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清理記憶里的垃圾
楚楓最后單獨要了一間宿舍。
以至于伍清如總覺得,秦教官看自己的眼神里帶著刀子。
他的宿舍和秦戰的挨著,都離楚楓不是很近。
“秦教官,”伍清如見秦戰明顯是去找楚楓,便跟了上去。
秦戰一頓腳回過身,上下又打量了一遍伍清如,忽然搖搖頭,拍拍他的肩膀:“為什么你是伍司長的兒子呢?”
那漫不經心的語氣讓伍清如雖然感覺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是慶幸,慶幸自己幸好是伍司長的兒子。
秦戰不緊不慢敲了敲楚楓的宿舍門。
這一下午,楚楓都沒出來過,誰都不搭理。
秦大教官思念得狠。
不見有人來開門,秦戰耳邊馬上響起一聲咋呼的喊:“小楓!開門啊,我是你清如哥——哎呦臥槽!”
看來是誰的兒子都不好使,伍清如都沒看清身旁的秦教官怎么出的手,反正瞬間的功夫,渾身哪哪都疼,鼻子還撞了下門,撞得“咣當”一聲。
他倒吸一口氣,揉了揉鼻子,宿舍門倏地一下被打了開,他揮揮手咧著嘴笑笑:“小楓——哎呦臥槽!”
楚楓面無表情腳下一踹,伍清如緊跟著往楚楓懷里倒去,楚楓淡漠地一閃身。
伍清如悲催地趴在了門口。
沒法關門,楚楓蹙了下眉,不過他余光睨了一眼,一直倚著門框像看戲似的秦大教官,覺得關不關門,根本無所謂。
秦大教官能敲敲門純粹是意思意思,人家想去哪兒,那是一道門能攔得住的嗎。
“小楓,你洗澡了?”伍清如爬起來,像七老八十一樣,一邊捶腿一邊問。
楚楓攏了下睡衣領,拿起毛巾擦了下濕乎乎的頭發,心想你瞎?
伍清如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樣,隨意又問:“小楓,你身上的傷現在是不是都好了?”
楚楓猛地一滯,預感事情要變糟。
果然,耳邊隨即響起一道慢悠悠的聲音:“傷?什么傷?”
那道一直沒從自己身上離開過的視線,瞬間變得有些危險。
但楚楓第一時間卻看向了伍清如,冷冽的眼神示意他,趕緊閉嘴。
可惜,還是晚了。
余光里,秦戰不緊不慢沖伍清如一勾手,伍清如屁顛屁顛走了過去。
楚楓有些坐立難安。
和秦戰拉過勾勾后,雖然有些事情他早就準備好了告訴秦戰。
但真到了這一天,他忽然又局促起來。
可自己這會兒儼然成了被遺忘的對象,一旁的兩個人已經開始了一問一答。
楚楓放下毛巾,抓起煙盒出了宿舍。門外是一條長廊,他打開窗戶,敲出根煙,卻發現自己沒有打火機。
他有些焦躁,剛要把煙再放回去,手心里卻忽然憑空出現了那只銀色打火機。
知道自己原來一直被注意著的瞬間,楚楓心頭的慌亂一下子停了下來。
他往遠處望去,入眼的是那座燈火通明高入云霄的拉爾宮。
矗立在高原上的夜空下,如此莊嚴,震撼。
楚楓忽然覺得,似乎眺望著拉爾宮時,那些曾經的種種,都不該再繼續封鎖在記憶中。
他的回憶里,是時候儲藏些別的了。
比如,某個教官。
楚楓一愣,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第一時間想得是秦戰。
大概是身后宿舍中,那兩個人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進耳,思緒受到了影響,楚楓想。
“所以我其實是去拉小楓出來,給他上藥的,”伍清如一屁股坐在靠椅上,大大咧咧敞開腿道,“但是小楓太倔,不肯上藥,所以我那時才一生氣,直接鉆他被窩兒。”
秦戰似乎要耐心告罄了。
他明明問伍清如,楚楓身上有傷是怎么回事。
但是這個清如哥滔滔不絕,一直在講他十歲那年,如何跟著伍明齊去了東南陸區,如何被八歲的小楚楓驚艷到。
又如何從鄧憲成口中得知了一部分楚楓的事。
在鄧憲成和伍明齊的交談中,伍清如大致了解到,鄧憲成在林子里偶遇流浪的小楚楓后,先接回了總部。
鄧憲成十分喜歡這個小孩兒,便辦理了領養手續。
那之后他發現小楚楓一直不太喜歡洗澡,鄧憲成很納悶,因為這孩子明明像有潔癖似的,容不得身上一點臟兮兮的地方。
這不是矛盾嗎?
他終于無意中,發現了楚楓竟渾身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
鐵漢如鄧憲成,當時竟也只有顫抖不停的條件反射。
他不知道那些傷怎么來的,但是他知道,要洗澡的話,那肯定能把人生生疼死。
可楚楓卻緊閉著嘴巴什么都不肯說,也不肯上藥。
當時一旁聆聽的伍清如,立刻跑去了小楚楓的房間,盡管馬上得到一個冷眼,他還是上去就和楚楓拉扯起來。
小楚楓八歲的身板,比起在西北大陸長大,十歲就人高馬大的伍清如實在單薄了太多,他不知道連踢帶踹反抗了多久,伍清如才實在是累得沒了脾氣。
兩個孩童都氣喘吁吁,伍清如這才一扯被子鉆進了小楚楓隊伍被窩兒。
卻瞬間驚得彈跳起來!
小楚楓的衣擺在剛剛那一陣掙扎中不知不覺翻了上來。
他累得沒有第一時間管,直接往床上一趴拉上了被子。
后背被看到后,小楚楓不冷不熱擺了伍清如一眼,把衣擺拉下去,又踹了他一腳。
記憶的片段本已經是模模糊糊的,伍清如此刻對秦戰的描述也是想起一點說一點。
唯獨回想到楚楓后背的傷時,向來咋咋唬唬的伍清如,忽然顫動了下唇角,眼眶竟瞬間有些發紅。
他似乎吞咽了一下,把腿收起來挺直了身板。
好像在思考,要怎么去描述。
“秦教官,你知道其實那種皮開肉綻,血糊糊的傷口,對于被拷打的人而言,并不顯得多意外。可你能想象嗎,小楓只是個八歲的孩子,他皮膚又那么白,所以那些潰爛的痕跡——也不知道是打得,是燙的,還是抽的。反正真得是,觸目驚心。我就是現在一想,還起雞皮疙瘩。”
伍清如抱著肩膀打了個冷顫,咧嘴撓了撓手臂,雞皮疙瘩似乎已經起來了。
“秦教官?”伍清如試探性叫了一聲。
秦戰沒應聲,他背著手,一直目光沉沉地看著門的方向。
伍清如站起身走到秦戰身邊,似乎不想讓氛圍顯得那么壓抑,他故作輕松道:“哦,小楓他現在,應該痊愈了,他不是可以照常洗澡了嗎?”
秦戰是見過楚楓的身體的。
楚楓回到東南陸區總部的第一晚,他打不開花灑,就光著身子出了浴室。
那時秦戰即便意外地掃了一眼便避開了視線,但他依然能確定,那具白皙的軀體完美無暇,沒有任何傷口。
如果照伍清如所說,那種程度的烙印,哪怕過了二十年,也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有。
“回去休息吧。”秦戰忽然偏過頭對伍清如說道。
“啊?”伍清懵了一下,“回去干嘛,我還要跟小楓敘舊呢。”
伍清如說完就要開門,可嗓子里那聲“小楓”還沒喊出來,只看見楚楓吸著煙的背影,便忽然一陣頭暈。
等到感覺好一些時,他立刻又驚呼一聲!
他被秦大教官絲毫沒有商量余地一樣,憑空運回了宿舍……
晚上的西北高原很冷,長廊里更是不時傳過一陣陣過堂風。
楚楓撐著窗臺望向遠處。
他的頭發被風吹干了散落在額前,隨著風輕輕地拂動。
右手邊的窗臺上,有個小小的煙灰缸,里面臥著三四顆還冒著煙的煙蒂。
他聽見身后的宿舍門被打了開,余光中,秦戰的身影在慢慢向他靠近,他的背上忽然一沉。
秦戰將一件厚厚的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他指尖里那根才吸了一半的煙,被秦戰不客氣地奪了過去,放在嘴里吸了一口。
楚楓莫名覺得面熱,偏開了視線。
他能感受到秦戰有些心情不好——也是這個時候,他才陡然意識到,自己的病似乎就要痊愈。
他如今甚至能去感受別人的情緒。
“秦教官,我其實不是很在意了。”
楚楓知道,秦戰一定明白自己指的是小時候的事,包括那些傷。
他想對秦戰表達,如果是因為這個心情不好,那真得沒什么必要。
可秦戰忽然沉著臉,把煙按滅。
他看著楚楓,無比認真地說:“我在意。”
楚楓攢了下指尖垂下眼,聲音淡淡的:“為什么。”
“因為我的身份,不允許我再繼續什么都不知道。”
楚楓聽得糊涂,秦戰還能有什么身份?
眼前忽然豎起一根修長的小拇指,秦戰又揉了聲音:“相信我嗎?楚顧問?”
楚楓只覺得心間一熱。
他早就和秦戰拉過勾勾了,他早就視秦戰為自己最信任的人。
“好。”他說。
……
二十多年前,楚楓記得自己是六歲那年吧,他在又一次遍體麟傷,被丟回儲物間后,無意間發現一張碟片。
小楚楓還是努力想讓自己開心一點,他記得儲物間有臺廢舊電腦。
他很會擺弄,不一會兒,他以為的“動畫片”在一聲嬰兒啼哭中,呈現在了眼前。
電腦畫面里是一對年輕男女抱著小小的嬰孩,臉上洋溢的都是幸福的笑容。
小楚楓認得,那是他的父母。
畫面上的嬰孩哭過一陣后便睡著了。
楚楓的父母,看著落在襁褓里的一顆白色淚丸,面面相覷。
看得出,一開始他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這張碟片的內容似乎是由多個短片匯成的,因為畫面隨之一轉,小楚楓已經能邊爬邊哭。
他的父親在奶瓶上面綁上了一根繩子,在前面牽引,眼里再沒有了一開始那樣的愛意,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貪婪。
小楚楓大概是餓急了,他像條瘦弱的小狗崽一樣,艱難地哭著去追那只奶瓶。
在他爬過的地面上,赫然留下了一串珍珠般的白淚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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