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與夢跪在地上，肩膀抖動著，默默垂淚。

        “人好端端的，怎么會無緣無故摔到床下�，F在昏迷不醒，可如何是好。”馮氏在紫薇苑里

        來回轉了好幾圈，瞥到傅與夢時，又急又怒。正想說些什么，見姜媽媽領著大夫從里間出來，

        她忙上前一步，滿臉堆笑道：“大夫，怎么樣了？”

        “老太君年事已高，前些日子勞累之后遇到酷暑難耐，身體底子都耗薄了，如今又摔下床，

        在地上躺了大半夜，冷熱交加，恐怕……先按著這張方劑吃吃看�！�

        馮氏強顏歡笑著讓下人隨大夫去抓藥。她狠狠拍著大腿，哀嚎道：“這都什么事��！”

        傅祖榮坐在椅子上，看著父親仍氣定神閑地練字，一股熱氣涌上心頭，“爹，娘要是有什么……

        兒子可是要守三年孝—到時候—“到時候朝中哪里還有他的位置。

        “吼什么！遇事除了大吼大叫，你還會干什么。”

        傅祖榮憋著氣，委屈道：“那萬一……”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卑财胶罘畔鹿P，“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傅祖榮眼睛滴溜溜轉，死皮賴臉道：“兒子倒是沒關系……只是與時剛中狀元，又馬上進翰

        林院……”

        安平侯抬起頭，是啊，好不容易與時出人頭地，偏偏又遇上這樣的事，莫非……安平侯府當

        真運勢不濟？

        傅祖榮莫名覺得父親的臉色陰沉了許多。他吞吞吐吐道：“會不會……是魘住了？”

        見父親沒有反應，傅祖榮繼續道：“前些日子，就聽姜媽媽說提起太太夜里說胡話，守夜的

        人都不敢靠近，后來與夢親自伺候才轉好。但摔下床整件事都透著離奇，與夢就睡在外間，

        按理說即便睡得再死，也是有知覺的，偏偏什么都沒聽到……”他頓了頓，“爹，要不要找

        個人來看看。蒼云死了，會不會……”

        剩下的話，傅祖榮沒說。蒼云一死了之，那借運之事就萬事大吉，沒有后顧之憂了？沒準，

        蒼云便是遭到反噬身亡的。

        安平侯冷冷地看了傅祖榮一眼，“這事你不用管了，我會找人來解決。”

        看著兒子唯唯諾諾的樣子，安平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兒子但凡成才一點，哪里用得著使這

        些法子。

        看來只有向這個人求助了。傅演迅速寫完一封信，將它交給傅周：“盡快去辦吧�！�

        傅周掃過信封，心中一凜，快速退了出去。

        辰時剛過，朝陽的霞光灑向西山，躺在智空寺前空地上的人三三兩兩的爬起來�？諝庵须[隱

        飄著一股米香，誘得人肚里的饞蟲亂打滾。

        老蕭頭“呸”地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這些人都是水患過后流落到盛京的災民。官府已經在

        城里設了好幾處粥棚，大戶人家也時有救濟，秩序勉強能維持住。護國寺領著西山各個佛寺

        道觀捐糧賑災，粥棚就設在智通寺。天氣炎熱，很多災民索性就住在山道上了。

        “咚！咚！”

        暖暖狠狠地敲著手里的鑼。

        又來！老蕭頭下意識抖了一下，了然和尚也不知怎么想的，把管理粥棚和難民的事交給蘇眠。

        不過這丫頭也有幾分本事，最初的混亂之后，現在已然步入正軌。更重要的是這些人都精神

        奕奕的，完全沒有災民死氣沉沉的樣子。

        他們已經自動自發地排起長隊，青壯年一列，老人女人一列，小孩一列。早餐是稀飯、咸菜

        和饅頭，只有小孩能勉強吃飽，其他人大概只能吃五分飽。

        大家或蹲下、或坐在地上，口里雖然嚼著東西，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著大門口。

        很快，蘇眠從寺里走出來，圓覺小和尚把一塊大屏風放在石階上，屏風上貼著一張紙，紙上

        列著各種零工，包括人數和工錢。

        圓覺清清嗓子念道：“拓寬山道，需三組，每組十人，八文一天，有午飯，小組長十文；白

        云觀觀前除草，限小孩，一捆一文……”

        石階下的人不時竊竊私語，盤算著怎樣組隊干活。

        見圓覺逐漸熟悉起來，開始登記各項事項，蘇眠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做得不錯�！�

        圓覺兩眼亮晶晶的，能幫助人真是太開心了！老蕭頭覺得沒眼看，小和尚真是太單純了。

        蘇眠打著呵欠走回寺里，賑災真不是人能干的，才這么點人，自己就累得慌。

        “阿眠施主辛苦了�！绷巳贿f給她一杯茶。

        蘇護見她兩只眼睛下面深深的陰影，也覺得心疼，頗為不滿道：“怎么朝廷還沒有商量出救

        災的法子？難道就依靠民間小打小鬧？”

        “有錢就有法子，估計還在扯皮呢。”

        說到朝堂上的爭端，三個人都沉默了。

        “荒謬！”傅與時氣得幾乎口不擇言，臉色隱隱發青。他實在沒料到自己居然也會面臨這樣

        的狀況。沖喜，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祖母生病，大夫醫術不行就換下一個，全盛京城莫非就找不出一個妙手仁心的大夫？”他

        忿懣道。

        傅祖榮跺腳：“枉你還是讀書人，怎么說不通，這哪里是醫術的事�！�

        “父親，”傅與時哭笑不得，“鬼神之說不可信�！�

        “鬼神之說不可信，那父母親的話總該信了吧，”馮氏板著臉道：“我不喜歡蘇眠做你的正頭

        娘子，行不行？”

        “為什么？”傅與時突然笑了。他其實早有所感覺，只是話語翻到臺面上很好奇。

        馮氏不喜歡他的笑，彷佛飄渺得讓人抓不住。

        “是因為她沒有伏低做小討好母親，還是沒有視而不見縱容與晴私用玉鐲，抑或是……”

        “夠了！”馮氏“啪”一聲拍在桌上，“你現在是指責你妹妹和為娘的我是賊了？”

        傅與時緊抿著雙唇別過臉去。

        傅祖榮忙打圓場，“與時，爹知道你中意阿眠，但你忘了，她是因為惹怒皇帝才到西山去的。

        這性子實在太烈，確實不太擔得起侯府宗婦的職責�！�

        “父親真這么認為？”

        認為什么？傅祖榮有些迷茫。

        馮氏嗤笑道：“他的意思是蘇眠是為了去西山才惹怒皇帝的�！�

        傅與時沒回答，馮氏還是從他的神情里明了一切。她咯咯笑道：“我是女人，我也了解女人，

        哪個不想嫁個好夫婿，穿金戴銀、誥命加身、榮耀顯達。沒有人會放著安逸榮華不要，去過

        清貧孤苦的苦日子。真有這樣，也不過是以退為進罷了。蘇眠真要這么清高，就不會扒拉著

        安平侯府訂立婚約，也不會蘇季威一死，便急急忙忙往盛京趕了�！�

        傅與時微微皺眉：“或許阿眠看重的不是侯府……”

        “呵……不是侯府？那是你嗎？”馮氏語帶譏諷，“與時，你身上這件長袍，抵得上尋常人

        家一年的花用。人人都叫你翩翩公子，沒有安平侯府的供養，穿著漿洗得發白的衣裳，大字

        不識一個，即使樣貌出眾，哪里又能風度翩翩、公子得起來？”

        “娘覺得現在是我回報侯府的時候了？”

        他的笑實在云淡風輕得礙眼，馮氏揚聲道：“沒錯！”

        屋里陷入短暫的靜默。傅與時聽到院子里夏蟬婉轉低鳴，聲音長長短短，心里只感覺一片悲

        涼。

        傅祖榮插科打諢道；“哎呀，兒子，爹知道你和阿眠情投意合，我們也不是完全不通情達理

        的父母。娶了正妻，你還是能和阿眠在一起。阿眠天性不喜拘束，，正好暢游書海，和你秉

        燭夜談為伴�！�

        “就像父親和梅姨一樣……”

        他的聲音像風一般，又輕又薄。傅祖榮分明聽得清清楚楚，瞳孔震動。他從不知道自己兒子

        的話能如此犀利到直刺人心。

        府里都多久沒人提起過這個人了。梅園的梅樹早已砍掉，種上其他各種的花花草草，一年一

        年，繁茂得全沒有往日的情景。傅祖榮想，這個人死前是怨恨自己的吧，可是也從來沒有入

        過他的夢。

        馮氏見他微張著嘴，似笑非笑，不是失魂落魄，倒有幾分悵然若失。她冷哼一聲，傅祖榮忽

        地回過神來，臉上訕訕的。

        傅周走進來時，眼前便是這樣一幅奇怪的場景。三人都沉默著，與時公子側身盯著窗外，背

        影中透著堅毅，馮夫人面露威壓地坐著，傅祖榮則把玩著桌上的茶杯。

        他躬身行李：“老爺，夫人，太爺請小公子�！�

        “走吧�！备蹬c時施施然站起來，搶先一步走出了九鵬。

        傅周有些懵，小公子雖然為人和善，其實內里固執，原本以為會見到一番劇烈的爭吵，而公

        子清楚此刻老太爺的目的一定是規勸，勢必不好請。而事情的發展偏偏讓他始料未及。

        傅周匆忙告退，跟上傅與時。奈何他實在走得太快，傅周趕到安平侯小院門前時，傅與時已

        經踏進了侯爺的書房。

        看來自己沒有進去稟報的必要了。傅周倚著院墻，夏天的夜空寧靜又高遠，天幕籠罩紅塵，

        有幾顆星在眨眼。他忽然記起那個有明星般眼睛的女孩子，現在怎么樣了呢？

        天地不仁，他在黑暗里無聲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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