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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那衣裳現在看著確實不成個樣子,也不知被踩了多少腳,全是腳印。

        周清清還沒來得及說話,申媽媽就先回稟道:“奴婢們去時,這衣裳便混在地上。不過也只是有腳印罷了,衣裳還是好好的!

        “這衣裳是意泠姑娘親自交給老奴的,老奴查驗過,并無任何不妥之處。”

        詹王道:“這衣裳,穿不得你?”

        周清清委屈的看了眼詹王,忍不住埋怨他如何連她的喜好都不清楚了,她何時穿過這般寒酸的衣裳?

        一室寂靜。

        周清清終是忍不住斜詹王一眼,嬌聲哼道:“王爺怎么忘了,我何時穿過這樣的衣服!

        她素來喜歡美麗的顏色,不論春夏秋冬都是各種彩衣翩翩。便是冬日穿那厚重的氅衣,也一定要在外面繡上各種精妙的花紋。

        這種什么花紋都沒有,顏色還這般喪氣的衣裳拿給她穿,難道不是折辱嗎?

        詹王這座小樓建的雅致,因為通常都只有王爺一人在此,所以所有的屋子都不是傳統的大木門,而是鏤空雕花,再以紗做隔。

        阿燭和意泠治傷,就在隔壁,能聽見周清清說的每一句話。

        實是忍不得,阿燭推開給她上藥的大夫走過來,忍了一下即將沖出口的質問,盡量平和的問道:“小姐,不知你可還記得,今兒是什么日子!

        有那么一瞬間,周清清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什,什么日子?

        阿燭失望的道:“老爺今日,還停靈在家”

        停,停靈?她

        周清清猛地回頭看向阿燭,不僅僅是阿燭,還有方才的意泠,甚至于詹王身上的衣裳都是素凈的。

        詹王的身份高,完全不必為一個側妃父親的死亡披麻戴孝,甚至素衣都不必穿,但他還是穿了。

        只有她這個女兒,全然忘了這么一回事,甚至還在委屈著。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方才詹王問她“你怎么穿著這身衣裳”的時候,不是心疼,而是憤怒。

        詹王指著她,簡直不知該罵什么好,這么多年的教養讓他沒有辦法對一個女子罵出任何一句過分難聽的話,半晌才恨恨的罵出一句:“不孝的東西!”

        周清清一邊臊的滿面通紅,不知該往哪里鉆,一邊卻怨恨起了點破這一切的阿燭。

        雖然知道,從詹王今日看見她的第一眼起,不孝的這個罪名就已經死死的按在了她的腦門上,但她就是忍不住恨阿燭。

        明明以前,什么事情她都會提醒她的!如今見她失勢,她就故意不提醒她,害她出丑,害她在王爺心里變成了一個不孝順的人!

        她是故意的,她故意害她!

        這種心情在詹王下令將她關起來再也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哪怕病死了,也不許人管她的時候到達了頂點。

        粗使婆子壓著失神的周清清時,忍不住冷笑:“周妃娘娘就別裝出這樣一副樣子了,您的結果已經算好的了。替您辦事的金家,已經被王爺全家發賣去了黑窯洞。前兩日便有消息傳回來,全家死絕。”

        金家?周清清慢吞吞反應了片刻才猛地瞪大了眼睛。

        金家已經被賣了?

        那不就是說她吩咐的事情,都已經被詹王知道了她完了,全都完了

        她知道自己絕對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了。

        詹王喜歡的是天真可人、純粹無邪的姑娘,她已經和這兩個詞兒扯不上任何關系了

        阿燭隨在詹王的身后,她臉上的傷口只是草草處理,還在往外滲著血。

        詹王只是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驚,她都這樣了,那另一個呢?

        詹王問道:“意泠如何?”

        “。。。 

        “哎呦——”

        “王爺小心——”

        “意泠她——啊——”阿燭剛要說話,只覺背后忽然一陣巨大的推力,將她整個人從二樓欄桿直接推翻出去。

        慌亂中,求她想伸手扯住什么,卻在拽住欄桿時被自己本身的重量帶的狠狠一頓,直直的摔了下去。

        掉下去的時候,她眼里只有周清清即便被人死死壓住,卻依舊壓抑不住的得意笑容。好像在說:看,無論你怎么機關算盡都沒用,你永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讓你生你就生,要你死你就死。

        阿燭不可抑制的恐懼起來,就連在半空中被人救下這種事情都沒能將她從這種極度的恐懼中拉出來。

        她曾見過這個笑容,在幼年的周清清臉上。

        她就是這樣笑著,隨手一個不小心,就把一壺滾水倒在了她的臉上。

        “阿燭!”

        “阿燭喘氣!阿燭!”

        直到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那口梗在胸口無論如何也喘不出來的氣才沖出體外。

        阿燭茫然的看了他一眼。

        賀聽言啊。

        他這是什么表情,要哭了嗎?

        賀聽言抱著她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現在的形象一點也不美觀。可阿燭看他一眼,他就好像得到救贖一樣的喜悅。

        阿燭不解他這又哭又笑是什么意思,緩緩閉上眼睛

        醒來時,身邊守著的依舊是意泠,她難得的紅了眼眶。一見她醒來,眼淚登時流了下來。

        她扭過臉去擦淚,阿燭注意到她的一只手被包扎的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

        “你怎么樣?”

        意泠哽咽著道:“這話該我問你才對吧!

        但還是回答了她:“沒事,那大夫和她有仇,故意包扎的很嚴重的樣子!

        “你的也是一樣!

        阿燭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好像動不了了。

        知道她想問什么,意泠不等她問,先就答道:“你臉上的傷上過藥了,身上也有幾處磕碰的傷口,沒事兒,都是包扎的看著嚴重而已!

        “大夫還看了一下你的舊傷,他說,他說不止是燙傷,應該是傷后被不干凈的東西反復污染導致發炎潰爛,才弄成了這樣!

        “王爺問他能不能去掉,他說”意泠搖搖頭:“他說很難。不過王爺說了,你若是想去掉這塊疤,他可以請御醫給你看!

        雖然希望也很渺茫。

        這個大夫雖然不是御醫,卻也是京都有名的大夫。他都搖著頭嘆息不已,還有幾個人能拍著胸口說可以?

        “還有就是手上你兩只手的指甲都裂了,要養很久!

        阿燭并沒有特意養指甲,她的指甲一直都不長,可饒是這樣,也生生的墜裂開了指縫。

        光是聽著,便叫人疼的厲害。

        “賀聽言一直都很擔心你。”

        “以前是怕她,現在不必怕她了,賀聽言”

        “她呢?”阿燭打斷她的話,問道:“她,如何?”

        意泠道:“她王爺親自向宮里請旨,廢了她的側妃之位。上午圣旨下來之后,便叫人扭送她去了官府。說是要以殺人罪論處!

        “應該的。”教導姑姑以前說過,以她這等的身份地位,對付人,就必然要一擊致命。若是不能一擊斃命,便是只給人留下半分的喘息之機就等于是把自己往黃泉路上推。

        側妃的廢立不是尋常小事,一般便是犯了大錯,也只會像周清清開始那樣,被關在一個小房子里,一直關到死。但不會被廢,因為廢側妃,就說明要把本來應該爛在王府內部的事情鬧到外面去,到最后丟的還是王府的臉。

        而別說王府,便是尋常大戶人家也丟不起這個臉面。

        可是周清清的行為已經到了讓詹王寧可丟一次大臉也絕不容忍的地步,自從看見阿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周清清一把推下樓,詹王便知道他決不能和這個人再生活在同一片空氣中。

        她讓他覺得惡心。

        一想到如果不廢了她,日后族譜里,她的名字還是會和他綁在一處,他就無比窒息。

        所以才會有詹王親自親旨廢棄了剛娶還不到一年的側妃一事。

        阿燭躺在床上,輕輕扯了下嘴角。

        目光再次落在意泠身上,道了句:“恭喜!

        意泠微微一愣,隨即歪著頭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王爺打算什么時候給你名分?”

        “他要即刻就納!币忏龀爸S似的勾起了唇角,道:“反正不過一個侍妾,又不必像娶妃一樣還要挑個良辰吉日,迎征納彩!

        阿燭靜靜的等著她的下文。

        “不過,我才不要!币忏龅难壑虚W過和當年的周清清一樣的充滿了野心的光芒:“這種有等于沒有的名分,我才不稀罕!

        “你比我聰明,我想,你所愿的,你都有能力做到!

        “但我還是想說,不管你想做側妃還是王妃,都記著好好活著;钪攀亲钜o的!

        意泠一向比她聰明,從人牙子口中頭等伶俐的女孩到周清清眼里話都傳不利索的蠢貨,她只用了一個瞬間就想了個通透。而阿燭卻是在經歷了一壺滾水的教訓之后才悟到:無論如何,一個丫鬟,都是不可以比自己的主人更出色。

        “我可不想那天千里迢迢的回來給你奔喪!卑T溫和的笑著,最后扎一扎她的心,卻一點都沒有被她的野心驚訝到——從她在她耳邊竊竊私語說自己看上詹王了開始,她便知道,意泠要走上一條滿是荊棘的不歸路了。

        意泠輕撫鬢邊詹王親手給她戴上的素銀簪,微微笑了。

        她知道,阿燭以為她想做詹王的王妃,詹王的妻子。

        可是,她想錯了呢!

        她要做的,是那個男人的——主、人。

        對周清清的處置很快就下來了,論罪當死——沒有側妃的身份做保護,那個她本不在意的、連名姓都不知道的、認為死了就死了,都是在她自己活該的婆子,成了她的最大的罪名。

        皇帝念在她曾是詹王側妃的緣故,沒賜斬立決,而是在牢里賞了一壺鶴頂紅,尸體賜還本家收斂。

        可是已經是周二少做主的周家也不愿意收留這等氣死親父的惡女,便也只是叫人去買了一口薄棺收殮,并不停靈,直接抬去城外隨處找了個地方草草埋了。

        說來也可笑,周清清怕失寵于詹王所以不愿開口幫父親請御醫,活活氣死老父。結果她本人倒比停靈七日的老爹還早入土些。

        阿燭也是在這一日收拾了包袱離開王府的。

        周清清已死,詹王本想留她和意泠都在府里的。

        他動心于意泠為了姐妹舍生忘死的純粹,本想日后納了意泠便讓阿燭伺候左右?砂T自己請命,要為自己贖身,找自己的父母去。

        她說自己幼年流離,都不記得父母長什么樣子了。她想回去找一找自己的父母。

        這樣蹩腳的借口,詹王竟也允了。只是叫阿燭養好了傷再走,日后若想回來,隨時可以回來。

        這是他對這個苦命的姑娘的一點仁慈。他已經不能將她看做一個有著優越樣貌卻慘遭毀容的美人了,她只是一個苦命的、可憐的姑娘。

        阿燭笑了笑,沒有拒絕詹王的好意。

        她走的時候,是個細雨迷蒙的清晨。

        意泠已經不和她一起住了,她開門,門口站著一個人,賀聽言。

        不知站在這里多久了,他見阿燭出來,道:“知你今日走,來送一送你!

        阿燭莞爾一笑:“多謝。”

        “對不起!

        阿燭沒說話。

        他掏出一本書,道:“那日你說,習武不是侍女該做的事情,可我知道,你很羨慕。這書上的招式適合女子學習,也注了解,不怕你練錯。”

        “招式雖然粗淺,可你好好練著,一人孤身在外,總不會有什么壞處!

        阿燭翻開書看了看,里面的圖示是個女子身形,注解小字幾乎寫滿了整本書。

        她挑眉道:“賠禮?”

        “不,”賀聽言搖搖頭:“雖然很對不起,但是這份禮物,只是想送給你!

        阿燭有一瞬的愕然,后道:“謝謝你。”

        送她出了后門,賀聽言忍不住道:“你的家鄉在哪?或者,或者日后王爺出門游玩,我們都還能去看看你!

        阿燭頓了頓,憶起那個充滿愚昧,沒有給她留下一點點快樂回憶的小山溝。

        她搖頭道:“我不記得了,不過我想,應該是一個有著燕語鶯啼,明媚陽光的地方吧。”

        “日后有空可以回來看看!

        阿燭笑著,沒做答。

        寒風裹挾著細雨,阿燭背著簡單的行囊,撐著油紙傘,緩緩走出了詹王府。

        她不會再回來了。

        至少只要意泠還在詹王身邊一日,她就不可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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