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時后。

        兩個空的漆桶被扔在一邊，地上星星點點，全是滴落的墻漆，原本只需要刷一面墻，而現在，包括棚頂的所有墻面，全都被涂上了墻漆。

        葉祺拿著已經包漿了的滾輪，回頭看身后被架起來的手機：“這回呢，還哪里有痕跡？沒碰到刷好的墻吧？”

        某手的彈幕向來都不太友好，葉祺的直播間能干干凈凈，主要靠的是幾個真愛房管天天維護。

        但這次直播刷墻實在是太單調無聊，即使是因為葉祺又被舅舅欺負來看熱鬧的人，也因為這種無意義的重復勞動退了出去。

        看的人少，房管自然也疏忽了。

        浴室彈幕逐漸出現了一些不和諧的聲音。

        ——煩死了，還有完沒完！

        ——這次是真的真的沒有了！

        ——其實上面有一點印記，但是已經很完美了。

        ——崽崽還沒說遇到什么事不開心呢……

        ——我覺得主播不用再吹毛求疵了，心情不好的話可以出去散步或者玩一會兒游戲，別跟墻較勁了。

        ……

        沒什么有用的信息。

        葉祺后退幾步，發現果然還有痕跡，于是賭氣一樣沾了漆后重新從一開始的部分刷。

        腦子里反復播放的還是今天放學時被四個人按住欺負的無力和軟弱。

        因為分心，滾輪不受控制，“唰”的一下被戳到了棚頂。

        原本被重刷了一遍，已經差不多干了的棚頂又沾上了一塊突兀的白色防水漆。

        鏡頭里，少年的背影再一次凝滯，沉默了半晌，才緩緩回頭看彈幕。

        彈幕：

        ——哈哈哈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我看這個墻明天也涂不完

        ——我賭一頓飯，一周都涂不完。

        ——終于能發彈幕了，有一個問題，這種靠美顏濾鏡的精神小伙有什么好看的，粉絲和房管都發了瘋一樣不讓人罵。

        ——眼睛不要可以捐給需要的人，祺寶從來不開美顏濾鏡謝謝。

        ——土味本來就是審丑，開濾鏡還怎么賺錢

        ——加我v看好哥哥~小妹妹教室里~~（數字）

        ——彈幕里都是什么牛鬼蛇神？房管呢，出來干活！

        ——崽崽明顯就是心情不好在較勁，你們沒有過心情不好的時候嗎？

        ——不就是營銷，都是劇本，勸你們別那么真情實感。】

        ……

        “劇本？”葉祺看著彈幕，本來就煩躁的心情被勾起氣來：“你覺得是劇本就別看，我特么求著你了？”

        ——別生氣別生氣，寶貝別跟神經病計較。

        ——怎么，看誰是我的權利，你還能管我看不看？

        ——有病嗎？趁著主播不開心的時候來拱火？

        ——大哥別管那些人，我們粉絲都愿意看的。

        爭吵引來了房管，很快把挑事的人屏蔽，但葉祺的火氣已經被勾起來了，他對舉起滾輪，朝著手機比劃了兩下，突然意識到，那群人可以隔著網絡讓他難過，他卻沒法對他們進行任何的反擊。

        就像放學時被四個人抓住時那樣，毫無還手之力。

        “操！”顧及不上路修禾不許說臟話的禁令，葉祺把手上的滾輪往地上使勁一摔。

        防水漆噴濺得到處都是，把葉祺的衣服和臉全都崩上了一排排的小白點。

        “不刷了！刷你大爺！”

        少年把桶踢到一邊，攥起拳頭，像是把墻當成了什么人，對著墻使勁捶了好幾拳。

        一邊打一邊罵：“傻逼！神經病！”

        粉絲雖然總是能看到他跟人生氣激動，但還是第一次見他用傷害自己的方式泄憤，全都被嚇到，不停地在彈幕上道歉安慰。

        但鏡頭里的少年背對著手機，只一味對著墻捶，根本不再回頭看彈幕。

        粉絲們提心吊膽地看著，一邊催著知道葉祺聯系方式的房管給他打電話。

        終于，少年在左手明顯腫起來之后，慢慢停了下來，然后無力地往地上一坐，一點一點地把頭垂下，兩手抱住頭，隱隱約約漏出小獸一樣的嗚咽聲。

        ——主播這是哭了嗎？

        ——寶貝別哭了，姐姐的心都要碎了。

        ——到底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呀，不跟我們說也跟舅舅講講吧？

        ——剛才彈幕是不是有病？你跟一個十六歲的小孩說什么土味審丑，你自己沒有過中二時期嗎！

        ——舅舅呢，舅舅過來安慰一下啊！

        舅舅恰好就在這個時候推門進來。

        路修禾對滿屋子的狼藉毫不驚訝，沒看到一樣，單膝蹲到葉祺身邊，輕輕托起他還腫著的手，低聲問：“可以告訴我嗎？遇到什么事了？”

        葉祺停止了嗚咽，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把手從他手中抽出，默默將頭扭開。

        路修禾難得耐心地跟他解釋：“我讓你刷墻，是希望你能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

        “我知道！”

        少年像個臨近燃點的小炸藥桶，抬頭瞪他：“我這不是在涂嗎？又沒推卸責任。”

        路修禾贊同點頭：“你這方面做得很好，即使心情不好也愿意勞動，我很佩服你。”

        這回疑惑的換成了葉祺，他奇怪地看著路修禾：“那你說這個干什么？”

        路修禾見他不再小刺猬一樣把自己蜷著，于是起身，卡著他的腋下把他拎了起來，然后牽著不情不愿的少年走到洗手池前，將水流調到溫柔的速度，拉著葉祺腫著的手放過去，輕輕用手擦拭。

        “你不是潔癖嗎？”

        葉祺感受著手上可以忽略不計的溫柔觸感，看著路修禾被染上防水漆的手，鼻子又忍不住發酸。

        路修禾搖了搖頭，接著對他道：“除此之外，我還想讓你知道……你這個年紀的孩子，是可以向大人尋求幫助的。”

        說著，他抬起頭。

        “所有人都有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人會笑話你。”

        “我沒法時刻監視你，所以遇到困難了，不用一個人扛著，要告訴我，我會幫助你，這是未成年人的權利。”

        葉祺呆呆地看著他，條件反射地問：“那長大了呢？”

        “長大了也可以。”

        路修禾抬手，用濕著的拇指幫他擦掉臉上的漆：“這是你作為我外甥的權利。”

        折磨了他一晚上的煩躁心情奇跡般消失，一股腳踏實地的安全感像羽絨服一樣，從被握著的手上開始，逐漸將整個人包裹。

        葉祺怔怔看著路修禾，心里懷疑他是不是知道放學的那件事了，才會這么說。

        但對方完全沒有知道的途徑，還在問他：“這次我主動幫你刷墻，下次遇到其他事，就得你告訴我了，記住了嗎？”

        還好，他不知道。

        哪怕路修禾這么說，他一個拿工資的醫生，又怎么跟犯罪團伙對付，自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而更好對付他們一點。

        少年松了一口氣，默默在心里道了個歉，然后對男人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哄好了小孩，路修禾側目瞥了一眼彈幕。

        葉祺直播的時候會保護身邊大人的身份信息，他進來的時候也一直背對著鏡頭，見彈幕果然沒提到他的長相，放心地將手機拿過去，塞進葉祺的口袋里。

        然后擦了手，拍拍他的后腦勺：“可以了，干活吧。”

        葉祺作為病號，只需要用沒壞的那只手拎著桶，而路修禾拿著滾輪，不到一分鐘就把墻刷了一遍。

        “你這個不行啊，還有印兒和空呢。”葉祺指著墻上的痕跡，對他道。

        路修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口袋里翻翻，翻出了個小刷子。

        然后用小刷子在有痕跡和缺漏的地方補了幾下，墻面立刻變得干凈平整起來。

        葉祺：……

        路修禾忍著笑安慰他：“你心情不好，沒注意很正常。”

        少年滿臉通紅地低下頭，把直播關掉，小聲哼哼唧唧地嘟囔：“就你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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