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云階月地,山花寂香,晨曦光陽暖媚。
數條青白相間的琉璃屋檐漂浮于云滔霧海之間,仙宗派的輪廓在五芒山上空勾畫成形,隨朝霞熠熠。
這座存世近七百余年的仙山瓊閣昔日此時都會靜謐的讓人著迷,可今日
“大爺大娘!可憐可憐,給口吃的吧!”
“公子小姐英俊良善,賞個夾肉燒餅吧!不成,夾塊雞屁股也行,我不挑食!”
“”
正值早課,十幾名白衣修士徐徐穿廊而過。跟在最后面的幾個少年修士大約是剛入門不久,‘忍’之一字尚未化刃入心。聞此破鑼嗓子韻律滑稽、文辭粗俗的吆喝聲,他們不禁掩口嗤笑,齊齊望向了聲源地,可下一刻身形卻是一滯,紛紛垂頭安靜離去。
“師父,他好像真的很餓。”
“餓什么!天未明時,師父便命我送下去一碗蒸糕肉!我看他分明就是想讓師父蒙羞,讓咱們仙宗派蒙羞!”
一身白色絨裘,白發白須,站在聲源地中間的人不管在衣著還是容貌上都與兩側人差別甚大,但三人的目光卻出奇一致的望著同一處。
地上圓形井口,不大不小,映著晨日斜輝看去,正當當可以看到枯井下那一頭炸呼呼的煩惱絲齊齊向天聳立,它們時而隨著主人的仰面吆喝、低頭吃肉有規則晃動,時而隨著主人得意的抖腿無規則晃動。
跟著這般心性多變的主人,也真是難為它們啦。
中間的長者將身上的絨裘緊了緊,一陣涼風飄過,“鏡寒,隨你大師兄去拜見若玨皇子,日后若玨皇子的起居便由你負責照佑。”
“是,師父。”
兩側的大師兄小師弟拜謁離去,許如致瞇著雙眼看了井下少年一會兒,勾唇之際身影忽然在井邊消失。
葉邵只覺后脖頸突生一股涼意,不禁抖了兩抖,兩指間最后一塊蒸糕肉不幸墜地‘身亡’。
此時他充分發揮了身為乞丐帶頭人的自尊自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尸身’放入口中。
嗯,幸好反應快,沒呸沒沾太多石子,呸呸!
咽下這最后一口,葉邵甚是滿足的摸著圓鼓鼓的肚皮,臉上露出傻傻的幸福模樣,心內嘆道,若說人間美味,王員外家的雞屁股當屬第一,仙宗派的蒸糕肉便勉強強排個第二吧。
總而言之,還是差那么點味道。
“蒸糕肉好吃嗎?”忽然身后傳來慢條斯理的詢問聲。
葉邵回頭,距他不遠處靜靜地站著一位老者。他一身白色絨裘,白發白須,甚至臉色都比正常人要白上許多。可老者的身高甚是偉岸直挺,再加上厚厚的裘披緊緊的貼在身上,讓他看起來健壯的不像已近古稀之年。
葉邵趕緊抿住嘴唇,可不能讓老頭瞧見他剛才知足得快把嘴岔子咧到后腦勺去了。
“大爺大娘!可憐可憐,給口”
“看來還是愛吃雞屁股?”
“大爺大娘!可憐可憐,給口”
“若玨皇子”
葉邵的吆喝聲戛然而止,仰頭的姿勢也隨之頓在原位。
“若玨皇子的身體已經無恙了,這還要多謝你昨夜前來報信。”許如致淡淡的笑著,“只不過”
“只不過?”葉邵猛地站起身,大跨步走到許如致身前。一直搞不清楚這老頭子修的什么邪門術法,葉邵只覺迎面一股寒風撲來,他摸了摸鼻子,弱弱的又退了一小步,“你這老頭每次說話都大喘氣!只不過什么?”
“嗯,”許如致對葉邵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著點了點頭,“身體倒是強健。”
經老頭子這么一說,葉邵想起昨晚掉下來的時候左腿的膝蓋骨被摔碎了,方才沖的猛竟全然忘了疼
臉色是變了又變,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怪老頭面前敗下陣去,他昂起了頭,“放我出去!”
“呵呵,”許如致大笑,“此處是少俠自己跳下來的,又何來放你一說。”
“”
葉邵摸了摸自己八尺厚臉皮上微紅的一隅,一時間竟找不出回嘴的話來。
許如致說的不錯,這井的確是他自己跳的。
話說昨夜月黑風高,背著邱羽若玨的葉邵跟在許如致身后便入了仙宗派。有道是‘得意若忘形,樂極易生悲’,誰也不知道葉少俠得意的腦袋瓜里哪根筋搭錯了位,他直覺得以他平日被身后瘋狗狂追的速度逃跑,定能帶著背上人逃出去,讓邱羽若玨跟他去過神仙般的乞丐日子。
葉邵這個人優點不多,雷厲風行算是一個。
心思剛點到位,人便出門左轉跑出二里地外,一邊跑還一邊慶幸自己真乃神機妙算,身后果然沒有老頭子的身影,可他忘了一件事,那便是跑路不光要看清身后還要看清腳下。
萬一有口沒邊沒沿的枯井在腳下等著呢。
葉邵當時坐在井底抱著左腿呲牙咧嘴,還沒等他說,“您搭把手,拉我上去。”就聽到救下邱羽若玨的許如致慢條斯理的聲音從井口傳來,“少俠,今日天色已晚,委屈你在井下住一晚,明日老夫好生招待。”
“”
現在想來,這老匹夫定是故意的!否則怎么不能左手一只邱羽若玨,右手一只他葉邵君呢。
“真是奇了怪了,堂堂仙宗派掌門不會連拉兩個人的力氣都沒有吧,又或者說仙宗派就是有井底待客的習俗?”葉邵操起手昂頭盯著許如致,此時陽光方顯濃厚,繞過井口曲折周轉正當當耀在許如致白如冬雪的面容上,葉邵眼神微眨,只覺得面前人臉上那一根根暮白的汗毛好似滲著冰渣雪粒,冷得徹骨。
“此番說起來還要再次感嘆少俠義勇。”許如致嘴角含笑。
“啊??”
“要不是少俠在危機關頭將若玨皇子高高拋出,遲來的老夫也難救一二。”
“我拋我拋了嗎?”他可從來不是什么偉大的人,更何況那么一瞬的事,他都沒留意自己當時都想了什么,干了什么。
“所以老夫認為若玨皇子的近身一等護衛非少俠莫屬。”
“近身一等護衛?”葉邵眉梢微微一挑,這是他上一世留在邱羽若玨身邊的身份,沒想到錯過了‘見義勇為’的他依然能做護衛,只不過上一世是邱羽若玨請求他保護自己,這一世難道由這老頭任命?
葉邵看著許如致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清了清喊了一夜的破鑼嗓子,“那個護衛就護衛吧,你跟若玨皇子說,我葉邵不嫌棄,就勉為其難”
許如致低低嘆息一聲打斷了葉邵,“少俠對若玨皇子雖有赤誠之心,可身無半分修為功法,即便是上了比武場,恐怕也只有一輸啊。”
“比武場?什么比武場?”
葉邵努力回想,全然不記得上一世有比武場這個環節。
許如致沉默了片刻,從袖口拿出一封信函遞到葉邵面前。
葉邵并沒有接下,而是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許如致,全然一副,‘老頭,你看我像識字的么?’
許如致遲疑了許久方才一臉了然的將信收了回去,葉邵不禁撇了撇嘴,上一世這老頭可沒這么遲鈍。
“老夫擬了一封信函,”許如致慢條斯理地說,“奏請陛下為若玨皇子挑選一位近身一等護衛,挑選方式便是憑真本事在比武場一較高下。”
“什么!”
葉邵一聲男高音還未落下,井內便飄起一陣碎紙雨,片片碎紙擦過葉邵得逞的笑臉悄然落到地面,就像一根根定海神針落在葉邵心頭。
信既已撕毀,此事就此翻篇。
“此事不會有變。”許如致微微瞇起眼睛,“信撕了還可以再寫。”
葉邵不是沒有看到許如致眼神中暗藏的威勢,猶如動物猛攻前隱忍的狂怒。可他葉邵從來孑然一身,從來無所畏懼,敵人越是危險,他越是想要挑釁。
“那我便接著撕。”葉邵拖著左腿上前一步,雖然感覺周身很快被一股莫名的寒氣籠罩,他卻全然沒有避開許如致的目光。迎利刃鋒芒而上,這是他在上一世喜歡玩的游戲。
“呵呵,”許如致突然大笑,“若是撕信能助你精進出拳的速度,那老夫倒是愿意寫個千封萬封。”
葉邵徒然愣了一瞬。不過幸好早在上一世他就領教過這位怪老頭的喜怒無常,雖然不喜歡,可也說不上討厭。
畢竟在上一世除了他以外,許如致是第二個全心護著邱羽若玨的人。
“還請掌門人有話直說。”葉邵一向喜歡痛快。
許如致掩了掩絨裘,慢條斯理道,“老夫想助少俠一臂之力,可若只憑唇齒口舌引薦,想必若玨皇子不會答應,”
“怎么”‘會’字葉邵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突然悟了。
如今的重生一世他沒有救下邱羽若玨,也就是對于邱羽若玨來說,他葉邵只是一個陌生的人,不,是一個陌生的乞丐。邱羽若玨雖然心性良善,可并不是傻子,如何會讓一個不會任何術法功夫的乞丐做自己的近身一等護衛呢。
想到此處,葉邵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他以為重生一世,一切都會變得簡單,可似乎活著就沒有簡單的道理。一切復新,一切重來,他和邱羽若玨依然受命運拉扯,需要掙扎方能撼動命運的鎖鏈。
上一世他提前出局,也不知道被他藏起來的邱羽若玨被那些人抓到沒有,葉邵不禁打了個寒顫,他忽然記起某個晚上邱羽若玨說他不喜歡他每天在刀尖上蹦跶,他當時只覺得無所謂,以前做乞丐時是為了一口吃的拼命,而做了護衛后他是為了皇子拼命,他都甘之如飴,可現在想想,他可能真的錯了。
錯就錯在他想的都是如何為他們拼命,而不是為他們保命。
畢竟人間美味如果沒了他葉邵就少了一個識趣的伯樂,而邱羽若玨沒了他,又會變成什么樣呢?刀俎魚肉?傀儡皇帝?還是終于磨盡了良心,成為另一個橫行奡桀。
葉邵看向對面的許如致,光影變換中,許如致的臉已經隱入井內陰影處,可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葉邵依然能感覺到對面平穩淡然的氣息,他在等他。
葉邵不得不承認在面對許如致時,他總會浮現出時有時無的危險感,那種隨時會變成一顆棄子的危險感。
可他明明未曾參與許如致的人生,如何會成為他的棋子?
“哎呦,哎呦呦,肚子疼,老頭你這肉里有毒,快放我出去,我得下山跟我的兄弟們告別。”葉邵突然四腳朝天,猶如翻肚□□,臉上抽搐痛苦的模樣倒是能夠九成九以假亂真。
忽然緊閉的雙眼被襲來的日光晃得睜開一條縫,唔!葉邵頭一次感覺太陽這東西是真的好。
“掌門老頭,就此別過。”重獲自由的井底之蛙立馬便要跑路。
“葉少俠的腿?”許如致沒有阻攔,只是看著葉邵拖著左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滑稽模樣不禁開口關心道。
“要你管!”葉邵偏頭啐罵了一句,腳下的倒騰沒敢停下一刻。便如此一生好強的邵爺在甚是平坦的路面上走著這一生最艱辛的幾步路。
許如致微微挑了挑眉梢,笑道,“仙宗派歡迎小少俠常來。”
(https://www.dzxsw.cc/book/18829491/3151162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