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康熙緩過勁兒來還是太皇太后勸告有效，胤礽帶著胤禛來到承乾宮時，康熙正笑呵呵地逗弄襁褓里的女嬰。

        胤礽胤禛恭敬著給康熙和太皇太后請安后，拉著胤禛湊上前去，探頭去瞧粉嘟嘟的小女娃。

        “汗阿瑪，這就是八妹妹嗎？”胤礽邊問邊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團子的臉頰，成功得了康熙一記瞪眼后訕訕收了手。

        胤禛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目光一次又一次的掠過內(nèi)室，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汗阿瑪，貴妃娘娘可還好？”胤礽側(cè)目一瞥，索性替胤禛張口，“四弟很擔心娘娘。”

        康熙沉著臉冷哼一聲，胤禛的頭垂得更低了些，胤礽卻是半點不怵。他捂著嘴指了指突然開始哇哇大哭的妹妹，嫌棄地看向康熙，“汗阿瑪，您嚇到妹妹了。”

        康熙抬手欲打，卻見胤礽不躲不閃甚至還仰頭笑嘻嘻地望著自己，心底莫名一軟，浮上幾分愧意，末了長長一嘆，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溫聲道，“先帶胤禛回去吧，等佟佳氏出了月再來。”

        胤礽乖巧點頭，偷偷抬眼望了望主座上的太皇太后，和他交換了個目光，而后行禮退下。

        “二哥，”胤禛看著腳下通往阿哥所的甬道停下了腳步，“我想和你回毓慶宮。”

        胤礽詫異地挑了挑眉，原本以為他整日有事沒事仗著體力之差欺負胤禛這個弟弟，他當嫌棄極了自己才是，沒想到他嘿嘿笑了兩聲，腳下步伐轉(zhuǎn)彎沿另一條小路走去，嘴上半點不聽，揶揄道：“孤倒不知，原來四弟這么喜歡孤呢！”

        胤禛面色一窘，胤礽笑吟吟地伸出手作勢又要往他臉上捏去。

        胤禛抿著唇避開，一板一眼道：“二哥。”

        “行了，孤不逗你了。”胤礽收回手，“你之前在毓慶宮住時還剩了幾件衣服再，等會孤再讓何玉柱去阿哥所里取些你的日常用品過來，你就安心在毓慶宮先住下吧。”

        “二哥，這于禮不合。”胤禛固執(zhí)著搖頭，“毓慶宮乃太子東宮，臣弟此前打擾數(shù)日已是逾矩，弟弟待會兒便走。”

        行吧。見他態(tài)度堅決，胤礽也懶得再勸。

        一回毓慶宮，胤礽就把胤禛帶進了書房從書架上取下本書冊遞到他手中，“四弟看看可還喜歡？”

        胤禛隨手翻開一頁，發(fā)現(xiàn)是民間流傳甚廣的話本子，他剛剛好翻到的又不偏不倚剛巧是才子佳人的愛情故事。

        他面紅耳赤的合上書，看向坐在書案前神情嚴謹?shù)呢返i，沒忍住又掃了眼堆滿整個的書架的書冊，“若是讓汗阿瑪知道二哥成日里看這種話本子，索額圖想必是要倒霉了。”

        胤礽雖能出宮，但每次出宮必有侍衛(wèi)跟隨。他再怎么樣也是太子也要面子，不會自己更不會遣了侍衛(wèi)去購買這種書冊。

        而這類書冊如今出現(xiàn)在宮中，唯一可能就是來源于索額圖。

        “孤只是打發(fā)時間罷了。”胤礽眼皮抬也不抬隨口答道。

        胤禛沉默良久，緩緩開口，“二哥。”

        胤礽輕輕應了聲。

        “二哥怎么不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佟額娘為什么會受驚？”

        “你不是說不是你做的嗎？”胤礽放下筆，看向胤禛，“你既說不是，孤信你，自是無需再問。”

        “可是”胤禛垂著頭神情落寞，卻聽胤礽長嘆一聲，環(huán)臂再次把他擁入懷中，“會好起來的。”

        胤禛埋著胤礽懷里悶悶點頭。

        小公主滿月當天，康熙親自賜名穆庫什，同時舉行佟佳氏晉位貴妃的儀式。

        胤礽站在皇子們的首位，他身后是胤褆，再然后是胤祉、胤禛，依皇子序齒站位。

        晉封儀式后，皇子們行禮參見佟貴妃，除胤礽外，其余皇子皆跪地行禮參拜，唯獨胤礽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只淺淺行了個拱手禮。

        佟佳氏柔柔一笑，貴妃娘娘的儀態(tài)風度盡顯。原本因禁足失掉的主理六宮之權(quán)再次回到她手中，胤礽目光一瞥，不知怎的竟是從惠宜榮三妃的恭賀聲中瞧出幾分咬牙切齒地意味。

        精彩！真是好精彩！

        胤礽眼珠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借著小芳的實況轉(zhuǎn)播，把女人間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瞧了個十成十，只覺樂趣滿滿。

        不知過了多久，由胤礽牽頭帶著除胤禛外的皇子們告退離去。

        離了承乾宮，兄弟們各自離去。胤礽回毓慶宮更換常服后，直奔宮外。

        自從凌云閣步上正軌，每日客似云來，經(jīng)胤礽同意后，九皋和格爾芬一起招了幾個伙計負責鋪子內(nèi)的時間，而空下的時間九皋就抓緊時間給孩子們上課。

        胤礽站在門外偷偷往里瞧。

        十來個孩子坐在小板凳上，認認真真地盯著站在前面的九皋，聚精會神地聽他講課。胤礽站在門外聽了會兒，饒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九皋是個好老師。

        這些孩子幾乎從未識過字，大的已有十歲多，小的也有七八歲的年紀，均已過了啟蒙的年紀。因此，普通孩子的學習進度已不太適合他們。再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九皋便改換了教學策略，用一種全新的方式來教他們知識。

        胤礽評價道：因材施教。

        似屋子里沒有上過學沒有識過字的孩子們在大清境內(nèi)不知還有多少，即便有像九皋這樣的人傾囊相授，又能幫助多少？

        胤礽不知道。

        屋子內(nèi)傳出孩子們聲情并茂地大聲朗讀，他們手中的課本是九皋親手編纂又一個字一個字謄抄地，他們每個人都愛惜得緊。

        胤礽垂下眼翻了翻課本中九皋娟秀的小楷，唇角微揚，心中有了主意。

        半盞茶后，九皋清了清嗓說出“下課”二字，孩子們站起身來，齊齊鞠躬又齊聲道：“老師再見。”

        九皋率先走出課堂，而后是歡呼著跑出的孩子們。他們看見站在門外的胤礽先是一怔，而后又是整齊的問候。許是見得次數(shù)多了，丫頭自然地黏了上來，“大哥哥，好久沒見你了。”

        胤礽輕笑，“大哥哥家里有些忙，你們跟著九皋哥哥要好好學習。”

        丫頭的笑著應聲，她的小臉紅撲撲地仰頭朝胤礽露出了笑。胤礽垂下眼映上她的笑容，卻恍然發(fā)現(xiàn)比起初見時丫頭干瘦的模樣已是康健不少，聲音也有了活力。

        目光一巡，孩子們身上穿著新衣游走在凌云閣內(nèi)，神態(tài)自若地同進店的顧客們交談。他們衣上雖仍有補丁的痕跡，但比起此前的衣不蔽體已是好上不少。

        胤礽輕輕咦了聲，轉(zhuǎn)目看向九皋。

        九皋點了點頭，“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他凝眸望著愈發(fā)變得自信的孩子們，“他們總要走出去，我不可能教他們一輩子。”

        胤礽認同點頭。

        “這件事是我臨時決意，未提前告知殿下，還請殿下恕罪。”

        胤礽側(cè)目，微微搖頭。

        “你做得很好，何罪之有？再者說，孤既把凌云閣交給你，便由你全權(quán)負責，你只管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就好。”

        “便是天塌下來，也有孤?lián)�著。�?

        九皋一滯，旋即頷首道謝。

        胤礽回他個微笑，在凌云閣中轉(zhuǎn)了轉(zhuǎn)，佯裝成慕名而來的看客，與來到鋪子中的百姓們交流一二，聽他們字句不離對朝廷的贊揚與支持，他唇邊的笑意愈發(fā)擴大。

        只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若想讓大清土地上的子民每個人都過上富足的生活，今日的改變只是一個小小的開端。

        若是可以，胤礽希望在他有生之年，大清可以實現(xiàn)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老有所養(yǎng)、幼有所依、學有所教、醫(yī)有所保的天下大同。

        離了凌云閣，胤礽又在街上轉(zhuǎn)了好久，才踩著夕陽的余暉回宮。

        之后的時間，胤礽一頭扎進書本中，除卻每日必去康熙和太皇太后請安外，其余時間他整個人都浸在繁重的課業(yè)里。

        湯斌張英等人見了幾次，雖是欣慰胤礽的刻苦用功，但也難免心疼他小小年紀過于辛勞，同康熙諫言幾次無果后，搖頭嘆息著儲君的不易，有意放慢了他的學習進度，盡可能多得空出時間讓他好好休息。

        胤礽對此哭笑不得，轉(zhuǎn)而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如此幾個月過后，新課程的編纂已初具雛形，胤礽也熬紅了眼。

        他舒服地伸個懶腰又懶洋洋打了個哈欠，桌案上堆著的各種草紙簡單一收，幾步移到書房內(nèi)安置的軟榻上仰面倒下，腦袋方一沾上軟綿綿的枕頭便沉沉睡去。

        康熙來時，看到便是這種情景。

        見他累到這般模樣，康熙邊是惱他身邊伺候的奴才不盡心，又是心疼他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

        他的姿勢實在是怪異。

        半邊身子埋在軟蹋里，一條腿還墜在地上，哦，他一條手臂也垂了下來，嘴巴微張不時發(fā)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康熙又好氣又好笑地望向呼呼大睡的胤礽，他這般姿態(tài)哪里還有半分太子的樣子？

        跟在帝王身邊的梁九功和沒有攔住帝王步伐的何玉柱皆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康熙嘆了聲，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心疼。彎腰把他穩(wěn)穩(wěn)地抱起，幾年過去胤礽長大不少，再也不是小時候他隨手一撈就可穩(wěn)穩(wěn)抱在懷里的小團子了。

        懷中便是抱著個半大的孩子，康熙腳下步伐依舊穩(wěn)健。輕手輕腳地把人放在床上，康熙甩了甩略有些發(fā)麻的手臂，垂眸凝視胤礽清俊的面容，長長一嘆。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保成已經(jīng)長大了。

        胤礽面容肖似赫舍里，便是眉眼間的倔強，母子二人也是如出一轍。

        每每望著胤礽，康熙總能憶起有關(guān)赫舍里的點滴，他記憶里的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

        從前是她，如今是她與她的孩子。

        康熙噙著笑側(cè)目看向天邊，輕聲呢喃。

        芳儀，你瞧。我們的孩子長大了！

        梁九功快步入內(nèi)，面色悲愴，垂首而言：“陛下，承乾宮傳來消息。”

        “何事？”

        “八公主薨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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