得特別厚的就撣一撣，此外的就沒必要清理了，枯枝上蓋著雪，也能算是一道風(fēng)景。倒是屋檐頂上才真該仔細弄弄。早晨六姑娘就被砸到了手，況且要是什么時候天氣清朗，雪化了，肯定還得往屋子里滲水。不如早早處理了。”錦月想了會兒，補充道，“屋頂這么高，太危險了，就讓那些侍衛(wèi)去掃吧。”

        錦月說罷，正打算去叫人，春序卻拉住她衣擺，自告奮勇要上去。

        “可是下了這么大的雪，上面肯定很滑，你一個女孩兒……”

        春序只笑：“不用擔(dān)心，就算真掉下來了，我練了輕功不會摔著。但是那些侍衛(wèi)用的是刀劍，并沒有學(xué)過這些，真要說起來，他們摔的可能比我大多了。”

        無可奈何，錦月只好同意了。春序拿著掃帚躍上屋頂，身形穩(wěn)健無比，甚至還轉(zhuǎn)過頭來朝他們揮了下手。

        眼見她已經(jīng)動手清掃，錦月與秋實心里雖然還有些擔(dān)憂，但也不再盯著上面，只動手弄起枝椏上的雪來。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春序就忽然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了。

        錦月正疑惑，就聽對方神色肅穆地說：“屋頂?shù)姆e雪上，有男人的腳印和幾滴血。”

        “什么？”錦月大驚之下，卻并沒有急著要去稟報夫人，只蹙眉問，“會不會是哪個仆役爬上去修理屋頂不小心受了傷，又或者和你一樣是去掃雪的？”

        “不，府里的男子除了秋實，都身強體壯。但我看到那些腳印雖然也大，但陷進學(xué)里的痕跡并不深，可見對方應(yīng)該是偏瘦弱的體型。”春序這樣說著，又忽然抿了下唇，兀自搖頭喃喃道，“也有可能此人雖然強壯，但輕功十分了得，并不是踩雪，而是踏在雪上。”

        “來者不善，還是先向夫人稟告為好，還好發(fā)現(xiàn)得早，來得及防范。”

        秋實講完這段話，立刻跑出去了，因為動作太急，臨到垂花門前，他還不小心重重跌了一跤。幸好是側(cè)著摔進雪里了，否則說不定他就要頭破血流了。

        春序望著自家弟弟慌慌張張的背影，嘆了口氣，問：“這事兒要不要和姑娘說一聲？”

        錦月想了會兒，道：“倘若和姑娘全講了，她一定又要鬧著，說是要去親自破案了。不過也不能全瞞下來……就把屋頂上有腳印的事告訴了，又說近來趙家那位公子常與寧月姑娘在街市上結(jié)伴玩耍，趙府最近還提出要來英國公府拜訪。讓六姑娘以為趙家公子又在打什么算計她的主意，平時自然就不敢不警惕了。”

        這倒也不算撒謊，每件事單獨拆開來都是真的，只是彼此間沒什么關(guān)系罷了。

        趙五公子和寧月一向形影不離，這就暫且不提了。趙府那邊雖然也的確是遞了拜帖過來的，只不過前來拜會的可不是趙明夙，而是趙叔慈。而趙家的這位主君之所以會親自上門來，則是因為年關(guān)將至，官場同僚間，約定俗成都是要互相拜年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也多虧姚方允去邊境時恰巧也是過年，從此執(zhí)玉每逢這時候就不肯出門了，只是把自己個兒關(guān)在屋里生悶氣。就是被春序幾個半哄半騙地帶到街上去，也是冷著臉，跟身邊熱鬧的氛圍格格不入。

        漸漸地，她們幾個也不再說什么了，只盼著姚家那位哥兒能早些回來，否則再這樣下去，就算他回來了，再怎么給執(zhí)玉道歉，只怕六姑娘也要與他勢不兩立了。

        也因此執(zhí)玉到現(xiàn)在對京城過年時的習(xí)俗也只是一知半解，壓根沒把拜訪的事往趙家主君身上想，只會以為是趙明夙和寧月那兩個陰險小人預(yù)謀害自己。

        春序錦月兩個本是這樣計劃的，事實上她們也是向執(zhí)玉這樣說的，但六姑娘卻并不信這回事。

        “姑娘怎么這樣篤定？”春序給她倒了盞熱茶，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神色。

        執(zhí)玉想了想，只說：“這是秘密。”

        “連奴婢們也不能告訴？”

        執(zhí)玉點點頭，吹了吹散著熱氣的水面，又說：“就是我爹娘來了，都不說。”

        錦月在一旁笑道：“姑娘這是長大了，竟然都有秘密了，也是好事。”

        “說起來，屋頂上有生人腳印這種事實在不對勁，娘那邊查事慢得很……”

        眼見六姑娘心思又開始活泛，錦月連忙說：“姑娘可是要去街上查一查？清風(fēng)樓那邊過年時候最熱鬧，探聽消息也方便，不如去那兒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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