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與晴每日都會到母親馮氏屋里請安。

        馮氏看著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禮儀舉止周到細致，贊嘆道：“我的女兒端莊賢淑，不愧侯

        府嫡女的風范。”

        到底年紀小，盡管在外人面前自持穩重，面對母親如此直白的夸獎，傅與晴仍是臉色微紅，

        嗔道：“母親……”

        “看來平媽媽真是請對了。”馮氏感嘆，當時老太爺說孫女們年紀漸大，該知禮了，老太太

        打聽到平媽媽，據說是宮中放出來的老嬤嬤，伺候過后宮的主子們。起初，馮氏還不甚在

        意，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現在看著女兒，才短短兩個月功夫，就像換了個人一般。

        “哎呀，太太，”馮氏的心腹云嬤嬤插嘴道：“那也是晴姐兒爭氣肯學，不像有些人，到底小

        門小戶，上不了臺面。”

        “夢姐兒才十二歲，不過小孩心性兒，長大些就明白了。”馮氏淡淡道，隨手擺弄著桌上的

        幾匹料子。

        “母親，這是？”

        “你姑父的女兒蘇眠到了，拿出來給她做衣裳。不過，蘇家富甲江南，什么沒見過，大概也

        不稀罕這些尋常料子。”

        傅與晴笑道：“母親過慮了，姑父素有節儉之名。對了，今日阿眠妹妹到家，沒來看看母親？”

        馮氏嘆氣：“老太爺說連日舟車勞頓，歸家又晚，讓她先休息去了。連老太太都沒見著，何

        況我呢。我又做不了主，好歹生養與時一場，也不問問我，就和人家定了親，還不知道蘇眠

        到底是個怎么樣。”

        “母親不必擔心，端看姑父姑母，就知蘇眠表妹定然不差。”

        馮氏道：“只是長得好有什么用。商戶之女，與時可是要繼承整個安平侯府。你說說，剛剛

        進京，人就進了五城兵馬司衙門，這都是什么事。”

        “阿眠妹妹年紀小，母親正好教導一番。”傅與晴安慰道。

        馮氏點頭：“是要好好□□，讓她跟著平媽媽學學，不要把市儈的風氣沾染上侯府才好。”

        見氣氛有幾分凝滯，云嬤嬤笑道：“少爺翩翩人才，性格好，人又孝順，哪家夫人不羨慕太

        太。前兒還聽學里的董夫子說，再念兩年學，中舉是十拿九穩的事。到時候，夫人可算苦盡

        甘來了。”

        一席話說得馮氏心花怒放，想到如此優秀的兒子偏定下這門親事，臉上又晴轉多云。

        傅與晴知道哥哥的親事是母親的心病，索性叉開話題，母女倆隨意說些閑話后，就起身離開。

        剛走出門，便見一身酒氣的傅祖榮由小廝攙扶著走進院中。

        她略略退后一步，行禮道：“父親。”

        傅祖榮甩開小廝的手，趔趄著站穩：“與晴？請完安啦，好！好！”說完，跌跌撞撞地往屋

        里走。

        馮氏看他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就來氣，“你又是去哪里灌了黃湯來。”

        傅祖榮接過云嬤嬤倒的茶，擺擺手讓她下去，瞇著眼道：“你又怎么了？今日庫步司的同僚

        一起請我吃飯，大家共事一場，難道推卻不成。”

        馮氏頓時來了精神，“老爺，莫不是去工部的事成了？”

        傅祖榮點點頭：“陛下雄才偉略，西北雖不時有外敵滋擾，但天下已定，在兵部也難有大的

        建樹。”

        馮氏喜上眉梢：“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傅祖榮心里也有幾分蕩漾，卻不好表現出來，于是笑道：“今日家中有事嗎？”

        “蘇季威的女兒—眠姐兒到了。”

        傅祖榮拍拍腦袋：“我這記性，都怪最近太忙了。”

        忙著喝酒吧，馮氏撇撇嘴。

        傅祖榮呷一口茶，沖淡嘴巴里的酒味，感慨道：“我這妹夫當年也是名動京城的人物，如今

        英年早逝，留下阿眠一介孤女。”

        “再一介孤女又如何，不也嫁入堂堂侯府。”馮氏頗有幾分賭氣的味道。

        “你這人又念叨這些事。”

        “你怪我念叨煩，可與時如此優秀，娶了阿眠，岳家使不上勁兒，難道我們兒子就不可憐嗎？”

        見傅祖榮一臉不耐煩，馮氏氣不打一處來，口不擇言道：“我知道，你們是舍不得蘇家的萬

        貫家財……”

        “砰！”傅祖榮將茶杯砸在桌上，“阿眠小小年紀便隨蘇季威走遍大江南北，見識不是養在后

        院的閨閣女子能比的，配與時正好。”

        說完，還上下打量著馮氏：“你身上還穿著蘇家送來的綢緞作成的衣裳，說這話虧不虧心。”

        馮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捏著衣袖的手指發白。

        傅祖榮站起來整整衣裳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轉身道：“說起來，沒有岳家助力的我，是

        不是也挺可憐的。”

        “啪啦！”馮氏一手將茶杯掃落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他就是嫌棄我是罪臣之女。”

        “小姐放寬心，老爺不是這個意思。”云嬤嬤邊用手替她順氣邊想，當初，小姐父親出事之

        后，安平侯仍仗義履行婚約，免小姐流放之苦。只是家中遭逢巨變，小姐嫁入侯府，沒嫁妝

        傍身，又無娘家倚仗，自然時時小心翼翼，處處如履薄冰。

        好在后來生下小公子和小小姐，才算在侯府站穩腳跟。小姐是將希望都寄托在小公子和小小

        姐身上了，尤其是小公子，出落得如此好，飛黃騰達之后拉拔外祖父家一把，擺脫罪臣身份

        便能重新讀書入仕。

        小姐偏偏又在侯府做不了主……其實，云嬤嬤覺得，小姐算命好了。那時家里定親的其他人

        家紛紛退親，侯府大義，家里不知多少姐妹羨慕嫉妒。侯府的生活雖不是萬事如意，但比之

        其他姐妹，那可真是云泥之別。

        只是人哪有知足的時候呢。

        “我知道，老爺是嫌我總接濟馮家，”馮氏哽咽著說：“可是我有什么辦法，爹又寫信來，說

        家里沒有米下鍋，侄子侄女們餓得嗷嗷叫，讓我好歹騰挪些銀錢……”

        云嬤嬤跟著嘆了會氣，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姐，休息吧。”

        馮氏擦干眼淚，幽幽道：“不休息還能干嘛，老爺估計又歇在狐貍精那里了。”

        “嘶……”傅祖榮把腳漫入盛滿熱水的木盆，渾身的疲憊一掃而空。

        梅姨娘立在門口吩咐完丫鬟煮醒酒湯后，轉身回屋，擰干一條熱帕子，讓他擦臉。他擦完臉

        后，攤開毛巾，覆在臉上，熱氣彌漫，整個人都舒緩下來。

        “爹！爹！”傅與夢大叫著沖進來：“我戴這個鎏金蝴蝶好看嗎？”

        傅祖榮一下揭開蓋在臉上的熱帕子，笑道：“乖女兒，到爹這兒來。”

        梅姨娘擰著秀眉道：“蹦蹦跳跳的，成何體統。”

        “胡說，小孩子就是要活潑才好。”傅祖榮看著女兒，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梅姨娘：“我們與

        夢像你，嬌俏可愛。”

        梅姨娘粉面含羞地瞪了丈夫一眼。

        傅祖榮不禁哈哈大笑，又問女兒今天在學堂學了些什么。

        傅與夢眨巴著眼睛，吐吐舌頭道：“課程好多，既要學禮儀，又要刺繡，而且平媽媽好兇，

        要求挺著背直直地坐，我坐不住，還挨了三下手板。”

        “那爹去和平媽媽商量，每日課程寧可少些。”

        傅與夢重重地點頭。

        梅姨娘正在和丫環張羅著擺夜宵，聞言，嗔道：“老爺，與夢都被你寵壞了。”

        傅祖榮擦干雙腳，凈完手，坐在桌旁，笑道：“我們與夢還是小孩子呢。蘇季威這樣寵阿眠，

        阿眠不照樣能干。”

        他還未回到家，安平侯的外孫女，蘇季威的女兒臨危不亂，當街射殺瘋馬的消息已經傳遍京

        城。這樣的氣魄和果斷，真正巾幗不讓須眉。

        “妹妹和妹夫那樣的人才，阿眠想來自然也不尋常了。”

        “我們的女兒也不差。”傅祖榮捏著她的手道：“你以前和妹妹好，多照看照看阿眠。”

        想到蘇眠，梅姨娘暗暗嘆了一口氣。

        暖暖鋪完床走出臥室，蘇眠正倚著窗臺下的貴妃榻看書。她剛洗漱完畢，秀發隨意地披散著，

        烏發如云。風吹落幾根發絲飄到胸前，暖暖莫名覺得自家小姐有股出塵的味道。

        “小姐，你不累嗎？”暖暖打著呵欠問道。

        “我還好，你可以先睡。”

        “不行，”暖暖板著臉：“我要監督小姐。小姐要按時睡覺，不要胡思亂想。”

        蘇眠看她故作大人的樣子，覺得好笑，放下書，邊往里走邊說：“不是要睡覺嗎？愣著做什

        么。”

        暖暖興高采烈地跑進里屋，在床邊的小塌上躺下，然后翻身問躺著的蘇眠：“小姐，你在想

        什么？”

        “今天發生的事。”

        暖暖撇撇嘴：“那個太孫殿下好兇。對了，小姐，太孫是什么？”

        “太孫是太子的兒子，皇帝的孫子。”

        “那太子呢？”

        “死了。”

        “啊……那真可憐。”暖暖的話語里透著幾分惋惜。

        是啊，真可憐。太子去世時，太孫景希應該只有四歲年紀，不知道是怎樣在爾虞我詐、步步

        驚心的皇宮里存活下來。一個太孫的身份，就足以令他成為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應該更是

        燙手山芋了吧。

        “阿嚏！”暖暖擤著鼻涕道：“好冷。”

        “感冒了，”蘇眠掀開被子，“上來和我一起睡吧。”

        暖暖歡呼著鉆進蘇眠的被窩，裹緊之后，舒服地嘆氣：“小姐，你的被子好暖和。不過，今

        年天氣好奇怪，已經是春天了，還這么冷。”

        蘇眠也發現了，破冰之后一路乘船北上，雖是三月，但卻是冷春，縱然有些綠色，也是稀稀

        拉拉。進了盛京城，春天的跡象才明顯了些。

        暖暖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語：“老爺說今年去西北草原看牛羊……這么冷，草原上還有草嗎？”

        父親以前說過的話，這丫頭還記得呢。草原，草原……如果草原受災，西北肯定又會再起波

        瀾。

        蘇眠任由思緒翱翔，很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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