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許眨眼，感覺有點奇怪。

        但他并沒有想太久，抬腕看了眼時間后，徑直去了校長辦公室。

        羅校長早就泡好茶，見他到，堆起笑起身去迎，“清許來了，快坐快坐。”

        “羅叔叔。”沈清許喊了聲，他其實從未見過對方，但這并不會讓他感到拘謹。

        沈家以前在s市待過一段時間，后來舉家遷到了h市，羅校長就是在那時和沈父相識，這些年一直還有些聯系。

        “這次真是麻煩你了，臨時喊你來演講。”

        沈清許笑笑，的確很臨時，他此趟來s市本來是為了完成一次教授布置的市場調研作業。哪知道羅校長突然聯系他，時間太趕，他甚至沒來得及準備正裝。

        “能為同學們演講是我的榮幸，”他答道，語氣溫和有禮，看不出一絲不悅，“您是我的長輩，這些小事也該幫忙。”

        聞言，羅校長眼底閃過欣賞之色。

        沈清許這孩子的優秀他向來有所耳聞，如今見面，更覺他氣度非凡，能成大器。

        也是，沈承安和陳鶯培養出來的孩子，怎么可能會差。

        他斂眸，晃了晃手中的茶盞，又寒暄著問了幾句沈父沈母的身體情況。

        沈清許皆回答的滴水不漏，既得體，可仔細想后大多卻是套話。

        羅校長回過味來忍不住唏噓客套，“下次我見到承安，一定要問問他是怎么培養孩子的。聽說你還是去年h市的理科狀元，真是爭氣。”

        “可惜啊，我這學校已經幾年沒出過狀元了。”

        沈清許：“羅叔叔嚴謹治學，一定會有收獲的。”

        “承你吉言，”羅校長笑了笑，“今年就可以期待一下，我們學校的…”

        正說著，他卻忽地頓住。

        “？”

        沈清許正等待他的下文，誰知他卻突然停頓，一時也有些疑惑。

        s市多雨，即使是夏天，也有許多蚊蟲作祟，故屋內燃著熏香。

        此時煙卻也停了，定睛看去，原來是熏香不知何時已經燃盡。

        “羅叔叔？”沈清許等了一會兒，出聲提醒，但也點到為止。

        羅校長恍然，不好意思地道歉，“年紀大了，反應遲鈍，竟一時想不起那孩子的名字了。”

        “原來如此。”沈清許頷首，也不知是否相信了他這個說法。

        都是聰明人，很多事情不會真的去追究。

        羅校長眼珠轉了轉，又道，“今晚我做東，一起吃個飯吧。正好我女兒今年高三，你們年齡也算相仿，可以互相認識一下。”

        不知不覺間，兩人竟然已經聊了一節課的時間。下課鈴聲響起，原本安靜的世界仿佛瞬間鮮活起來。

        大概是因為已經遠離高中校園一年，沈清許竟然莫名有些想念，眉梢也難得帶上些愉悅。

        “恐怕無法承羅叔叔的好意了，”他即使是拒絕，也仍舊清風霽月，溫潤如玉，“我今天要趕回h市，時間上有些來不及。”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他都這么說，羅校長也只好作罷。

        ——

        高考前兩天，s大附屬高中正式放假，伏曉沒回家，而是住進了酒店。

        她的電話快被伏學名男士打爆，所以干脆關機再也沒理。

        她很清楚，高考對現在的她來說意味著什么，所以容不得一點閃失。

        高考當天，淅淅瀝瀝的小雨如期而至，在眾多家長陪考的圍繞下，伏曉孤身一人反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人群中，她透過傘的邊緣看向天空。

        很遼闊，也很自由。

        伏曉又平視前方，攥緊手中的準考證，隨著人流往前走，仿佛一個孤傲的獨行俠。

        兩天的高考彈指一揮間地就溜過，輕易驗證千萬考生十幾年的努力。

        在此期間，伏學名一直沒停止過聯系伏曉。

        他根本不知道伏曉的考點是哪個，羅校長壓了她今年會拿理科狀元，怕他誤事，更是沒有透露半點風聲。

        伏曉其實不明白伏學名這個舉動的意義是什么。

        他不想養她，畢竟現在他自己也是一個無業游民，手里攥的那點錢還不夠他自己揮霍。

        既然如此，她不在，應該正合他的意。

        伏曉猜想，他或許只是為了對自己說一些冷嘲熱諷的話。畢竟他現在的人生太糟糕了，急需一個發泄口。

        可這樣做真的很蠢，沒有任何實際利益，純粹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跟精力。

        但她還是回去了一趟，為了自己剩下的行李。

        伏學名冷漠地看著她收拾，他最后的理智讓他沒有對這個好像已經完全陌生的女兒動粗，但也絕不會有什么好臉色。

        “你拿東西這是要去哪兒？”他喝了很多酒，渾身味道沖的很，“你老子都快喝西北風了，你還有錢出去住酒店？！”

        他這架勢，看樣子如果伏曉敢點頭說是，他就能做出掄起拳頭跟她搶錢的行為。

        但伏曉只是面無表情地回了句，“怎么，你想我留下？”

        伏學名當然不想，他最近常常帶外面的女人回來，指不定就在哪個房間解決了，伏曉在太礙事。

        再加上他并不認為伏曉真的會有什么私房錢，畢竟在他的認知中，伏曉一直是一個十分聽話的女兒。

        她現在所有的反常，或許只是因為家里發生的巨變。

        思及此，他只好生硬地轉移話題，“你高考應該能考上名牌大學吧？”

        伏學名并不懷疑這一點，他們傾盡全力培養的孩子，在學習上從沒讓他們操過心。

        但他還是近乎殘忍地說道：“上大學別指望我給你出一分錢，你有手有腳，自己去掙。還有，你就報s大，沒事回來伺候我。”

        或許是酒精上頭，他越說越離譜，“你是我砸了很多錢投資出來的，花了老子這么多錢。將來是要回報老子的，懂嗎？”

        伏曉將最后一件衣服裝好，拉上拉鏈，無聲嗤笑。她起身，肩上的重量并不會壓塌她的脊梁。

        所以她只是走到伏學名身邊，在與他肩并肩時又停下。

        “你們和我，”伏曉薄唇輕啟，眸中閃過暗光，“從來只是一場互相利用而已。”

        “別那么真情實感，爸爸。”

        語落，伏學名甚至還沒反應過來，伏曉就已經揚長而去。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目的地確實是一家還不錯的酒店。

        ——

        半個多月后。

        s市高考成績查詢入口凌晨開放，但伏曉在此之前就已經從羅校長那里得知了分數。

        741分。

        s市理科高考狀元，刷新了最高記錄。

        拿第一這件事伏曉早就司空見慣，但她這次卻尤其高興。

        不只是因為拿下了高考這場戰役，更重要的是——

        她比沈清許高了兩分。

        意料之內的，全國各大高校幾乎陸陸續續地向她拋來橄欖枝，并承諾了各種誘人的條件。

        在經過重重對比后，伏曉最終選擇了b大。

        羅小珍聽從羅校長的話報了本地的s大，倪璐的分數則有些尷尬，要么去二流大學最好的專業，要么選擇一流大學的二流專業。

        她這人向來將面子看的極重，最后幾乎是“排除萬難”地選了h大的動物醫學。

        高三五班的過線率很高，為了慶祝，學生們集體辦了個謝師宴。伏曉沒有去，但讓羅小珍代送了禮物以表心意。

        至于她為什么沒有去——

        伏學名男士醉酒后與人互毆，雙方被扭送到了派出所。警察同志最終通過這個酒鬼的手機通訊錄聯系到了她。

        如果是伏學名在外面斗毆，即使是受了重傷，伏曉是否去看望或許都要看她的心情。

        但這是警察打的電話。

        作為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伏曉只能冷著臉來派出所領人。

        寫了保證書，交了保釋金，為了不再節外生枝，她還親自將人送回了那間小出租屋。

        不過是才大半個月的功夫，屋里已經臭氣熏天，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伏曉面不改色地將人扔到了地上，撣去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打算離去。

        伏學名卻像是喝暈了一樣，倏地從地上爬起來，拽住伏曉的褲腳：“伏曉，你報了哪個學校？是s大嗎？”

        距離高考志愿填報通道關閉還有不到一個小時，他就像是終于回了魂般，像個普通的父親一樣關心孩子的志愿。

        伏曉居高臨下地看著腳邊的男人，薄唇輕啟，帶著一絲嘲弄與譏諷：“你以前不是一直希望我報考h大嗎？爸爸？”

        讓她去h大——這是伏家破產前，伏學名和李靜和對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從她懂事起，她聽了整整十二年。

        伏學名閉眼，喉嚨里發出一聲難受的低吼，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話。

        “不行！”他的反應異常激烈，掙扎著想要起身，身子卻沉的他無能為力，又重重地摔回地上，“絕對不行！不能去h大！沈家給了錢，你不能去！聽見了沒有！”

        “…呵。”伏曉倏然輕笑，“竟然是這樣嗎？”

        往日種種仿佛近在眼前。

        以往家里還裝的一派和諧時，伏學名和李靜和每一句真真切切的叮囑——她會是未來沈太太的事實，不時在耳邊縈繞。

        伏曉必須承認，她其實不是一個好女孩。即使從小學習禮儀并恪守遵循，仍舊改變不了她骨子里的劣根性。

        她冷漠地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父親趴在地上像條流浪狗，輕輕地從他手中扯回自己的那片褲腳。

        “那恐怕不能讓你如愿了，親愛的爸爸。”

        截止志愿填寫的最后半小時，伏曉偷偷改了志愿。

        對著電腦的藍光，她向來波瀾無驚的雙眸，第一次拂過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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