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面恰是那年七夕。

        對于深閨貴女而言，七夕是一年中難得出門松快的節日。畢竟如我與平梁、樓小六這樣自由出門玩樂的貴女甚少。

        樓小六極愛喝茶聽書，聽說無恙樓在七夕這日新增了相思債、勿念雪等幾個新故事，一早便入樓候著。

        我與平梁到時，樓內無人落座，反倒是圍在一圈爭執什么，其中一位身姿高挑颯爽掐腰昂首的，正是樓小六。

        她是全盛京最張揚爽利的貴女，家世顯赫功夫又好，嫉惡如仇偏又沖動急躁，能動手少與人吵吵，今天竟反常的沒有動手與人口頭爭勝。

        “你憑什么讓本小姐讓滿樓貴客給你一人讓座，你比旁人多長一雙眼還是一張嘴，那么大的臉面，你說讓就讓！”樓小六氣勢如虹，身后一眾人聲援附和。

        “就憑我們王子是皇帝的貴客，連你們皇帝都禮讓三分，你對王子無禮，難道是比皇帝還要尊貴？”

        “你胡說！我……”

        “小六，慎言！”

        平梁知她沖動，怕她口不擇言惹出禍事，忙將她拉到身后，與對面幾人對峙起來。

        那幾人面目與乾國人明顯不同，眉眼更加深邃，顴骨偏高額頭寬闊，極具異域特色。

        聽父親說滿都王庭五王子來乾國為質，大約就是眼前這位。

        我極不喜他此時打量我們的眼神，平梁安撫著小六未曾注意，我便上前一步將她倆護在身后。

        “貴客也該懂得為客之道，”我蹙眉，針鋒相對，“入鄉隨俗，客隨主便，總沒有登堂入室，以客欺主的道理。就算鬧到皇帝面前，王子身為客人，卻要驅逐盛京的主人們，獨霸無恙樓享樂，頗為不妥吧！”

        那王子姿態從容，只是眉宇間微微凜起，他身邊侍衛卻急忙吼著：“你這女子胡說八道什么，如此曲解之言，豈不是有意陷王子于不義？”

        “哦～”我歪頭輕笑，“原來你知道故意曲解他人言語會陷人不義啊～那你剛才的話是刻意為難我們小六了？”

        “你！”

        “難道你還想動手不成！”

        眼看這人惱羞成怒，小六怕我動手吃虧，立馬站到前面怒瞪侍衛：“不論你主子什么身份，你該清楚自己的身份，敢與我大乾頂尖的貴女動手？我看你不想活了，難道不把我大乾放在眼里！”

        氣氛明明劍拔弩張，那王子忽而笑了，學著乾國的禮儀鞠躬致歉：“是在下無禮了，初到貴國不太熟悉貴國禮儀習俗，如有冒犯，萬分抱歉。”他的乾國話不算特別流利，禮儀也學的不倫不類有些滑稽。

        “在下海圖蒙特，乾國名叫孟澈，向各位賠禮。在下仰慕乾國文化，特意求了父王準我來盛京游學。”而后轉頭看向我，“在下觀小姐儀態極好，想必師承名家，不知可否為在下引薦？”

        “王子說笑了，并沒有什么名師。”我語意更加冷淡，“大乾的孩子自幼受長輩訓誡，不過代代相傳深入骨髓習慣使然，謙恭和善、忠正勇毅，這需一代代沉淀，而非刻意徒學其形。”

        “王子若真誠心向學，就到大乾尋常的街頭巷陌，去看看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土地的普通百姓，或許有一天會明悟。”

        孟澈看著我若有所思，隨后又笑著向各方致歉，帶著侍從退出了無恙樓。

        樓小六依舊義憤難平，抱著我的手臂哼道：“林姐姐，也就你好脾氣，不過一個蠻夷質子，他還真把自己當主子擺起譜來了。”

        “你呀，就是個氣性大的，以后別理他就是了。”平梁笑著輕推我們，“都別站在門口，早訂好了雅室和你們喜愛的茶點，今天姐姐我請客。”

        一行人又歡喜雀躍地往里走去，絲毫未在意離去的孟澈。他一定是聽到了，不然為何忽而握緊了拳頭。

        “你可是又幫了我一個大忙，”季無恙當日未在，后來才與我說起，“質子再不濟也是王子，我等小民得罪不起，為他驅逐滿樓勛貴更不可能，真是欠了你一個大人情。”

        “那我以后來喝茶，可得打折。”我笑，他也笑，一手支著額頭，一手指尖輕點輪椅的扶手，“你若來，季某自當請客才對。”

        “那可不行，開門做生意，若今日請客明日請客，豈不是虧死了？總要給你賺一點的。”

        “林姑娘和我一位故人，真像。”

        “誰啊？”

        他終究沒有回答，只是此后，我們算得上陌生的熟人。

        季無恙是大忙人，幾個月不見人影是正常的，以至于我們相識以來正經見面只有這三次。而我為了歸還那荷包，一個多月頻繁往無恙樓跑。

        再次見到阿羨時，他氣色好了許多，許是傷重畏寒，即便雅室內燃著炭火很溫暖，他依舊裹著一身狐裘保暖。

        終于物歸原主，他的眉眼明顯舒展開，望向我的視線充滿善意。

        “多謝林小姐，這東西對我很重要。”

        他從荷包中取出一塊玉佩，似乎缺了一角，看不太真切。

        “若要謝我，不如請我喝一杯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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