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揮金如土
與蕭袞匯合后,馬隊多在早、晚行進,沿線不離水草豐盛,牧人眾多的營地,遇到的友軍也與日漸多。
驍勇卻又貪婪的戰(zhàn)士正苦于被滿載的財貨拖累,被許樂的經(jīng)營啟發(fā),紛紛物色可替自己押運、看管貨物的合伙人。
蕭袞是沒說的,大大方方,但他的運輸能力極為有限,給人的便利也有限。
許樂卻完全不同。他看準這點盈利,大肆收卷、購買破家的猛克、窮苦牧人、俘虜和奴隸,以壯大自己的胃口,以致于身后老少成群,擁擁擠擠。
他統(tǒng)計財物的能力一流,償還風險的實力雄厚,又名聲在外,能與猛人交流,和俘虜、奴隸的矛盾少,敢于收容……不少少年試學他的樣兒,卻是沒法兒比的。
蕭袞還就此找逢術(shù)談過許多次。逢術(shù)也覺得許樂有點兒玩火自焚的味道,先后就食物,管理,財物丟失等問題為難他,卻被這已是財大氣粗的“暴發(fā)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兵強馬壯了生意多,三七分贓已是大賺,食物?——我換。人多,也不怕,我不是有十夫長嗎?再多,我讓人做百夫長。有他們在,誰敢裹去財物?裹了,那也是少數(shù),我還是賺。到了拜塞就有余叔,他還帶了許多兵馬呢,還用我管?!”
逢術(shù)見貨物管運的責任已不可推卸,也不能硬來干涉,只好兢兢業(yè)業(yè)地協(xié)助。
卻不想幾日一過,賺紅眼睛的許樂又生出收購的想法,便把別人難以處理或不太重視的財物低價買下,等日后騰手再賺。好在已離拜塞不遠,余山漢遣來的戰(zhàn)士抵達,把他們安頓到離拜塞不遠的營地,才緩解了逢術(shù)的顧慮。
此時,逢術(shù)自以為很了解許樂了,但緊接著發(fā)生的事兒讓他明白,自己錯得多么厲害!
許樂得意忘形,恰逢蕭擺尾與余山漢商議,與猛人約法三章,許樂便破天荒地揮霍牛羊,把它們送給投奔來到的阿克,還四處宣布說:所有阿克都是自己的人,誰欺負他們就是欺負自己,誰欺負自己就是欺負蕭琉姝。
無衣無食的人越來越多,把營地攪成熱鬧,時而,憂傷的琴聲和悲歌在夜晚彌漫,讓人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是在敵人堆里,還是敵人在自己堆里。幾乎所有人的擔心都在加劇。他們似乎看到了許樂再也彈壓不住猛人壓在心底的仇恨和分歧、搗鼓出事的一天。
眼下,能阻止他的怕也只有余山漢了。
然而,陳良去余山漢那兒告狀,余山漢卻笑,說:“原來如此!許樂自小愛玩,我唯恐此地沒有他上心的事兒,把他悶壞掉。既然這樣,就把完虎家族的財富撥出一部分給他。他揮霍也好,藏著也好,隨他!”
陳良諾諾而退。逢術(shù)又去,余山漢這才在他耳朵邊問他:“且不說你覺得對錯。許樂、許仙隨你二人北上時兩手空空,如今財貨車載,騾馬成圈,是不是遠出你的意料?”
逢術(shù)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余山漢見他仍是擔心,又問:“你我兩個大人,可有他這般攪弄的本事?恐怕沒有吧。那我們還能只把他當成個孩子,不相信他有控制形勢的能力嗎?我聽說每日都有百姓驅(qū)牛趕車而往,環(huán)繞而居,想想,這可是上古圣人才有的仁德呀。”
逢術(shù)雖被他說退,卻不知道仁德有什么用。他回首一琢磨,余山漢原本是中原人,抱著仁德不放還可以原諒,自己可不能這么犯糊涂,便從軍中要來信鴿,往家告了一狀。
他回到營地已經(jīng)到了傍晚,只一見雜亂的人牲這一堆那一簇,糞便,破皮到處都是,心里就煩。
幾個少年牽著羊從許樂那兒出來,對逢術(shù)也不理視,僅看了他兩眼就拉著自己的收獲回去。
別看他們對許樂惡言相加,但內(nèi)心深藏的還是妒忌和不敢相信,久而久之,也學會該折腰時就折腰,閑時把許樂這里當成了跑馬場,在這里聚首賭博,打架,偶爾幫兩下忙,換取想要的東西。
逢術(shù)看著他們的背影,心里卻夸獎幾個從來不來的,暗說:“許樂該和那些不常來的少年們玩!他們不羨慕許樂,不為財貨折腰,將來一定會成長成人人敬重的好漢。”
他拴了馬,走到搭滿毛皮,氈子中去。
七八個猛人正抬著一張濕牛皮進鹽埯子,被他利目一掃,立刻慌張失措。逢術(shù)一看這幾人心里就火,恨不得一腳一個心窩,踹死他們。但他還是忍住了,用嫻熟的猛語譏諷:“怪不得完虎骨達能稱雄草原,敢情是你們這些猛人力氣太大了,大得讓老子開了眼界!”
幾個猛人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好久,才有一個年紀大點的,低聲求饒:“大人,你就饒了我們吧!”
“除了糊弄許樂,你們還能干什么?都給我滾!”
逢術(shù)給了他一腳,把他們攆跑,又走了幾步,看到許仙坐在幾垛皮革上,許樂坐在對面的羊毛堆里,周圍的人都在說話,而蕭琉姝仨遠遠站著,吃吃笑笑,頓時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
于是,他問周圍的人:“怎么了?”
尚沒有人回答他。倒是許仙扭過臉,負氣地嚷嚷:“今天沒有什么活干,可我阿哥還是找了一大堆人,比賽誰講‘老虎報恩’講得好,發(fā)了許多東西,還說,不發(fā)白不發(fā),反正是完虎骨達的,發(fā)不完也要不成。我問他,那你怎么不還回去?余阿叔就由著你這么揮霍?他卻點頭,說送來的東西就是讓他發(fā)人的。我就要去問問,看看余阿叔叫不叫他發(fā)人。”
說完,他爬起來,卻沒有直接要走,而是瞅著阿哥不放。
逢術(shù)拉住許仙,狠狠地看了陳良一眼,覺得是他給許樂說了不該說的話。
逢術(shù)沒好氣的喊許樂:“剛八個人偷懶抬一張牛皮,被我趕走了!”
許樂愣了一下,立刻說:“可我的羊還沒發(fā)呢?”
在逢術(shù)和許仙被許樂的討價還價折騰得尷尬的時候,蕭血便在許樂身畔忙碌,學樣兒一樣用羊皮記下自己每日的收獲。他認準了許樂,才不管什么揮霍不揮霍呢,一路小跑地跟上許樂,問他:“是不是要找到他們,把羊發(fā)下去!可不好找呀?”
蕭琉姝、錢串串、曾格絮絮三個女孩子也沒幾處可玩的地方,日日趴在許樂墊滿皮子的軟車,亦驚亦乍地算許樂賺了多少錢,算累了,一伸手,要吃要喝。這會兒,她們笑也笑夠了,就一起論許樂的變化。
蕭琉姝有自己的先見之明,喊了逢術(shù)一聲,問:“阿叔,他不再是那個吝嗇的許樂了,你怎么一點也不高興?”
逢術(shù)搖了搖頭,說:“不太對勁!”
蕭琉姝認可,說:“是不太對勁!你說他怎么突然從一毛不拔就變成了揮金如土了呢?該不是中了邪吧。”
“才不是呢?”許仙說,“我看,一定和‘老虎報恩’有關(guān)。”
眾人到底也沒有弄清許樂為什么老提那個“老虎報恩”,只覺得他好折騰人,時而也攛掇別人講來。這會被許仙一提,也覺得許樂的變化是從“老虎報恩”開始的,一琢磨就恍然。
逢術(shù)長嘆了一口氣,給幾個孩子說:“我是明白了。他是想讓猛人報他的恩。這個傻孩子,怎么想不開這個呢?他怎么就覺得敵人記得他的好呢?”
蕭琉姝“噢”地氣憤,說:“看他那點出息!他什么時候能像個男孩子,一點也沒有疾惡如仇的性格?”
曾格絮絮和錢串串卻已被“老虎報恩”毒害,猜測猛人能用什么報答許樂。逢術(shù)和許仙都沒有心情聽的,他們覺得這樣的想法骯,便決定立刻動身,去抓許樂回來,問問他,是不是想換取猛人的報答,才忍疼割肉的。
他們找到許樂的時候,許樂已被馬奶酒泡醉。然而,猛人圍了幾圈,仍向他敬酒。他們看到尋找許樂的幾騎,猛地一肅,讓開一條道路。逢術(shù)用眼睛一掃,見老少人頭足有上百人,渾身涌了后怕,連忙搶到許樂和蕭血身邊,一手拉了一個,大喝:“跟我回去!”
“是阿叔啊。喝酒,喝酒。”許樂拿著碗就往逢術(shù)臉上杵,笑道,“奶酒可是好東西,不分敵我,喝到誰肚里,誰舒服。戰(zhàn)爭是紅日可汗挑起來的,打也打完了,就一起喝酒吧!”
逢術(shù)一把撥了他的酒,挾了他,牽了蕭血,就往外去。半路里,一個干結(jié)的老人拱到他面前,拉了他的手臂,請求說:“讓他在這里睡一宿吧。你放心,要是哪個人忘恩負義,長生天也不放過他!”
逢術(shù)眼看幾個摟著大袍子的臟少年吆喝:“長生天又降生英雄了!”不自然地笑了一笑,說:“他一碰酒就發(fā)瘋,改天我陪著他,和各位喝酒!”
老人信了,激動地問:“他的阿媽是我們猛扎特人吧?”
逢術(shù)實在想不到老人竟有這么一問,應(yīng)付一聲就往外擠。老人猶在身后大喊:“我知道。他阿媽是我們猛扎特人,他——血液里,奔騰了天驕的驕傲……”
許樂也是靠戰(zhàn)士的掠奪發(fā)財?shù)模炙偷矫腿耸种械呐Q蛞舱礉M血腥,可為什么猛人會這樣歡迎他?逢術(shù)想不透,也不相信會沒有猛人看透這種寄生關(guān)系。他又看了看許樂,而醉了的許樂仍停也不停地給他說話,從在猛人面前輕松射中羊顱骨的眼窩,講到自己喝了多少酒,逢術(shù)不相信地問他:“許樂,就這么多?”
許樂掌握不住力氣地點頭:“就這么多。”
逢術(shù)問:“那他們怎么不讓你走?”
許樂指指自己的心窩,說:“他們看到了!”
逢術(shù)覺得他的意思是說,別人看到了他赤袒的真心,便嘆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你一天到晚地嚷,難道真相信老虎會報恩?”
許樂點頭,說:“當然相信。老虎也有心!”
“老虎有心。老虎是有心……”逢術(shù)念叨了幾遍,溫和而又不乏嚴肅地說,“夸肖野龍少年時得了場急病,他父親怕是瘟疫,把他丟到荒山野嶺。是我阿爺把他領(lǐng)回家,救活了他……”
他漸漸傷感,強調(diào)說:“許樂,你要記住!正是老虎有心,他才要反噬于人,不反噬你,他不就成了條狗?追逐殘余的敵人,那也不全是仇恨,也是一種敬重,不把他們當狗看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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