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漸漸起風(fēng)，嘩嘩啦啦的沙塵將蕭琉姝驚醒。她推醒錢串串，剛爬鉆出去，就被飛塵打了一臉，眼睛都幾乎睜不開。她遮住眼睛，往人仰馬翻的營(yíng)地里看，許仙正幫大人正忙著掛氈遮風(fēng)，焦急地喊話，而許樂卻頂著一塊爛皮，連人帶馬圈睡如故。

        “許樂！”她叫了一聲，頂著風(fēng)跑去，背過臉去拽，拽不起來便踢。

        許樂被她折騰醒了，卻不是不知道風(fēng)大，氣急敗壞地喊道：“你也不讓我好好睡覺。天明就上路，覺睡不夠，熬不住的！”說完又裹了革皮，往馬肚子下鉆。

        蕭琉姝扒了半天也沒有把他刨出來，又惱又沒有辦法。她轉(zhuǎn)身向逢術(shù)告狀，走了一半就聽到大人嗚嗚啦啦地嚷“氈子不夠，怎么辦好”。有人識(shí)得她，死勸她回到車上。

        她著急地指上許樂給人看，見又有大人趕去才肯回車。

        曾格絮絮早上了車。她挪占了個(gè)地兒，獻(xiàn)殷勤一樣拉著蕭琉姝。蕭琉姝卻還想著許樂怎么辦，這時(shí)，外面站的大人說：“琉姝小姐。你別再去拽他啦。他就是這個(gè)樣，別說是沙塵暴，就是天上下刀子，那都能睡著覺！他家的人喊他幾出了，叫不動(dòng)！”

        蕭琉姝氣呼呼地罵：“這個(gè)蠢豬？！他怎么這樣呢！”

        大人安慰了一聲去，說：“好啦。你們呆著，氈子織好就把他扛過去。”

        外面的風(fēng)嗚嗚直沖，三個(gè)女孩子沉默一晌，嘟囔說話。

        曾格絮絮發(fā)覺錢串串對(duì)自己的態(tài)度有些變化，問她：“你怎么啦。我又沒有惹你！”

        錢串串哼了一聲，生氣地說：“許樂是琉姝的阿弟。你怎么能像對(duì)其它少年那樣勾引他？前天，你說西河寶烏里家的沉沉箭法好，一定可以保護(hù)你，那為什么又夸許樂可愛，還親了人家一下，睡在他身邊。”

        曾格絮絮并不生氣，吃吃笑笑：“你嫉妒我！他是琉姝的阿弟呀，誰不疼他。”

        蕭琉姝悄悄用腿碰了碰錢串串，不讓她把曾格絮絮偷問蕭血的事兒也抖落了，只是說：“我阿弟立了大功，得了一大筆財(cái)富。可誰要是沖著財(cái)貨騙他，可別怪我不客氣。都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路。”

        ※※※

        次日清晨，風(fēng)雖然停了，天地卻充滿黃塵。

        女孩子們起身時(shí)，幾十人的營(yíng)地忙碌一片，抱鞍韉的抱鞍韉，收拾氈幕皮革的收拾氈幕皮革。少年們也聚攏到一塊，替換奔射，把一塊顱骨當(dāng)箭靶。女孩子們走過去，只見和許仙較上勁的少年們，而不見許樂和蕭血。

        她們?cè)谏倌陚兡菃柫舜蟾牛�在營(yíng)地外的亂石堆里找到兩人。灰頭土臉的許樂趴在地下，而蕭血小心翼翼地彎著腰，慢慢地走動(dòng)。女孩子帶來的聲響驚到他。蕭血連忙回頭，沖幾人擺手，但女孩子們還是下馬大喊。

        蕭血一拍額頭，大為無奈。

        可許樂仍沒起身，慢慢爬動(dòng)。蕭琉姝大為奇怪，跑到跟前才發(fā)覺許樂正在診斷一個(gè)窟窿。

        蕭血低聲問許樂：“跑了沒有？！”

        許樂搖了搖頭，從褲帶的掛勾上摘下一個(gè)別樣的牛角，修了一陣，慢慢伸出一指頭，勾了一勾。

        蕭血把兩個(gè)指頭叉到手掌上，一點(diǎn)頭，躡手躡腳地向前移動(dòng)。

        女孩子們雖知道他們?cè)诖颢C，卻想早點(diǎn)知道結(jié)果，可問來問去，見許樂一睬不睬，深吸一口氣兒，把頭伸到比頭略大洞窟口旁，均大為惱火。蕭琉姝干脆把腳踩到他屁股上，問：“說不說？”

        許樂還沒有動(dòng)，蕭血手里已多出刀子，他猛地回頭，沖女孩子大聲喊：“你們想害許樂不成？是狼呀！”

        蕭琉姝不信，說：“別想騙我。要是狼，早跑了！”

        “沒有！我和蕭血把它堵到窩里了！”許樂氣呼呼地應(yīng)話了，“正想著怎么把它驚出來！”

        三個(gè)女孩嚇了一跳，連忙跳到一旁，不斷地問：“要不要去喊大人？”

        “不用！”許樂換了個(gè)姿勢(shì)，把屁股撅上來，一條腿前屈，一條腿壓在前面，接著把牛角放到嘴上，湊到洞口。

        蕭琉姝的心咯噔直跳，她看了看兩個(gè)女伴，發(fā)覺她們拿了石頭在手，便抽出刀子。

        奇怪而又尖銳的嗚嗚聲從洞口往里送。女孩子們只見到許樂不斷地?fù)Q氣，又不斷地吹，正怪他胡鬧著，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呼”地?fù)铣鰜恚瑤缀踝サ皆S樂猛收回的頭臉。

        曾格絮絮“哎呀”一叫，看也不看就把石頭丟去。

        石頭正丟在許樂的頭上。

        許樂一手抓了狼腿，一腿去抵狼身，不想被石頭砸到，腳沒踩好，被狼拔在手掌上，現(xiàn)出血淋淋的口子。

        蕭琉姝大呼，見狼首還是被許樂的膝蓋抵上，前爪都被摁住，忙持著刀子去戳。

        這匹母狼眼露著兇光，卻又像盈滿淚水，長(zhǎng)毛班駁，身子卻很瘦，刺出的血從它的耳朵邊流出來，滴到地上。

        許樂一陣不忍，大喊：“別！她是好阿媽，要掩護(hù)崽子跑！”

        蕭琉姝氣喘吁吁，說：“我也是好阿姐，不能讓它傷著你。你總不能就這樣摁著它！”

        “你讓讓。我有辦法！”許樂邊說，邊把兩只狼爪移到一起，用另外一只腿壓上，騰出一只手摸出皮繩子。

        然而，他看到狼眼中的絕望，又不再拴狼，大聲沖遠(yuǎn)處喊：“蕭血，不要?jiǎng)永轻套樱　?

        蕭血在前面應(yīng)了一聲，很快跑回來，著急地問：“為什么？我都看到它們了。”

        許樂說：“老虎會(huì)報(bào)恩，狼也會(huì)報(bào)恩。還是放了它們吧。”

        蕭血嘟囔：“‘白眼狼’也報(bào)恩？你還許了我狼皮的！”

        許樂說：“狼皮，我以后給你！我阿爸說，打獵，不能打幼小的崽子，抓魚，不能抓比網(wǎng)眼大不了多少的小魚。都讓讓，我這就放它，讓它養(yǎng)大它的孩子。”

        蕭琉姝不甘心地說：“這我知道，我阿爸也說過。可看看你的手，不疼嗎？！”

        許樂嘿嘿干笑，說：“曾格絮絮還砸我一石頭呢？要不，我也宰了她吃肉？快，讓讓，我這放了。放了！放！啦！”

        被放開的狼在地上打了個(gè)滾，箭一般地逃走。少年少女盯著它飛竄的背影，卻發(fā)覺它回頭看了兩次，便懷疑它是看許樂的。許樂也樂得讓他們相信，一邊要曾格絮絮給他纏傷，一邊振振有辭道：“它這輩子也忘不了我。網(wǎng)開一面的感覺真好呀！”

        蕭琉姝敲了他兩下，牽著他埋怨曾格絮絮。曾格絮絮亦不斷解釋。

        一起回營(yíng)地，營(yíng)地里已只剩下一些少年。他們等得不耐煩，反復(fù)地轉(zhuǎn)在十?dāng)?shù)輛滿載財(cái)貨的平板車和馱馬邊。三十幾個(gè)老少猛奴挺怕他們的，一塊兒窩著，看著，等許樂等得急。

        蕭琉姝尚沒有問其余的人哪去了，就聽到陳良問許樂的手。她不愿隱瞞，把他們捂狼，被狼抓傷又放走母狼的事兒都講出來。

        逢術(shù)理解不透，看著許樂，沒好氣地問他：“你真相信它會(huì)報(bào)答你的恩情？”

        許樂一邊上馬，一邊申辯：“當(dāng)然會(huì)，不信你問蕭血，它跑出好遠(yuǎn)還在看我！”

        逢術(shù)也不再爭(zhēng)什么，就和許樂說：“你不是要替叔伯們看貨物？他們就讓咱和琉姝小姐一起走。許仙已經(jīng)替你點(diǎn)過數(shù)了，上馬，咱們走！”

        蕭琉姝這才知道馬隊(duì)分成了兩部，其它的人已于一早出發(fā)。她看看許樂，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替人警告說：“許樂！可不要監(jiān)守自盜呀！”

        許樂顧不得和她頂嘴，轉(zhuǎn)而問逢術(shù)：“價(jià)錢講好了嗎？我可是要五五開的！”

        逢術(shù)不得不在人前給他說：“我替你做主了，三七，你三。”

        “三七？！”許樂大叫，“來往運(yùn)貨，車是我的、馬是我的、奴隸是我的，他們也要吃！萬一碰上人搶，許仙和我也要跟人打仗，丟了，又要全賠。你怎么就三七呢？許仙，這你也愿意？！”

        許仙感覺到少年們的眼神都射來，立刻低下頭，低聲說：“阿哥！咱不說這個(gè)了，好不好？”

        許樂氣呼呼地說：“不好！我扣你的！”

        逢術(shù)見他到處找人鬧，無奈地說：“許樂。你說，我們和琉姝小姐一起去拜塞，路上誰敢搶我們？到了拜塞，你余阿叔也在，以后看、運(yùn)，還用得你費(fèi)勁？！走吧，走吧。別讓人笑話了。當(dāng)日，你和許仙不見了，你那些叔伯不是冒著生命危險(xiǎn)去救你？是不是也該和我講上半天價(jià)？”

        許樂說：“可這是兩回事！”他說這話的時(shí)候，聲音已經(jīng)很小了。

        蕭琉姝算又把他看清了一些。她到底也不明白許樂怎么這么吝嗇，只好給旁邊的錢串串說：“他愛財(cái)，要財(cái)不要命，但也不是不認(rèn)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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