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蘇眠并不回答,眼神空洞地望著夜空,腦海中始終無法揮散掉剛才見到的一幕。
大殿里的二十多個人全都瘦骨嶙峋,皮膚是深深的黃土的顏色,眼睛凹陷進去,像鬼一樣。
蘇眠毫不懷疑,如果他們沒有夜宿破廟,這些人最后都會餓死。
暖暖有些不知所措。
景希端著碗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先離開。隨后坐到蘇眠旁邊,把碗遞給她,“吃
點東西吧,已經放涼了。”
“謝謝。”蘇眠愣愣地接過碗,喝了一口后又放下。
“嚇到了?”
“這些人好像……比西山的人……還要慘。”
“要不是離開上一個縣城時,你花大價錢買下糧食,恐怕我們已經沒有存糧了。”
“餓太久的人一次不要吃太多,不然會脹死的。”
“怎么知道這個?”景希挑眉看她,“不過這種情況下,要吃飽也沒辦法,最多讓他們恢復
□□力罷了。”
“這些人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路上還沒遇到過這么……”
景希知道她的意思,眼里閃著寒光,“明早盤問盤問就清楚了。”
“明早?”
“清醒一下,有精神頭再說。”
兩人靠著車廂看月。
蘇眠打開荷包,問他:“蓮子糖,要嗎?”
“怎么還帶著這個?”景希撿了一顆扔到嘴里,苦中帶著絲絲甜味,和自己在船上喝的茶很
像。
“還不錯。”
“辛忱也很喜歡。”
景希只覺牙“硌”了一下,自己怎么忘了還有個辛小侯爺。
“聽說,你從小和蘇季……”景希自覺失言,掩飾地咳嗽兩聲,繼續道:“一起走商,都去
過哪些地方?”
“很多啊,三山五岳,西北,嶺南……不過那時候不懂。”
“哦?”
蘇眠的聲音里有飄渺的意味:“只覺得山很雄偉,水很壯麗,風景很好,五光十色。”
“那現在呢?”
“現在?”蘇眠轉頭看他。兩人靠得很靜,目光在黑暗中相交。蘇眠恍惚間在他的眼中看見
了自己的倒影。
“依然很美,只是日月星辰、山川湖泊忽然都活過來一樣,朝我眨眼。”蘇眠兀地問道:“景
希,你明白嗎?”
景希仰望星空,并沒有回答。
微涼的夜風吹過兩人之間。蘇眠聽到風里若有似無的嘆息聲,低頭默默喝光了那碗粥。
“好了,你的管家來了。”景希跳下馬車,收掉蘇眠手里的碗,轉身走進大殿。
蘇護一步步朝她走來,眼底浮出濃濃的擔憂。
“小護……”
“阿眠……”
蘇眠笑道:“你先說。”
“阿眠,太孫殿下不適合你!”蘇護的語氣堅定無比。
蘇眠垂下眼,悶聲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
“真的不懂嗎?”蘇護直言道:“你甘冒危險深入災區,不過是為了替景希遮掩行蹤罷了。
這場賑災就是他和四皇子景琛相斗的序幕。”
蘇護不等蘇眠反駁,“阿眠,皇家的人是沒有情的。這樣冒然卷入他倆的斗爭,你想過后果
嗎?”
“我沒想……”
“論跡不論心。在四皇子眼中,你的行為實際就是助了景希。如果他贏了還好,勝利者的姿
態也許會讓他大度地原諒你所謂的無心之失,失敗的話你必死無疑。”
蘇眠撇撇嘴,“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呢。”
蘇護用拐杖狠敲了幾下地面,嘲諷道:“滿朝文武都不看好太孫殿下,難道你比他們還厲害?”
蘇眠別開臉,不看蘇護。
“景希一定會贏的!”
蘇護離開的腳步頓了一下,“如果你不氣鼓鼓地說出這句話,也許更有說服力。”他突然轉身,
笑道:“即使他贏了,皇帝的后宮是平衡前朝的工具,阿眠,你的位置又在哪兒呢。”
蘇眠頹然地鉆進車廂。這才是縱橫江南商場的“玉面狐貍”啊,犀利地直指人心,所以才那
么討厭。
蘇護瞥見靠在廊柱后的景希,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坦然道:“暗處賞月,太孫殿下好雅興。”
“比不得蘇管家特意說一番話與我聽。”景希意味深長道:“不過蘇小姐似乎不這么想。”
“阿眠一向很聽話。”
景希微怔,隨即低低地笑了:“連日來露宿野外,蘇管家辛苦了,好好休息。”
聽話?景希雙手環胸,懶洋洋地靠著墻壁,她可一點也不聽話。
今夜月色真好。
第二天,蕭蕭、暖暖正在做早餐,蘇眠觀摩蘇護和景希對弈,黑七領著一個老頭來見景希。
經過一夜的休整,老頭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
景希已經改換一身常服,上位者的威壓自然流露出來,執棋時愈添氣定神閑、指點江山的氣
勢。
老頭“撲通”跪下,連磕幾個響頭,“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蘇眠大大地翻了個白眼。
景希清咳幾聲,道:“老人家請起。”
“鄙姓張。”
“不知張老怎么……”
張老頭擺擺手,“我們都是從鄒城逃出來的。”
“淮河中下游的一個縣。”蘇護小聲告訴蘇眠。
“不知幾位?”張老頭試探地問。
景希笑道;“我兄妹三人到盛京走親戚,現在想回鄉。”
“恩公家在?”
“青山縣。聽說青山縣受災最嚴重。運河現又禁止通行,父母家人俱在,無奈只得走陸路。”
張老頭嘆道:“青山縣還好。”
蘇眠眼里閃過疑惑,正想盤問,蘇護朝她搖了搖頭。
景希遞給張老頭一杯茶,狀似不經意道:“老人家,這怎么說?”
張老頭接過茶,一飲而盡,意猶未盡道:“好茶。”
景希又笑著給他續了杯。
“青山縣受災最嚴重,朝廷也最重視。賑災糧一船接一船地運,有太孫殿下坐鎮,重建縣城
指日可待。最難的恰恰是鄒城這種受災倒嚴重不嚴重的縣。”
不知是連日來的壓抑,還是得救之后的松泛,張老頭打開了話匣子,“鄒城的縣城沒受什么
損失。被淹的八個村莊大多都是農民的土地,收成全無,原本等著朝廷的救濟糧,何曾想當
官的貪功,不如實稟報災情就罷了,還聯合縣里的糧鋪漲價,掏干農民的積蓄之后,和地主
勾結要農民賤賣土地。”
“上面的州府不管嗎?”蘇眠插了一句。
張老頭無奈道:“哪里管得過來。鄒城已經封了,你們去青山縣恐怕還得繞路。”
“封城?”蘇眠驚訝。
“是啊,我們是逃出來的……”
“呵……”景希突然笑道:“那你們想去哪兒?”
氣氛一下微妙起來。張老頭攥緊身上的破衣,那衣裳無數次被汗水浸濕后又風干,又臭又硬。
他閉上眼睛,狠下心道:“我們要進京告御狀。村里人勻出活命錢湊給我們,就是不想去給
地主當佃戶。”
“所以外面的人都來自被淹的八個村莊?”景希微瞇著眼。
張老頭雖然是農民,但年輕的時候也到盛京見過世面。他見這一行人談吐不凡,眼下還敢往
災區去,必然有所依仗,又莫名記起聽過大官下民間懲奸除惡的戲,尤其問自己話的年輕人
更是氣度不凡,索性堵一把。
“每村不過一、兩個代表而已。剩下的人是易縣的人。”
景希冷笑道:“易縣也封城了?”
“哎……差不多吧。”張老頭頹喪道:“出城后不久,就有人追來了。我們沒法,只得往山道
上走。這一片都受災,沒什么吃的,才……”
“證據呢?”景希把手里白子放到棋盤上,向蘇護道:“你輸了。”
蘇護無語,看來太孫殿下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蘇眠雙眼亮晶晶地看著棋盤,這就是傳說中
的殺人于無形啊。
張老頭覺得有兩種力量在撕扯自己。他決定豁出去了,這時候還愿意拿出糧食出來救命的也
不是什么惡人。他從懷里掏出幾張發皺的紙,顫抖地遞給景希。
景希抓住時,他又緊捏著不放手。
兩人僵持不下,蘇眠朝張老頭眨眨眼,“您給他吧。”
張老頭見過許多人,卻從沒見過這樣純凈的一雙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松開手。
蘇眠笑道:“他會好好看的。”
景希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張老頭站在破廟門口,目送兩輛馬車遠去,泛起的黃沙飄蕩回路面后,仿佛什么人也沒有過。
“張老,”一個壯漢走進他,眼中有些猶豫:“單子……那幾個人……”
張老頭拍拍他的肩膀,“鐵柱,我們沒有糧食,錢也不剩什么,就算能到盛京也不知何年何
月,村里的人等的及嗎?如今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
“柱哥,我覺得他們是好人。”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怯怯道:“那位小姐把大半的糧食都留
給了我們,省著吃能吃好幾天。到時候大家就好了。”
張老頭心想,吃完后,他們這群人也有力氣離開破廟了。
少年翻了翻麻袋,驚叫道:“還有塊臘肉!”
張老頭笑道:“中午熬粥就切幾塊放進去,大家嘗嘗肉味。”
破廟里頓時洋溢著歡樂的氣氛。張老頭卻慢慢沉下臉,不知到底是些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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