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哄睡了濬兒，我索性獨自在殿中調香。

        世人皆傳，林家貴女文韜武略不讓須眉，詩詞歌賦冠絕盛京，卻鮮少人知，我真正得心應手的本事是調香。

        阿羨原本不用香，只因他身份特殊常年游走于刀尖，身上總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我聞不得那味道，便特地為他調制了一款香，名為凝竹海，從此他身上只有竹香悠然，我愛極了這味道，就像愛極了這個人。

        燭火溫軟，漸漸化開的香料在針尖浴火重生，滿室竹香氤氳，心底難得寧靜，即便知道這寧靜無法長久，他總會來。

        我知他一定會來，帶著滿身風雪推開一室竹香。

        他沒有說話，我便當他不存在。

        “你許久不調香了。”他的聲音嘶啞滄桑。

        “是啊，許久不調香，手藝幾乎生疏了。”

        “你上次調香是什么時候？”

        “太久了，三年或四年吧，記不得了。”

        “他走之后你便不調香了？”

        “也不是，他走后我依舊一日日調凝竹海，因他喜歡竹香不喜歡血腥味，也調韶華漫，他說喜歡我身上薔薇淡香。入宮后便不調了。”

        “為何？”

        為何呢？聞香的人不在了，調香為誰？這世上，再無人堪配我的香。

        “為何？回答朕！”沉默令他暴躁。

        “為何啊？”我冷笑，“因太后說我調香惑主，因貴妃辱我狐顏媚上，因人人罵我妖姬禍國！而我，不過是想茍且活著罷了。”

        “你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他真的怒了。

        “不敢？你是皇帝，又有何不敢？”調香的手不亂，心亦不亂，我依舊笑著，“你折了林家貴女一身傲骨囚禁于芳華宮的高墻，強搶弟妻你敢做，殘害忠良你敢做，弒父謀逆你敢做，你還有什么不敢做？”

        “你放肆！”壓迫的窒息感鋪天蓋地襲來，仿若回到那個紅燭灼灼的夜。

        只是現在我不怕了，什么也不怕了，只因我知道，他不敢殺我，而他，一定會回來。

        就在我意識渙散前一刻，他松了手，撐在桌前喘著粗氣，仿佛他才是差點被掐死的人，猩紅的眼睛瞪著我怒吼，“你還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我撫著脖頸輕咳，“就算你強搶我入宮如何，封為安妃又如何？世人皆知，我林逸是晉安王的女人，他唯一認定的女人。他的女人自然知道他所有的事，他的過去、他的身份、他的大業、他的一切！”

        “就算你逼死我，總有一日，他會收斂我的尸骨葬入晉安王的陵寢。就算沒了尸骨，我的魂魄也會陪著他，看他一步步奪回屬于他的一切。”

        “殺了你，朕要殺了你！”

        皇帝此刻的嘶吼在我耳邊就像一個笑話，我終于不再壓抑，放肆笑起來。

        “來啊！殺我！殺了我啊！哦～你不敢，你不敢殺我，甚至這么多年，你都不敢碰我，你折磨我但你不敢碰我，因為我是阿羨的女人，總有一日他會回來，我便是你向他搖尾乞憐的籌碼。哈哈哈！笑話！什么九五至尊，偷來的終究是偷來的，要還的，通通要還的！哈哈哈……”

        “瘋子，你簡直就是瘋子！”

        “對！我是瘋子，曾經的林家貴女早就死了，被你們骯臟的皇權逼死了，剩下的只有我這個瘋子，連死都不怕徹頭徹尾的瘋子！”

        第一次，皇帝從我的芳華宮落荒而逃。

        香料在火上燃了太久，香味濃膩得幾乎化不開，凝竹海調不成了，調一盞憶彼岸倒是正好。

        這是我為珍貴嬪特制的香，不過那時用香的人還不是珍貴嬪，而是瀾姐姐。

        第一次見到瀾姐姐是在無恙樓，我照常去喝苦蓮茶，被突然闖入的美人驚了滿眼。

        “季無恙你這臭小子躲著喝茶不見我，是不是皮癢了！”門被推開，我從蜜餞堆里抬頭，只見一蜜色皮膚的驚艷美人，一身玫紅色騎馬裝，右腕纏著銀亮的馬鞭，瑰麗的紗披裹著深棕色的濃密卷發，灼灼其華。

        她大約是來找季無恙的，卻只見我這個滿臉懵愣的小丫頭，頓時有些尷尬。

        “抱歉抱歉！我以為是季無恙在，不好意思打擾小姐了。”

        美人就算做錯事道歉也是極美的，讓人生不出絲毫氣惱。我輕笑回她：“沒事，是我叨擾季樓主占了他的雅室，他剛有事出去了，姐姐不如坐下一起喝茶等他回來？”

        這是位大方颯爽的美人，也不扭捏，點頭便笑著落座。

        她聞了聞我喝的茶笑意更深。

        “我還以為盛京貴女不會喝我們苦寒之地的茶水，小姐好品味，不知怎么稱呼啊？”

        “蒼嵐書院，林逸。”

        “哇！是林大儒家的小姐嗎？果然氣質非凡！在下，北境，宋微瀾。”

        我們聊著北境的風土人情和盛京的奇聞軼事，算是一見如故，不多時季無恙回來了，我正好起身告辭。

        出門尚未走出一步便聽門內傳來季無恙嘲諷般的冷笑：“呵！北境明珠宋大小姐大駕光臨，真是讓我這個宋家棄子受寵若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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