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戰慢慢站起身，閉上眼，手臂猛地一揮。

        再睜眼時，前方半空里，赫然出現楚楓攤開雙臂，躺在那張梅花a上，緩緩下落的身影。

        他淺淺地扯了下嘴角，迅速跑過去。

        梅花a隨著他的靠近，倏地變小掉落在地，而他展開手臂將急速墜落的楚楓，穩穩地接在懷里。

        除了眼睛痛的睜不開的趙勇，所有人都看呆了！

        楚顧問沒死？

        秦戰摩挲著懷里人柔軟的唇角，想給他一個不聽命令擅自作主的懲罰。

        可是剛剛俯身，便對上一雙睜開后冷雋的眼。

        “你也來了，秦教官？”楚楓看著那張離自己非常近的英俊的臉，眨了眨長長的睫毛。

        秦戰沒動，向楚楓臉上噴灑出一股熱燙的氣：“來哪兒，楚顧問？”

        楚楓想了想：“我們在地獄，還是天堂。”

        一聲短促的笑后，秦戰的頭又低下去一點，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才又拖長了調子：“你可以，自己選擇。”

        楚楓沒聽明白，直到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這是你不聽話的懲罰。”

        那道暗啞的嗓音震動了鼓膜，楚楓聽懂了。

        受刑，應該是在地獄。

        可是刑罰……他覺得心尖上猛地顫了一下，人像進了天堂。

        “你還用這種方式，懲罰過別人嗎，秦教官？”楚楓被拉著手腕站起了身，眼里很迷茫。

        他的感情史一片空白，沒親吻過任何人，也沒被任何人吻過。

        秦戰挑挑眉：“這是你的專屬懲罰，楚顧問。”

        好像在欺負一個懵懂的小孩子，秦戰卻并不覺得愧疚。

        畢竟他察覺到楚楓要自我犧牲時，雖然第一時間使用“幻影”，將楚楓真身收進道具空間，可即便最后在他懷里死去的，只是一個假象，他依然忘不了，被后怕和恐懼湮滅的心情。

        他的魔術技能，似乎離升級不遠了，身體里那種異常的力量，秦戰感知得真切。

        “幻影”，是他從未使用過的招式，第一次用在楚楓的身上，懷里的虛影竟能承載本體的意識，“楚楓”死前說的那些，亦是他本人真正的想法。

        他說他后悔，沒有早點遇到秦戰。

        只這一句，便讓秦戰的心臟，似被利劍穿透般狠狠得疼。

        “老大？”鹿馬在秦戰眼前揮了揮手。

        秦戰一直背對著身后那些人望著茫茫夜色，佇立了很久。

        猛地回過神，秦戰一把抓住鹿馬的手腕子要擰。

        鹿馬哎呦一聲，急忙求饒：“老大老大，疼！是楚顧問要我來看看你。”

        秦戰把鹿馬的手甩了下去，不緊不慢回身看了看。

        被逮了個正著的楚楓急忙垂下眼，避開那道深沉的視線。

        可是人已經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此刻這一行人，趙勇的眼睛離恢復還有半個小時，托合提吃了解藥也需要時間緩一緩。

        楚楓在秦戰的虛無空間里，由于情感認知的缺乏，反而沒受多少心理上的煎熬。

        那些虛虛實實，對人家不管用。

        所以他的狀態很好，除了剛睜眼那會兒，腦子有點懵。

        醒來后就領了專屬懲罰，又了解了被“幻影”所救，一直到此刻，楚楓整個人的心臟都還不受控制地，超速在蹦噠。

        但他又不懂，為什么要那么蹦跶？他整個人的狀態似乎完全脫離掌控，所有行為，全憑本能。

        比如，秦戰坐下后，他馬上挪遠了點，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兒。

        嘖！秦戰明顯不滿意。

        他逃，他追。

        以至于楚楓一把抱起左手邊的阿曼，放在倆人中間。

        “……”

        阿曼睜著無辜的大眼睛來回看了看，看不懂又繼續弄篝火———那是秦戰把能點燃的道具丟出來一大堆，幾人圍成一圈兒休整取暖。

        秦戰瞇起眼睛，看起來很危險，他摸著小阿曼的頭笑笑：“乖，去那邊。”

        阿曼乖巧地站起身，跑到秦戰右側坐了，下來。

        楚楓無語，逃不掉了。

        “我好像沒聽到你的回答，楚顧問。”秦戰不依不饒，盯著楚楓俊秀的側臉，又湊近了一些，像在說悄悄話般，“我的懲罰，有疑議么？”

        這只像吃飽了撐著了的獅子，比任何時候都危險，楚楓覺得。

        他努力平復夸張的心跳，扒啦著篝火緩解緊張，但耳尖上的紅沒逃過秦戰的眼睛。

        半晌，楚楓忽然覺得身側的危險氛圍一下子消散不見了。

        因為秦戰看得不忍，實在不該這樣逼他，秦戰自責地想。

        他突然嘆了口氣，伸出指尖捏了捏楚楓的耳垂，輕輕摩梭，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可是比平時多了些憂傷：“別再讓我害怕，楚顧問。”

        像有股暖風，輕輕柔柔地吹進心房，楚楓忽然間松了繃緊的神經，整個人像沉浸在輕盈的云朵之上……

        “鹿馬哥哥，你捂我眼睛干嘛？”

        稚嫩的童音，忽地打破突然旖旎的氛圍。

        鹿馬咳了一聲，帶著阿曼遠離了些不緊不慢投過來的，老大的視線。

        “小孩子，看火就行。”鹿馬說完，嘿嘿一笑。

        他特別想扣出自己的眼珠子，那會兒老大吻了楚顧問，他媽的就他自己看見了，這會兒又目睹倆人的含情脈脈，想死的心都有。

        他忍不住踹了身側的趙勇一腳，眼睛睜不開，真他媽賺了！

        這種像兜著大秘密一樣的感覺，就跟隨時要掉腦袋一樣嚇人。

        “那個，老大，我們接下來要去哪？”鹿馬不得不自己緩解緊張，轉移老大的注意力。

        這其實是個正兒八經的問題。

        秦戰漫不經心地扒拉著篝火，盯著火苗笑笑：“我們打了場勝仗，自然要休整好，再回陸區總部。”

        “勝仗？”鹿馬不解，又不敢大聲，只小聲嘟囔：“我咋沒覺得哪里贏了，全都隨了費斯少的意，我看他那伙人，得意得狠。”

        話落，鹿馬立刻接收到一道熟悉的，帶著譏諷和失望的視線……

        他抬頭望過去，見楚顧問這次更不客氣地搖搖頭，清雋的面龐更顯得冷峻。

        “蠢。”他不輕不重，面無表情看著鹿馬。

        “……”

        秦戰看鹿馬快哭了的表情，忍不住給楚楓鼓鼓掌：“說得好，楚顧問。”

        楚楓瞬間垂下眼，氣場一下子弱了下來。

        “……”

        鹿馬想，楚顧問咱能不能，差別對待不要這么明顯好嗎？

        秦戰亦無奈，不知道這個顧問，要躲他到什么時候才能恢復正常。

        他看向鹿馬，打算先給他解解惑：“費斯少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鹿馬：“帶走托合提老板和楚顧問。”

        秦戰：“帶走了嗎？”

        鹿馬：“沒有。”

        秦戰：“我們有人員傷亡嗎？”

        鹿馬：“不算吧，我是小傷，趙勇沒事，托提老板也沒事，老大你和楚顧問也都好好的。”

        秦戰：“那敵方呢？”

        鹿馬：“石金重傷，陳沙死亡。”

        秦戰：“最后費斯少改了主意，達成了嗎？”

        鹿馬：“沒有，楚顧問不僅沒死，反而更鮮活了些。”

        秦戰：“所以，誰贏了？”

        鹿馬：“……好像，我們贏大發了……”

        如此一來，鹿馬又聰明地補充了一點：“還有，費斯少要帶你走，你不也沒跟他走！”

        “帶你走？”楚楓的手一頓，倏地抬起眼皮偏過頭去，“他為什么要帶你走？他——”

        楚楓半張著嘴，一瞬間腦子里有太多問題。

        他為什么叫你阿戰？他為什么一口一個想你？他為什么和你那么親密？

        楚楓把嘴閉上，把頭轉了過來，突然覺得心頭悶悶的，堵堵的。

        “你們，不只是在同一只隊伍呆過，是嗎秦教官？”楚楓最后把所有問題，匯成這一個。

        可他莫名不太想聽秦戰的回答，他蹙起眉，把剛要開口的秦戰打斷：“給我顆煙。”

        秦戰頂了頂腮幫，到底沒說什么，摸出煙來遞過去，卻忽地牽住楚楓的手，給他往過來拉近了些，“你在堵氣？”他問，唇角帶著點壞壞的笑。

        楚楓差點懟到秦戰懷里。

        不過也沒差到哪去，雖然及時穩住了身型，但是腰被秦戰緊捏著。

        楚楓覺得快要被那道沉沉的視線燙傷了，他不知要說什么，忽然發現，好像哪里不對勁。

        他和秦戰同時往篝火對面望過去。

        只見趙勇不知道什么時候眼睛好了，托合提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起來，倆人正瞪著眼張著嘴，看得一眨不眨。

        而鹿馬生無可戀緊閉雙眼，小阿曼的眼睛也被他捂著，正淘氣地揚著沙子在反抗。

        “……”

        楚楓瞬間找回來一種情緒認知：尷尬。

        他自己退了回去。

        最后秦戰也沒說和費斯少怎么回事，楚楓也沒回答是不是在堵氣。

        一行人都無大礙，便暫時返回了小鎮。

        翌日，經過一上午的尋找，他們終于在賓館的地下室里，發現了迪扎安老板的尸體。

        這是他們這次唯一輸了的地方，他們失去了一條無辜的生命。

        楚楓整整一天不言不語，面無表情。只在大漠上，在給迪扎安立的碑前靜靜地坐著。

        除了秦戰，沒人敢上前。

        可秦戰并沒有去勸慰他什么，秦戰知道，楚楓的情感里回來了一點難過和悲傷。

        可是楚楓在怪自己悲傷得不夠，怪自己像臺機器，無情又冷漠。

        天黑了下來。

        楚楓垂著眼坐在賓館門口的臺階上，手里夾著跟煙。

        衣擺忽然又被拽了拽。

        阿曼抱著球正笑著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

        “大哥哥，你在想迪扎安爺爺嗎？”

        楚楓頓了一下，半晌，點點頭。

        “你看！”阿曼指了指夜空，稚嫩的小臉顯得很高興，“那里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迪扎安爺爺！他在看我們。”

        楚楓慢慢抬起頭，竟真得有顆星，很亮很亮。

        那一瞬間，他忽然釋懷了很多。

        總會有天，在某個地方，他會遇見迪扎安老板的。

        “大哥哥，你笑了。”阿曼戳了戳楚楓的嘴角。

        楚楓瞬間收起笑容，又恢復了清清冷冷。

        阿曼一點不畏懼：“大哥哥，我爸爸說，人去世了，想念的話都會哭的。你哭一哭，就不難受了哦。”

        楚楓似笑非笑，聲音里沒什么溫度：“我不會。”

        阿曼馬上笑得像銅鈴一樣：“大哥哥不會哭？哦哦大哥哥不會哭……”

        “……”

        講個笑話，譏諷力滿星的楚顧問，被小孩子嘲笑了。

        “不要吵。”楚楓冷冷地低聲道，忽然又淺淺勾起了嘴角，“阿曼，你爸爸會哭泣技能是么？”

        阿曼猛地停止笑聲，“嗯”了一聲。

        “是么？說謊的小孩子，鼻子會長得很長，長成丑八怪。”

        阿曼頓時眼露驚恐，緊緊抱著球。他覺得這個好看的大哥哥，突然間變得好嚇人。

        可他還是低下頭小聲說道：“我沒說謊，大哥哥。”

        楚楓不冷不熱短促地笑一聲，扔了煙將雙手插進羽絨服兜里，盯著那顆小小的毛茸茸后腦勺說道：

        “你送我的洋娃娃，眼珠都快掉了，眼睛下面一圈兒的絨毛毛，也都脫落了。你爸爸會無聊到總是讓洋娃娃哭，來跟你過家家？擁有哭泣技能的人，是阿曼，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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