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表哥，這是應琳瑯，我們乘船一起上京的。”

        “你好。”傅與時淺笑著。

        “公子表哥？”

        蘇眠眼里閃著戲謔的笑：“翩翩公子啊。”

        傅與時的表情頗有幾分無奈，他向阿眠抗議過這個稱呼，阿眠反而惡作劇般一直在他耳邊嘀

        咕不休。想到那一幕，傅與時只覺得耳朵發燙。

        應琳瑯看看坐在石凳上的蘇眠。她正轉頭面向傅與時，不知說了什么，兩個人都笑吟吟的。

        真好！應琳瑯心想，看來，蘇眠在安平侯府過得不錯。

        傅祖夢眨著眼道：“是阿眠姐姐對哥哥的專屬稱呼哦。”

        “與夢！”傅與時佯作生氣，大聲道。

        “嘻嘻，害羞了。”傅與夢捂著嘴，搖頭道：“我不說，我不說。”

        傅與時拿這個妹妹一向沒有辦法，借口還有夫子布置的功課未做完先行離開了。

        應琳瑯見在場的只剩下女孩子，心才略略安定下來。

        她和母親是在安平侯府用完晚飯之后才坐馬車回家的。

        馬車嘎吱嘎吱向前走，母親一路上都在念叨安平侯府的老太君是多么和善，太太是多么親切。

        “沒想到他們這樣的人家，倒不拿大。從上到下，都和和氣氣的……”

        應琳瑯耳邊回響著母親喋喋不休的話語。她突然幽幽道：“聽說，侯府的女孩子們上午要隨

        夫子讀書，下午還有宮里的老嬤嬤教導禮儀。”

        應夫人咋舌道：“這花費……不菲吧。”

        “母親，”應琳瑯的眼里閃著亮光：“我也去侯府入學如何？”

        “我們和侯府非親非故的，也是靠著蘇眠父親的關系才搭上線，提這種要求，恐怕……”

        “母親！”

        應夫人覺得女兒眼神熾熱得似乎能灼傷人，有幾分氣短道：“這事……還得和你父親商量。”

        應琳瑯也不知為何自己忽然會有這種想法，只是覺得心里似乎有一顆種子正在發芽，就要破

        土而出。

        她壓抑住火熱的心情，垂下眼道：“多謝母親。”

        應濤知道女兒的想法之后，倒沒有第一時間反對，而是沉思片刻才對應夫人道：“既然這樣，

        我改日親自去拜訪安平侯。”

        “老爺！”應夫人失聲道。

        “我已由安平侯舉薦進入工部，日后兩家的關系必定會愈發密切。琳瑯與安平侯的孫女們交

        好，有幼時的情分在，日后也好繼續來往。我的女兒并不比別人差，只是出身低微些，跟著

        學些學問世故，就算不能嫁入高門大戶，好歹懂得多了，人生也順遂些。”

        “我只怕老爺把她的心縱得越來越大。”

        “琳瑯是個有志氣的。難道做父母的還能擋著她為自己打算不成？”

        “老爺都這樣說了，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怎么樣呢。”應夫人嘆氣。

        應濤握著她的手，語氣中有幾分自責：“都怪我，為官這么多年，還只是個窮官。不像蘇季

        威，即使不當官，依然積累萬貫家財，臨終都為女兒籌謀得如此周到。”

        “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應夫人安慰道。

        “話雖如此，到底寬裕些才好。”

        應濤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應夫人看他一臉倦意，沉沉睡去，拉上被子替他蓋上。

        她想：人在世間生活，總是不如意的時候多。

        蘇眠又躺在美人榻上晾頭發。整個風雅軒，她最喜歡的地方，就是軒窗下的這張榻。躺下來，

        除了能感受到陽光拂面，更能聽到風聲，聞到青草、鮮花、泥土的味道。

        “小姐又不絞干頭發。萬一睡著，感冒了可怎么辦？”

        蘇眠捏捏她的鼻子，“再這樣下去，暖暖會變成小老太婆啦。”

        “小姐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暖暖一臉嚴肅：“而且，我又滿了一歲，是大人了。”

        “是，是，小大人可否為你家小姐念書。”

        “好吧。”暖暖勉為其難道：“小姐想聽什么？”

        “就念《莊子》吧。”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

        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蘇眠在她稚嫩又清脆的聲音里昏昏入睡。

        “小姐，”暖暖嚷叫起來：“這個莊周莫不是個傻子吧。”

        “……應該不是。”蘇眠無語。

        “那他怎么分不清自己和蝴蝶？”

        “額……也不是非要分清。”

        暖暖瞪眼：“那他寫夢見自己變成蝴蝶，醒來后又疑惑是自己變成蝴蝶，還是蝴蝶變成他。

        這個人可真麻煩，我管他變蝴蝶還是蝴蝶變他，感受是真實的呀。”

        “哦？”蘇眠定定地看她，眼里笑意流淌。

        厚臉皮的暖暖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扭捏道：“小姐，你看什么呀？”

        “嗯，暖暖真聰明。”

        蘇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是，暖暖挺起小胸脯，自言自語道：“就像昨晚我夢到觀言偷吃了我的綠豆糕，我才不管

        他到底吃沒吃，索性就把他打了一頓。”

        蘇眠費了大勁兒才吞掉口中的茶，沒噴出來。她默默把茶杯放遠一點，看來以后和暖暖說話

        的時候，不能喝茶。

        “對了，小姐，應琳瑯沒把《水經注》還給你嗎？”

        “沒大沒小，要叫應小姐。”蘇眠用書敲了她的腦袋一下。

        暖暖歪著頭想了半天：“那……翠兒的小姐沒把書還給你嗎？”

        “呃……也許下次來的時候就會還了。”

        還有下次！暖暖扁著嘴，悻悻地往臥室去鋪床了。

        夜幕降臨，清冷的月光透窗而過，灑在地面上。蘇眠抬起手，月光如水，從指縫間穿過。她

        撐著下巴看向窗外，或許，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至少現在在安平侯府是快樂的。

        清明時節。

        昨日下過小雨，今早水洗過的盛京城愈發透澈明亮，天空如高懸的明鏡，空氣清新可愛。

        城門前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擠滿各家馬車，多是出城踏春、祭祖、訪廟的人家。

        安平侯府的何老太君帶著府里的小輩前往護國寺祈福。

        兩輛繁貴富麗的馬車轆轆前行，車上掛著安平侯府的標志。傅與時打馬走在前頭，傅與晴、

        傅與夢、蘇眠坐在第二輛馬車上。隨后跟著的一輛較為樸素的馬車上坐著丫環和婆子們。

        傅與夢掀開車簾的一角，看著擁堵的街道，泄氣道：“每年都是這樣，好多人。”

        “與夢，簾子放下，外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傅與夢吐吐舌頭，看姐姐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好奇地問：“姐姐，你不累嗎？”

        傅與晴瞥了她一眼，抬頭就看到蘇眠像渾身沒有骨頭般靠著馬車，昏昏欲睡。

        “表妹很累？”

        “馬車有節奏地搖搖晃晃，倒像催眠一般。”

        傅與夢一向是個小話癆，逮著機會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對了，阿眠姐姐，你知道護國寺

        嗎？”

        “與夢，你真是……表妹還是第一次到盛京呢。”

        蘇眠不置可否，傅與夢興奮地分享，“護國寺可是大夏的國寺，就在西山上。那里有好幾

        處寺廟和道觀呢。桃花庵的桃花很漂亮，盛開時就像云霞一樣，往年祖母還帶大家去賞花呢。

        阿眠姐姐，西山風景很好哦，就是路太崎嶇，不好爬……”

        說著說著，她就嘟起小嘴，仿佛為了佐證話語的真實度，手臂也做出一個彎彎曲曲的弧度。

        蘇眠“噗呲”一笑：“你真可愛。”

        傅與夢拍拍胸口，心里驚嘆不已：阿眠姐姐笑起來可真好看，眼睛仿佛會說話一般，專注地

        看人時，充滿了真誠和情意。每次她聽自己說話，自己就會忍不住說很多，不像與晴姐姐，

        總覺得自己是個小孩子。

        馬車簌簌地動了。

        傅與晴長舒一口氣，看來馬車已經出城行駛在官道上了，不然與夢這丫頭不知要喋喋不休到

        幾時。

        西山坐落在盛京城郊，層巒疊翠，險峻秀美，歷來是城中人踏青、登高的首選之地。

        列列馬車停在山門前，護國寺衣香鬢影，人煙阜盛。

        蘇眠俯身鉆出馬車，抬頭便見掩印在山間翠木林中的寺廟，暗黃外墻，青灰殿脊，禪院深深。

        護國寺香火之鼎盛，自不是西山其他的小廟小觀所能比擬。這種日子，來往祈福的自然非富

        即貴。

        何老太君剛下馬車，已經由姜媽媽領著和好些大戶人家的女眷寒暄。

        蘇眠默默走在隊伍的最后，聞著鐘聲拾級而上。大雄寶殿內古樸雅致，佛像莊嚴肅穆，堂前

        燭花正紅，檀香裊裊。

        她眠虔誠地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在僧侶們低沉的誦經聲中閉目禱告，再睜開眼時，神色

        一片清明。

        何老太君請護國寺的主持普惠禪師為故去的女兒女婿念經超度，后又由接待的侍從僧人引領

        到后院禪房歇息。

        她剛走進茶室，就聽一個爽朗的聲音叫道：“老姐姐。”

        確是辛國公府的林老太君。

        “你這人，佛門凈地都擋不住你的音高。”何老太君笑道：“你也來了，辛小侯爺也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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