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海禁
胤礽捂著腦袋哼唧,心不甘情不愿地繼續方才未完成的“講書”。
講到一半,他興致勃勃地從袖口的褡褳中拿出一小塊褐色的物體,在康熙眼前展示,“汗阿瑪您瞧,沒想到江南這里竟也有嗑肥。”【1】
嗑肥是西洋的玩意,南懷仁與外洋使者進京覲見時,總會帶上一些。這玩意康熙還曾嘗過幾次,只是這嗑肥的味道總是苦兮兮的,雖有提神的功效,但他仍是接受不來。
后來胤礽見了倒是喜愛得很,索性便都給他了。
康熙來了興趣,在鼻下輕輕嗅了嗅,是股熟悉的清苦氣息。
“買的人多嗎?”
“不多。”胤礽誠實地搖頭,“這嗑肥別看著量小,但卻貴得緊,再加上又是百姓們少見的稀罕物,更少有人去買了。”
他朝康熙手中的嗑肥努努嘴,比了個手勢,“就這么一小塊,可花了兒臣不少銀子。”
他邊說著邊心疼地摸了摸錢包,雖說如今他也勉強可稱得上是財大氣粗,但銀子嘛,誰也不會嫌多的。
康熙疑惑看他,“你還會缺銀子嗎?”
雖然不知宮外那兩處莊子的具體進賬幾何,但端看每月胤礽送到自己手里的分紅,便知他自己手中的銀子必然是不會少的。
“兒臣是要養汗阿瑪的么,要養得起汗阿瑪,這點銀子怎么夠?”胤礽振振有詞,眨巴著眼看向康熙,仿佛在說:汗阿瑪,你真的不好養!
康熙輕輕笑了笑,轉而問起:“賣嗑肥的可是洋人?”
胤礽遲疑半晌,慢慢點了點頭。
這嗑肥是他在江寧城中一處毫不顯眼的小鋪子中賣來的。
這家鋪子背靠山面朝海,院子里栽種各種各樣的花朵,方一踏入便被花香所包圍,花香雖多確無喧賓奪主的存在,而是融匯交雜在一起,凝聚成股特別的芬芳。
院子里栽著顆碩大的枇杷樹,顯然是有些年頭了。胤礽抬眼看去,望著樹下搖椅上閉著眼悠閑打扇已垂垂老矣的金發碧眼的外洋人,不知怎么得忽然想起震川先生【2】曾說的話: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3】
年老的外洋人聽到動靜徐徐睜開眼,大致掃了胤礽一眼便又闔上眼:“商品在屋子里,標價看銘牌。”他嗓音慵懶,不似其他鋪子中老板對客人熱情,握扇的手隨意指了指面前的陶瓷罐,“銀子丟里面。”
胤礽被他這新型的“無人售貨”模式勾起了興趣,徑直往屋子里鉆去。留下格爾芬與何玉柱兩個人面面相覷。
格爾芬自幼在家中被寵慣了,后來入宮做了太子的哈哈珠子,雖是日日斂著性子,但私下里胤礽待他也是寵得緊。現下四處并無長輩,他變放肆起來,操著口從胤礽那學來的別扭英語,故意道:“你瞧也不瞧,怎知銀子給對沒有?”
外洋人不答,只慢悠悠地搖著椅子。
格爾芬眼珠轉了轉,幾步進了屋子,本是沒覺得這毫不起眼的鋪子里能有什么好東西,但進到屋子里,卻發現這里看起來雖小,但卻是五臟俱全。
別家店里有的,他這里都有;別家店里沒有的,他這里還有。
他看著胤礽站在一處前猶豫,格爾芬上前有些困難地辨認銘牌上的洋文字。不過字雖不認識,但這里面的東西他卻是從胤礽那里見過發。
“少爺,這是是”格爾芬抓耳撓腮,努力回憶著當時胤礽同他說得名字。胤礽勾唇笑笑,好心地補充,“這是嗑肥,外洋那邊稱咖啡,有提神的功效。”
格爾芬連連點頭,旋即又疑惑地看向胤礽:“少爺要買嗎?我記得家里還有些吧。”
確實,嗑肥他毓慶宮中還有不少。整個紫禁城中,除了他再無人喜歡嗑肥。是以,每次外洋進貢來德嗑肥,除了康熙象征性的留下一點用來賞人,其余的都進了他毓慶宮的庫房。
不過這嗑肥他雖然喜歡,但胤礽也不會天天喝。這東西偶爾喝上一次提個神便是極好的,若是日日夜夜這般長久的喝下去,精神衰弱不說,于身體也是極為不善的。
“有打算,我想試試和家里的那些有何不同。”胤礽用掛在一旁的夾子小心翼翼地撿了兩塊,“不過聽說在他們外洋,嗑肥可算不上什么稀罕物,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種植。”
格爾芬撓撓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沒等他開口,胤礽又拿起個紙包,把盤子里散著的綽科拉【4】裝了部分進去,而后側目望著他,“可要再拿些什么?我請客。”
“少爺既然這么說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說完,格爾芬便飛快地拿起來。他也不拘好不好看、見沒見過,反是有些興趣地都被他抱在懷里,還偷偷在袖子里匿了根飛燕模樣的簪子。
胤礽偷偷瞄他一眼,格爾芬眨著眼回望,朝外面努努嘴,“少爺安心,我就試一試,銀子會照付的。”
見他興趣滿滿,胤礽也懶得再勸。對著銘牌上的標價,從兜里掏出附和數額的銀子,一下子全丟進了那人腳邊的陶瓷罐里。
他抬腳便走,格爾芬趕緊跟上。
然而他步子還沒邁出去一半,就聽樹下的外洋老人陡然出聲,“少爺,缺兩千貫,你隨從的袖子里的飛燕簪子尚未付賬。”
格爾芬目瞪口呆,老人所言一字不差。
胤礽抱臂勾著抹笑安靜看戲,這外洋老人顯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格爾芬這次是要栽了。
格爾芬有些不愿相信,卻聽外洋老人徐徐報起了他們二人方才所拿物品,分毫不差。
見格爾芬依舊愣在原地,胤礽輕笑了笑,“愿賭服輸。”
格爾芬哭喪著臉,他身上銀子委實不多,便是把他賣了也抵上這么多銀子,只好將求救的目光落在胤礽身上。胤礽干脆利落地替他付了帳,沒等格爾芬出言感謝,就聽胤礽笑瞇瞇說:“記得還我。”
格爾芬仰天長嘆一聲,苦著臉點頭。
胤礽正要離開,忽然頓住了腳步,他凝眸看著外洋老人身上穿得綢緞制成的馬褂長袍。雖然顏色有些發白,但就行家來看,這料子也是極好的,是十幾年前流行的好料子,就連著料子上的繡法,在胤礽看來是極為不俗的。
察覺到胤礽的目光,老人睜開眼,“少爺可是認得我這料子?”
“是蘇繡的手藝,繡此花紋之人繡齡至少二十往上。”
胤礽說完,外洋老人才正式地打量著他。
方才不覺,如今才發覺胤礽一行人雖看著不顯,但他們所穿衣料無不質地上乘,便是跟在這少年后隨從們的衣物也比江寧城中大部分百姓要穿得好。
“我是三十年前來到大清的。”
凝視許久,外洋老人忽然開口提起從前,他的嗓音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沙啞,胤礽垂下眼眸安靜聽著,聽他用流利地英語把他的過去娓娓道來。
“我遇見她時,她是蘇州城中技藝高超的繡娘。”說著,他仰頭望著頭頂上枝葉繁茂的枇杷樹。
胤礽了然,只聽他繼續道。
他說得緩慢,但一字一句盡是他與她間的故事。縱不如話本子中那些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來得要跌宕起伏,但于他而言,生活即便平淡如水也彌足珍貴。
外洋老人用他在她去的那年栽下棵枇杷樹,為這段故事做了結尾。他轉目看向胤礽,“少爺很喜歡嗑肥與綽科拉?”
胤礽點頭又搖頭,“算不上很喜歡只是有所興趣。”
“我很喜歡大清。”外洋老人眼中漸漸有了光“大清的瓷器、綢緞、繡工、茶葉,都遠勝我國。”提到繡工時,他的眸子黯了黯。
“我很遺憾,未能帶她回我的家鄉看一看。”他緩緩一嘆,眼角隱有淚光閃動。
胤礽倒是頗為理解他。自順治十二年開始海禁來,未防止關于大清的消息泄露,往來的傳教士便輕易不可歸國。其他外洋人來清定居,在當地縣府登記造冊后,若要離開只需告訴縣府一聲,便可消了戶籍自行離去。
只是
海禁一開,禁止對外貿易,往來船只減少,除卻打漁船知再無其他漁船。再加上海上風險大,每次出海便是命由天定,所以若無必要更無人愿意出海。【5】
于是,他們若要回家便是困難重重。
“我不知道有沒有那一天,”外洋老人眼中漸漸燃起亮光,“我想看到我們國家的子民都能身穿大清的綢緞,用大清的瓷器,喝大清的茶葉。”
胤礽展顏一笑,“我同樣期待著那一天。”
胤礽講完,康熙若有所思。
沉默半晌,他問,“保成也覺得朕該開海禁嗎?”
“汗阿瑪,”胤礽謹慎地斟酌了字句,“兒臣覺得,對于外洋傳入我大清的事物,不應全盤否定。”
康熙抿了口茶,不動聲色,這是胤礽第二次同他提起開海禁了。
胤礽所言開海的益處他并非不知,只是凡事有利皆有弊,開海事小,如何解決或降低開海帶來的弊端才是他真正顧慮的。
但保成所言和外洋人口中的向往,他身為帝王,很難不心動。
康熙猛得睜開雙眼,眼底熠熠生輝,他決意賭上一把。
便賭:
開海會使大清發展蒸蒸日上,會令大清屹立于世界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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