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謊言
洗漱完畢,她坐在銅鏡前看了這張臉一會兒。
細長臉,白皮膚,唇瓣飽滿,不點胭脂也是紅艷艷的。要是仔細看那雙黑眼珠,還能發(fā)現(xiàn)里邊其實帶了絲絲縷縷的藍顏色。
單論五官,雖然好看,但過分艷麗。多虧眼睛上邊那雙濃眉,消解了一分嫵媚,多了份英氣,令整張臉有種清爽冷冽的美。
執(zhí)玉頂著李念兒這張臉這么久,都差點把自個兒長什么樣給忘了。
她伸手碰了下鏡面,試圖回想起自己真正的模樣。
圓臉,然后呢?
她捂住腦袋,咬著牙想,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執(zhí)玉打開妝奩盒子,取出覃寒寫的那張字條來,看了許久。
她走出房門,趙明夙恰巧也要下樓,兩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執(zhí)玉開口說:“我出去賺錢,你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我不是在打探情報嗎?”
“那你打聽到什么了?說來聽聽。”
趙明夙思考片刻:“朝樓那老板還經(jīng)營著清風樓,受了你爹——不是張安,是英國公——很多恩惠,大概不是他指使人下毒的。想殺你的,應(yīng)該另有其人。再深一些的消息,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就實在無法得知了。”
“既然已經(jīng)挖不到對方蹤影,不如就在朝樓守株待兔。”
在茶樓一連賣了十幾天唱,執(zhí)玉倒是先把八歲時的自己等來了。
午后天氣炎熱,茶樓內(nèi)來往的客人眾多,她手拿拍板站在臺上,旁邊幾個婦人則分別坐在椅子上,彈著尺八、琵琶。
一個滿身錦繡綢緞的小女孩兒忽然在門口出現(xiàn)。
小女孩兒才八歲左右,個頭只到旁邊大人腰高,圓臉圓眼,腦袋上還扎著乖巧的雙環(huán)髻。偏偏這人無論表情還是走路的動作,都透出股高傲囂張來。在她后邊跟著的小男孩兒和端莊少女,則俱是低眉順眼的姿態(tài)。
執(zhí)玉一邊唱詞,一邊分神注意他們幾個。
聽到八歲的自己嚷嚷著,非要錦月頂著這燥熱的天去聚賢齋買烤鴨不可,她不由皺了下眉。
過了會兒,錦月就過來,給了她幾兩銀子,請她幫忙看顧著八歲的執(zhí)玉和秋實。
眼見錦月走了,小女孩兒就立刻把筆和紙都塞到對面伴讀手里,又叮囑他不要把字寫得太工整,否則先生肯定會瞧出來的。
“功課要自己做,不要讓別人幫忙哦。”她移步到八歲的執(zhí)玉旁邊,仔細打量起年幼的自己來。
“哼,他是我的書童。既然付給了薪酬,那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秋實你自己說,是不是?”小女孩兒昂著下巴,顯然是并不打算聽她的,最后那個問句,是對著那個正埋頭寫字的小書童的。
被捏了下手背,小書童就立刻抬頭,連忙應(yīng)和道:“姑娘說的對。”
“如果一直讓別人幫你做功課,你可是什么都學(xué)不到,字也會寫得很差的。”秋實這人從來都沒什么主見,她可懶得聽他究竟說了些什么,只看著旁邊滿臉不可一世的小執(zhí)玉,語重心長地勸誡起來。
“那又怎么樣?我又不像哥哥他們一樣要去科考。”
“過些年你最討厭的人,可是會拿這個事兒來刺你的。”
執(zhí)玉可還記得自己十歲時,被綺鳶姐姐帶去詩會玩兒,結(jié)果席上被寧月和趙明夙那兩個家伙嘲諷的事兒呢。
“以后的事兒以后再說,反正現(xiàn)在我不想寫。”八歲執(zhí)玉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兒。
執(zhí)玉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地道:“練下字有那么難嗎?你怎么這么懶!”
小女孩兒撇著嘴,正要張口。忽然地,一個包著頭巾的小廝就上前來了。他雙手捧著盤散著冷氣的新鮮果子,說這是掌柜的單獨贈給執(zhí)玉小姐的。
她下意識伸手要去接,卻不小心與小女孩兒的手碰到一起。她側(cè)過臉,看到女孩兒表情有些奇怪。
對方瞪了她一眼,惡聲惡氣地說:“你是什么東西,竟然也敢和本小姐搶東西?”
執(zhí)玉心里直犯嘀咕。自己當初有說過這種話嗎?好像沒有。不過內(nèi)容雖然不確定,那咄咄逼人的語氣倒的確是差不多的……
怔愣間,對方已經(jīng)把那一盤蜜橘搶到面前,又挑揀出一個金黃圓滿的來,在雙手間拋來拋去地玩兒,像是在做雜耍似的。
不一會兒,果子掉落在地,她就趴在桌子底下,躬著身跟在橘子后頭跑。
那不停滾動的蜜橘最終忽然停在屋子正中間。小女孩撿起橘子,呆愣愣地仰起頭,過了會兒,嘴里就翻動著,不知在說些什么。
她站的位置顯眼,說話又神神叨叨地,坐在兩側(cè)的茶客不由都被她這奇怪的動靜吸引了注意。不過她自己似乎對此毫無察覺,又過了一陣就神色自然地走回來了。
原本正在寫字的秋實有眼力見地,立刻倒了杯熱茶過去。
能親眼看到自己從前的相貌與言行實在是種非常奇妙的體驗。即使執(zhí)玉明白眼前這人只不過是某個家伙依靠捏造出來的假貨。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來評價,八歲執(zhí)玉簡直就是蠻橫、高傲和自私的代表。
如果別人是這種性格,她估計會非常厭惡。
雖然她還想再仔細看看自己,但聽到外頭一陣嗩吶聲,順著聲音看出去,見到有人抬著一具棺材路過,她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旁邊幾桌的男人立刻走劇情介紹起人物來,說死的人是張安,出身清寒,好容易當上大官,卻因為受那造反的岳丈牽連,而被削去官職,兒子也不知所蹤。
這幾個人把一切都歸于張安娶了個不吉利的女人后,又開始說起各自打罵女人的經(jīng)驗來。
執(zhí)玉有些生氣,但又不是特別生氣。左不過是幾個只能把辱罵女子來做談資的混混而已,她當李念兒這些年已經(jīng)看得多了。
但終究要配合著李念兒本身的記憶走一走劇情。
她于是走上前去,和那幾個人爭執(zhí)起來,本來那幾個該要掐住她脖頸的。但或許是執(zhí)玉的表情過于兇狠,他們并沒有動手,只是嘴里不停罵著。
如果李念兒沒被打,那道狂沙還會出現(xiàn)嗎?
正當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外邊就很合時宜地起了黃沙,又跟長了眼睛一樣,往那幾個男人身上撲過去。
等那幾個人一邊拍著身上沙子一邊逃走,那陣風沙也忽就停下來了。
過了會兒,肩上搭著白布的伙計們就利落地將那些摻了沙子的菜品都撤下去,又換了新的上來,引得眾人交口稱贊。
包著頭巾的小廝又出現(xiàn)了,這次他沒端果子,反而送了碟桃酥過來。
桃酥脆甜,又加了堅果碎粒,許多小孩兒就特別喜歡拿這個當零嘴吃。沒人想到,英國公府貪吃好玩的六姑娘竟然不好這個。
女孩兒只咬了一口就將東西吐了出來,把剩余的都推到對面秋實面前去了。
小書童感動不已地吃下去,片刻后就口吐黑血,她跑下去拿手帕擦伴讀嘴邊的烏血。旁邊女孩兒嚇得呆住了,回過神來就連忙叫人去請甘苦醫(yī)館的葉大夫過來。
等葉大夫到場,這場鬧劇才堪堪收尾。
風波已定,她轉(zhuǎn)過眼,急急走到后廚中。
趙明夙正坐在根小木凳上,笑著和一眾老婦人擇菜,見她似乎是有要事相商,于是也不顧那些婦人起哄,立刻洗了手,上前來,與她走到門外說話。
“怎么了?”
“我看到自己當初被下毒的事兒了。”
“那是誰下的看到?jīng)]有?”
兩人走到后院天井中,執(zhí)玉扯了旁邊樹木的一片葉子下來,一邊撕著葉子,一邊思索著說道:“沒有。不過我發(fā)現(xiàn),錢萬今天似乎不太對勁。他本來不善言辭,今天卻很殷勤,那碟有毒的糕點也是他端過去的。”
趙明夙皺眉:“后廚我一直盯著的,沒見有人動手腳,難道真是他?”
“可錢萬上有老下有小,似乎一雙兒女都還在學(xué)堂里念書,他何必要冒這樣大的險?”執(zhí)玉繼續(xù)說道,“無論如何,當務(wù)之急是先找著錢萬,可自從他送過桃酥后,我就再沒見著他身影了。”
兩人本以為錢萬已畏罪潛逃,不曾想等他們繞過一株花樹,就見錢萬打著呵欠從走廊上經(jīng)過。
執(zhí)玉和趙明夙對視一眼,她悄悄退到一叢灌木后邊,趙明夙則走上去,拍了下對方肩膀,故作輕松道:“這不是錢萬兄弟嗎?你剛?cè)ツ膬毫耍趺匆桓眲偹训臉觾海俊?
錢萬小心地環(huán)顧了四周一眼,才松了口氣,小聲說:“老弟你不知道,今天也不知道咋回事,我實在困乏得很,午時用過飯就跑到馬廄后邊的林子里睡了一覺,沒去跑堂。我可是看我倆是兄弟,信得過你才告訴你的。你小子可別千萬和掌柜的說了,被掌柜的知道了,我這個月工錢就得被扣掉好幾十文。”
趙明夙同他又是一番保證,錢萬才肯放他走。
聽完這番對話,執(zhí)玉也有些懷疑。如果錢萬真是在撒謊,那他為什么會說出‘自己一直在睡覺,下午并未在大堂里現(xiàn)身’這種顯而易見的假話。
要知道,只要隨意拉出一個堂上的茶客,就能戳破這番謊言。
錢萬雖然不聰明,但也并不愚蠢。
但要是他沒有撒謊,的確一直在睡覺,那之前出現(xiàn)在大堂里的那個錢萬又是誰?
(https://www.dzxsw.cc/book/18948921/3167656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