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至少你已經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了,不是嗎?”蘇護微瞇著眼睛,碼頭上的船工來來往
往,夏日的熱風如海浪裹挾著吹遍所有行人。他近乎低語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拒絕自己不
想要的……”
蘇眠偏頭看向蘇護。一瞬間,他仿佛又恢復從前那個縱橫江南、風度翩翩的蘇大管家。蘇眠
覺得喉嚨發癢,突然很想問,這個所有人中是否包括他自己。
“怎么了?”
蘇護的身體經過一段時間的修養已經好了很多,不復當初的贏弱。臉色漸漸白皙,胡子刮掉
后,只余泛青的胡渣。
“沒什么。”
蘇眠想,那個少年般的蘇護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是在傍晚時分登上客船的。除了兩輛馬車以及行李之外,蘇護還聘請了兩個車夫。張船
頭勻出兩間房。蘇護和蘇眠商議后,決定他帶著老蕭頭和車夫一間,蘇眠、蕭蕭、暖暖一間。
等安置完畢,客船早已啟程,如風般疾行在運河之上。
“小姐,好涼快!”暖暖驚呼。
微潤的河風灌入窗戶,充盈于整個房間,擠出所有燥熱,連人身上的衣裙,額頭上的汗滴都
被風干,頓覺身心舒暢。
蘇眠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似乎多日來壓在心底的煩悶都輕減許多。
落日的霞光暈染了整片江水,兩岸連綿的青山倒映在水里,真正印了詩上所言“半江瑟瑟半
江紅”。一輪紅日掛在江水連天之處,蘇眠看著它慢慢沉入地平線下,江水也隨夜色降臨轉
為青灰,耳邊聽到船破開水浪前進的聲音。客船行進的速度慢了下來。
蘇護笑著進來,問道:“船上有點擠,還適應嗎?”
蕭蕭眼睛亮閃閃地盯著丈夫,她發覺蘇護現在精神多了。
“張船頭說了,夜晚我們可以到甲板上吹吹風,看看星星,別有一番滋味,只要不妨礙他們
就好。”
蘇眠興奮地點頭。
總算有些精神了。蘇護這才略略放心,不管怎樣決絕地去安平侯府退婚,但還是個小孩子呢。
坐在漂泊于江上的大船船頭看星星是什么感受,蘇眠總算親身體驗到了。這種感覺就像飛一
樣。
夜晚的江水越發神秘,清冷的月光灑在水面上,蕩起一塊塊光暈。隨著船的前進,兩岸青山
極速后移,水面更加開闊。站在船頭,展開雙手,整個人仿佛像鳥兒一樣能輕盈得飛起來。
“啊!啊!啊!”
蘇眠和暖暖迎著風大喊。老蕭頭難耐地掏掏耳朵,用手肘推推蘇護,“你不去管管?她哪里
還有大家小姐的樣子。”
蘇護嘲諷地笑笑,世上大家小姐何其多,阿眠只有一個。
蕭蕭搬來兩張小木椅子,扶著蘇護坐下。老蕭頭解下腰間的葫蘆,暢飲之后打了個酒嗝,
“要是有花生米下酒就好了。”
蕭蕭白了他一眼,端茶給蘇護。老蕭頭扁扁嘴,茶有什么好喝的。
星漢燦爛,夜空遙遠而寧靜。
蕭蕭攙著蘇護回了船艙,老蕭頭喝光一壺酒后,早已醉醺醺地歇息去了。
蘇眠坐在他們留下的小椅子上,抱頭仰望星空。
“小姐,還不睡嗎?”暖暖呵欠連天地問。
“你先去睡吧。”蘇眠閉眼感受著夜晚清涼的河風扶上臉頰、脖頸,然后鉆入衣裙,全身似
乎都浸潤在微涼的風里。
耳邊沒了暖暖那丫頭聒噪的聲音,應該去休息了吧。
水浪的聲音有規律地拍打著船身。客船明明行駛得很穩,蘇眠卻似乎能感到輕擺的蕩漾的弧
度。這片星空之下,天地間靜得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蘇眠覺得,她好像既在塵世之中,
又在塵世之外。
只是……蘇眠眉心緊擰,只是有些人為什么總陰魂不散。
景希靜默地坐到她旁邊,良久,才笑道:“怎么猜到是我?”
好夢被叨擾,蘇眠自然不是十分友善,仍舊閉著雙眼,嘴里卻輕嘲道:“太孫殿下難道不知,
每個人走路的節奏不同,腳步聲自然也不一樣。”
“原來如此。”景希贊許地點點頭,忽然大聲道:“粉色的月亮!”
怎么可能!蘇眠倏地睜開雙眼,天空中高懸著一輪明黃的圓月。
“你騙我!”
蘇眠瞪大眼睛。景希不自在地摸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看來你還蠻有好奇心的。”
無聊!蘇眠憤憤起身,踢了景希身下的椅子腿一腳,“起來,我要回船艙!”
景希雙手投降著站起來,蠱惑道:“你就不好奇我怎么在船上?”
蘇眠不理他,撿起小木椅自顧自地往里走。
“怎么,你心情不好?和傅與時退婚就這么令你難受?”
蘇眠赫然轉身,一步步逼近景希。她緊抿著雙唇,臉上有明顯的怒意,手上拎著的兩把椅子
仿佛下一秒就會砸到自己身上,景希默默往后退,抵上船身。
“為什么?”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呼吸也急促起來。景希抬手強硬地取下她手里的小木椅,喃喃笑道:“是
啊,為什么呢?”
蘇眠震動,靜默地別開視線,這個人的眼神,像今夜無邊的夜空。她心里忽生出一個奇怪的
念頭,又覺得不可能,長嘆一口氣,木訥地轉身。
“為什么呢?蘇眠,你告訴我!”景希揚聲道。
蘇眠腳步頓了一下,快步閃進船艙,緊緊地靠著房間的木墻。蕭蕭和暖暖已經就寢,房間里
只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推門時竄進的風讓亭亭而立的火苗跳動了幾下。
昏黃的光圈暈了小小的一塊地方。她的床鋪在窗戶下,清冷的月光灑進來。兩種顏色的光奇
異地在地面上交融。
“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暗夜里鼓噪得尤為清晰。蘇眠費力地挪到窗邊,和衣躺下,整個人
浸在月光里。
景希把兩張小木椅一前一后相對擺好,腿隨意地搭在前一張椅上,雙手抱頭,懶洋洋地靠在
椅背上。
黑七過來時發現他在看天,嘴角還噙著一抹淺笑。
“太孫殿下。”他躬身道:“運河上的幾大船總同意撥調多余客船運送賑災糧食。剛剛接到董
先生的飛鴿傳書,他已帶著第一批賑災糧趕到青山縣,著手賑災事宜。西南的錢家也有了動
作,開始往江淮地區運糧。”
“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景希譏誚道。如果不是此次賑災,還不知道四皇叔在江南扎根
如此之深。主營貨運的幾大家最初對運糧均推三阻四,他只得以利誘之。第一批客船轉貨運
的價格是高于市價的五成,第二批是三成,第三批是一成,開始觀望的船總聞風而動,這才
解了貨運之急。
戶部給的賑災糧不夠,只有用銀子買。此次受災的區域接近江南糧倉,沒想到江南糧價卻節
節攀升。四皇叔打了一張好算盤,連江南的糧商都唯其馬首是瞻。
太孫殿下臉色實在陰沉得可怕,黑七低頭靜默不語。
“哼!”
景希冷哼一聲,錢家也是,和自己在西北買糧時一模一樣,不見錢不撒鷹。或許,這些人都
不認為他能贏,所以才個個陽奉陰違。如果沒有平定西北的軍功在身,他現在的處境只會更
艱難。
景希抬起頭,望見在天空中閃爍的北極星。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他低低地笑了。
黑七只覺手心沁出密密的汗,頭埋得更低了。
蘇眠這一覺睡得極好。
清新的河風帶著獨有的濕意輕撫人的臉龐。她睜開眼時,天已大亮。船全速行駛在寬闊浩渺
的江面上,霧中影影綽綽的青山,好一幅早江朦朧圖。
屏風后傳來若有似無的人聲。蘇眠深深吸氣,然后整整衣服,翻身下床。除了車夫,所有人
說說笑笑地聚在桌旁。見她出來,都呆楞住了。
暖暖兩眼閃著光,蕭蕭也是一臉驚喜。
“這是怎么了?”蘇眠頗有幾分不自在。
蘇護遞給她一杯茶,笑道:“眼波流轉,神色清明。”
“呵……”蘇眠尷尬地笑笑,低頭默不作聲地喝水。
老蕭頭湊近她仔細地看了看,“臉色發紅,你昨晚干啥啦?”
蘇眠無語轉身,躲開飄在自己身上的惱人的視線。
“哐!哐!哐!”
“這到底是在敲門還是砸門啊!”暖暖邊抱怨邊起身開門。
張船頭滿臉堆笑地進來,后面還跟著一個端托盤的船工。
“蘇老弟,委屈你們啦。船上簡陋,也沒什么吃的。這是早餐,多擔待擔待。”
“這……”
蘇護還沒反應過來,張船頭丟下幾聲“慢用”后便消失了。
“不是船上的吃食自己解決嗎?”蕭蕭問。
老蕭頭看著熱氣騰騰的米粥,炸得金黃的油條和餡餅,開胃的咸菜,以及好幾種點心,早垂
涎三尺。他吸溜著口水道:“哎呀,他敲詐我們這么多船資,給頓早飯也正常。”
蘇護鬼使神差地看向蘇眠,發現她一副愣愣的表情,壓下心里莫名的懷疑笑道:“早上吃些
熱食也好,身體醒得快。”
“是吧。”老蕭頭邊附和邊手快地給盛了碗粥,呼啦啦喝下肚,大呼道:“過癮。”
蕭蕭一把拍掉他的雞爪子,豎眉道:“其他人都還沒吃呢。”她趕緊給每人分了一碗,最后只
剩些殘粥。老蕭頭撇著嘴用勺子刮干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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