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三艦
岑初的氣沒生太久。傍晚時候顏至主動呈上了項目組測試流程的整改報告,晚上譚栩陽再老老實實夾緊尾巴不惹事,這件事也就算暫時過去了。
第二天,岑初將司令工作暫時分攤給了下面的人,自己抽空回了主旋體。
譚栩陽昨晚表現良好,成功洗涮了他在白天弄出艦震的事情,因此今天被批準跟著一塊來到封禁區。
這是譚栩陽第一次見到主旋體。
精致華美的棱形立方體恢復了能量供應,如同冰晶狀的剔透外壁整個都散發著瑩白色微光。
曾經將它裹了一圈又一圈的數十條粗大鎖鏈現在早就消失不見,晶瑩的巨大棱形立方體飄浮在空中離地十公分左右的地方,順著逆時針方向緩慢旋轉著。
譚栩陽被立方體的模樣震驚到了:“這就是你以前生活的地方?”
“是的。”岑初應道。
“很好看。”譚栩陽贊嘆道。
“我也覺得。”岑初笑笑。
原本約定好的是譚栩陽在外面等岑初出來,但譚栩陽看著這個精美絕倫的旋轉立方體,即使是他這種對于美丑從不在意的人來說,也難以抵擋進去一觀的誘惑。
更何況,這里還是隊長曾經生活的地方。
所以他忍不住扯了扯岑初的外套。
“隊長,我可以跟你進去看看嗎?”
岑初眉毛輕挑,說道:“下次帶你進去吧,今天有點事情要忙。”
譚栩陽不屈不饒:“我不會打擾你的,就跟著進去瞧一瞧。”
岑初倒不介意讓譚栩陽進去,只是自己今天需要查閱探究過去的事情,并不太想有人跟著在他旁邊。不過他仔細想了一想,自己也只需要待在主控室里,門一關,留譚栩陽在外面也不是不行。
于是他松了口:“你可以在外圍自己逛,但不許亂碰東西。”
“好!”譚栩陽笑瞇瞇地保證。
隨著岑初的靠近,晶瑩立方體的緩慢自旋逐漸停了下來。
純白色大門正對著兩人,緩緩開啟。
像是岑初先前帶進來的每一個人那樣,譚栩陽剛一進入,也被主旋體內部堪稱夢幻瑰麗的設計給驚得一時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喏,你可以順著這圈外圈廊道看一看。沒有上鎖的房間都可以進去,但東西不要亂動。”岑初給他指了指方向。
“一定不亂動!”單兵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老實地保證道。
岑初點點頭,姑且算是放心地將譚栩陽獨自留了下來。
“行,那我先去忙了,具體需要多長時間我也不清楚,如果你逛夠了想出去就按門邊的這個鍵。”
“我就在里面等你吧。”譚栩陽說。
岑初笑笑:“都行。”
說完,岑初攏了攏制式外套,轉身向著旋體中央主控室的方向走去。
噠噠。
噠噠。
黑色長靴踏在冰棱狀的艦板上,發出清脆利落的腳步聲。
一下,又一下。
身形高挑的長發指揮官獨自走在熟悉的廊道間。
他路過一間間熟悉而空蕩的房間。
微型武器存儲間,異種生物培育房,活性身軀停駐間。休息室,大會議室,算力室……
每處角落都承載著相應的記憶,都是他曾經在這里生活過漫長歲月的證明。
他能叫出三艦每一個人的名字,這句話并不只是同譚栩陽說說而已。
他誕生于三艦艦歷6471年,當時三艦剛與二艦打完一場長達一個半千年的曠世大戰,損失極其慘重,急需大量補充戰爭損失的零維,而他正是這批補充血液中的一員。
三艦的人口一向十分稀少,人數最多也不過幾千的數,這戰過后,零維培育的困難與人口結構的調整更是讓他們再也沒能回到過四位數的人口。
當總人口數連個體存活年限都比不上的時候,認全每一個人便不再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
由于人口稀少,個體存活時限也比較長,三艦中的每一個人也就都成了這支艦隊中不可或缺且獨一無二的一部分。
比如說零維培育者鄔桐,一位極其喜歡待在精神域里搗鼓無基化培育技術、百年都不見得會醒來用身軀走動兩步的先生,每次來了戰爭都會愁眉苦臉,經常吐槽戰爭過后十年的培育工作量要比他平時幾百年加起來的總數還多。
比如說清掃者隋然,三艦從主旋體到三個公旋體的三維層面的清掃工作全都是由他在負責,如果不是有他一直看守在三維之中,那他們這群成天沉迷地待在精神域中進行工作的家伙每次醒來所要面對的恐怕都會是地獄般臟亂差的場面。由于他的工作環境一般見不到其他人,岑初偶爾翻看安全監控記錄時,都能聽到他在工作中肆意用口哨吹出的跑調音樂。
再比如說常居第二公旋體的能源領域三級權限者之一洛遙,他的零維曾在培育之初受到過一些不可逆轉的損傷,這使得他無法長期待在精神域中進行工作,極大地影響了他工作效率,也因此一直無法晉升到更高權限。但就是這個人,在他們后來被困大黑暗時提出了一個相當絕妙的能源節省方案,使得他們得以在能量極其有限的情況下繼續維持數百年的生活與研究。
每個人,每件事,都是他橫跨千年的記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些記憶在岑初的腦海中并未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模糊,反而一日日更加清晰起來。
腳步聲漸漸停息。
主控室內,布滿整面墻壁的屏幕上顯示出自動歡迎的語句。
【歡迎回來。】
岑初沉默半晌,笑了笑,也向主旋體輕聲打了個招呼:“我回來了。”
而后,數據解析,日志調出。
一道道操作在岑初手上都顯得熟練無比。
他與曾經無數次站在這個地方的時候一樣。
冷靜,果斷,像是一臺精密的機器。
這片星域,是記憶之中三艦結束最后一次戰役的地方。
也即是說,一次戰爭結束的地方。
這件事岑初并沒有向伏翎隱瞞,但他沒有說的是,這其實已經是二三艦之間爆發的第三次戰爭了。
第一次戰爭非常漫長,跨越千年,巨大死傷之下整個三艦幾乎換光了血液。
他也因此而誕生。
第二次戰爭,半個千年,三艦史上最為天才的前任最高指揮權限者就此隕落,艦長同樣也因戰犧牲。
他與好友邡彌因此接過了整個戰場的責任。
第三次戰爭最為慘烈,短短百年間,整個星系都成了他們雙方的星空墳場。
廣袤無垠,浩瀚無邊。
一戰下來,戰爭一方喜愛的龐大艦隊群只剩下了不足一成。
另一方則被困進大黑暗中,開啟了長達三百年的無戰噩夢。
大黑暗。
即使是現在提起這個詞匯,岑初都還是會感到一陣窒息。
那是橫貫于兩個星系之間的、極為“空曠”的一片區域。
沒有星球,沒有生命,就連宇宙垃圾、宇宙塵埃都沒法在這片黑暗中找到。
空空蕩蕩,除了黑暗什么都沒有。
而沒有生命,沒有物質,能量與資源當然也就得不到補充。
在這樣艱苦的三百年間,岑初成功學會了精確計算每一份能量。
他們被二艦建造的無定向糾纏點“送”到那里,坐標完全丟失,無法通過糾纏點逃離,更不可能憑借肉身航行跨越至少幾十萬光年的距離。
于是唯一的希望,就被他們寄托在了當時仍停留在理論提出階段的空間回溯技術上。
三百年,三艦匯聚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停止了其他一切非緊急非必要的研究與發展,硬生生將這項原處于他們能力范圍之外的技術從理論到應用一步步構建了起來。
在經過一系列的穩定性測試之后,他們終于打算將這個技術正式應用到自己身上。
岑初回想記憶的末端,便是他與艦長邡彌以及幾名相關領域的最高權限者正在為了這次逃脫進行最后一次能量會議。
再之后呢?
空間回溯肯定是成功了。
聚集全艦之力并硬撐了三百年時光的努力沒有白費。
可是,為什么只剩他和主旋體了?
另外三個副艦旋體還有可能是在回溯過程中出了意外沒能出來,但與他同樣居住在主旋體中的其他族人呢,他們為什么也消失了?
岑初抬眼看向巨大墻壁屏幕上快速滾動數據流。
零維儲芯、主旋體航行記錄與日志記錄、人員生命特征記錄……
一項項終于解除封禁的記錄報告整齊地打印在了屏幕上。
啪。
主控臺臺面上放著的輯閱板被碰掉到了地面上,發出清脆的碰擊聲。
忽然間,岑初雙手撐在主控臺上,低下頭,大口無聲地喘著氣。
他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
他們開完會。
做完了回溯前的最終準備。
他們調整儀器。
確認完所有時空參數。
他們啟動了空間回溯。
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
然后,他們受到了攻擊。
一道在來路同樣也是歸途的道路上,隱藏了三百年時間的攻擊!
一道由二艦從他們主子那里討來布置下的,零維層面破境級別的感染攻擊!
就像這片星域間的各支艦隊在岑初面前毫無反抗之力一樣。
面對鴻溝般的破境級別的攻擊,三艦也成了無力反抗的那一方。
感染。
感染。
從一處起,幾乎沒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時間,就瞬間感染了三艦全體。
死亡。
死亡。
無聲無息。
無痛無苦。
零維科技,這是他們最擅長的領域。
卻在高出自己整整一個大境界的攻擊之下,連逃離回到零維儲芯封閉零維的機會都沒有!
唯一幸免于難的,只有他。
岑初想起來了。
就在檢測到感染的那一瞬間,艦長邡彌當場將保存在自己零維中的水晶泡轉移到了他的零維上。
那是他們有幸獲得的一個存在于零維維度間的破境科技產物。
破境對破境。
所以,他活了下來。
烏黑的長發從額前散落,凌亂地遮擋住他的整個臉龐。
只有瘦弱而單薄的肩膀在不停地顫抖著。
他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樣這么痛恨自己冷靜到幾乎冷酷的邏輯思維。
他的意識根本來不及阻止,腦子就已經將剩下的事情全部自動推斷了出來。
族人死亡后,他們的身軀都去了哪兒?
能量。
能量。
他們全都成為了回溯發動之后被抽干的主旋體得以繼續行駛的能量。
也正是這一份能量,將唯一存活下來但完全失去了意識的他,帶到了恰在“出口”附近的十一艦邊上。
……這是主旋體核心智能在緊急情況下,做出的最利判斷。
恍惚間,岑初耳邊響起了真正記憶末端中,邡彌給自己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你活著,就是三艦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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