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楓的心狠狠得疼了一下。

        嗜血成性的魔鬼，如今竟也在意起會不會被人討厭。

        誠然，秦小戰那一顆冰冷的心臟，似乎有了一點人類的溫度，可還是晚了。

        楚楓凝視著眼前對他露出期盼神情的秦小戰，只覺得眼眶充斥著一陣巨大的酸澀。

        半晌，他緊緊地握起雙拳反按住秦小戰的雙肩，無比激動地問他：

        “你要我怎么回答你，秦小戰？如果那么多兵將，沒有因為你而慘死戰場成為英魂忠骨，如果你沒殺伍清如滅口，如果你沒在鹿馬死后還要踐踏他的尊嚴，我一定不會討厭你，哪怕你是一個魔鬼！可你要知道，你做的種種堪比國仇和家恨！那不是用討不討厭就能定義的，更不是你拿到金淚丸就能抵消掉的罪孽，懂嗎！那些染血的罪惡不是讓我討厭，而是讓我憎恨，懂嗎！”

        楚楓眼角成串的淚珠，順著他蒼白堅韌的臉龐一滴滴落在地上。

        秦小戰輕顫著嘴角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眼眶同樣瞠得赤紅，楚楓的每一次怒斥低喝后，他的身體都像遭受了一次電擊般疼痛。

        肩膀上的力度每加重一點，他心里的恐慌便會跟著又竄上來一點。

        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有多幼稚、可笑和愚蠢，他竟把問題想得那樣簡單。

        他同樣還明白了，原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真得很怕楚楓討厭會他，厭惡他，怕到他以為楚楓連奪回金淚丸也不再需要他的幫助，會選擇離開他時而渾身顫抖！

        直到楚楓倏地閉上眼，按著他的肩膀把他用力帶了過去。

        那一瞬間，秦小戰沒有分清，是楚楓想要擁抱他，還是楚楓想要被他擁抱。

        他能感受到的，是楚楓隱藏在顫抖的身體里，那極力的壓忍與克制。

        他的恐懼慢慢消散在這個，讓他感到無比留戀和溫暖的懷抱里。

        他奮力蠕動了一下喉結，便抬起雙臂，也小心翼翼地抱住楚楓瘦削的肩胛。

        楚楓帶著抽噎的清冽聲音，又緩緩地傳入耳。

        他說：“可是你的臉，你的身體，是秦戰啊，甚至連你都是秦戰靈魂里的一部分。他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摯愛，我怎么會舍得去憎恨？我能做的，只有盡我所能，去償還那些罪孽，去告慰那些英靈。”

        ……

        秦小戰的腳下許久沒再有淚丸掉落，他知道，懷里的人太過疲憊，已經伏在他肩頭睡著了。

        他將楚楓抱起來，輕柔地放在床上，抬手擦干了楚楓還未干的眼角。

        楚楓輕輕蹙了蹙眉，卻并沒有醒來，只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輕輕呼喊了一聲：“別走，秦戰……”

        秦小戰任他拉著自己的手腕，用力護在懷里。

        他把楚楓的碎發撥弄開了一點，慢慢俯下身，無比珍視般悄悄在那露出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他秦小戰的罪孽，他怎么會讓楚楓來為他償還。

        “楚顧問，我知道你喜歡的不是我，可我現在，喜歡你了……”

        ……

        這是楚楓在被囚禁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一早睜開眼后，他望著頭頂上陌生的天花板，偷偷咬牙想了想：“秦小戰的床，果然要比囚禁室的床舒服多了。”

        舒服得他做了一晚上的夢。

        夢？

        楚楓忽地坐起身，急忙往身側喵了一眼，還好，秦小戰還在蒙著被子大睡，他稍稍放了點心。

        這一夜的夢里盡是秦戰的身影，夢里他和秦戰做的那些讓人耳紅面赤的事，此刻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他白皙的面孔上悄悄浮上一抹紅暈，只覺得臉燙得要命。

        得喝水，他想，一時間嗓子那里口渴難耐，于是他急忙下床，余光里卻忽然閃過床側小桌子上的一點東西。

        楚楓驀地一怔。

        他不可置信地緩緩偏過頭，眼淚隨之掉落下來。

        小桌子上赫然擺著一盒桃子味的果汁，和一包小餅干，依然是杏仁味的。

        楚楓猛地撲過去，將果汁和小餅干拿起來抱在懷里。

        他再次把頭慢慢偏過去，看著床上的人，心臟像要從嗓子里蹦出來一樣。

        片刻，他猛得扯開那床厚重的被子，將摟著枕頭趴在床上的人用力一翻。

        他急迫地晃動著那具溫熱的身體，一聲聲抽噎地喊著：“秦戰……是你嗎？”

        半晌，視線里那雙迷瞪的眼睛慢慢睜開，那無語的神情流露得簡直不要太明顯。

        “楚顧問，你在夢游嗎？”

        秦小戰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不屑地把被子又扯回來，悶聲又嘀咕了一句：“秦戰秦戰，就知道秦戰！”

        有些失落又呆懵的楚楓顯然愣了幾秒，但很快他便又扯開了秦小戰的被子，把果汁和小餅干依次在他眼前揮了一下：“這個，還有這個，是你放那兒的？”

        秦小戰抱著枕頭，一個噴嚏沒打出來半途又憋了回去。

        他擰著眉頭明顯有些暴躁：“不是我還能是誰啊楚顧問！”

        “可是你、你怎么知道——”

        楚楓自己收住了話。

        他嘆了聲氣，猛然意識到自己竟急得泛起傻來，秦小戰和秦戰只是擁有共同的記憶而已。

        一陣莫大的失落瞬間襲遍全身，他悶悶地將小餅干拆開，把吸管用力插/進果汁盒里。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楚楓和秦小戰同時一怔，秦小戰瞬間彈起身，冷臉喊了聲：“誰？”

        “秦小戰，開門，換藥！”

        “是衛嵐。”秦小戰對楚楓使了個眼色，緊跟著又大喊了一聲：“不換，走開！”

        外面的衛嵐明顯嗤笑一聲，也加高了音量：“愛換不換！要不是阿少交代過，你以為老子樂意伺候你？”

        秦小戰剛要開口，楚楓忽熱攔住了他，對他搖搖頭小聲說：“不要讓費斯少起疑。”

        秦小戰很聽話，憤憤地下了床后，環視了一圈，突然又不著調懶倦地笑了笑：“楚顧問，能藏人地方，好像只有床底。”

        整個房間，竟離譜地沒有能完全隱匿身形的地方。

        楚楓咬著吸管往床底睨了一眼，沒說話。

        但是那張冷雋的臉上傳達出的信息很明顯：打死他都不會鉆床底。

        秦小戰笑得肩膀都跟著顫動起來，直到聽到外面又傳來衛嵐不耐煩的催促，他沖楚楓挑挑眉道：“那只能再委屈楚顧問，去空間里呆會兒了。”

        楚楓都沒來得及阻止，就見秦小戰沖他揮揮手說了聲再見，熟悉的眩暈感隨之而來，他的眼前立刻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才是正常的，可這次好像明顯有點不正常。

        楚楓赫然發現，自己居然能保持清醒在這片虛無里行走。

        而且他前方，明顯有簇亮光。

        他左手拿著小餅干，右手捏著果汁盒邊喝邊往前走，沒有感到一絲恐懼。

        他甚至笑了笑，原來他昨天在道具空間里的感受，并不是錯覺，這里果然殘存著秦戰的種種氣息。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接近那抹光亮。

        當他似乎闖進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后，手里的小餅干和果汁盒，驀地隨著眼淚不受控地掉落在地。

        眼前赫然出現一條巨大的金色星河，正閃著熠熠奪目的光芒，宛如金龍盤旋于浩瀚的虛無中。

        那份獨屬于一人，無比震撼的美，讓楚楓忽地揚起頭，閉上了眼睛。

        他立身于廣袤無際的星海之中，展開了雙臂。

        一顆顆涼絲絲的金星不斷地擦過他的手指，秦戰的氣息仿佛已經完全融進他的身體。

        就像被秦戰抱在懷中一樣，楚楓的心里，感到了莫大的滿足和委屈，還有思念。

        眼角的淚滑進了他的嘴里，苦澀又咸腥。

        那一刻，什么桀驁，什么不馴，似乎全都不復存在。他終于卸下了全部的偽裝，低下頭后收起手臂捧著臉，像個在迷途中不知所措的孩子般，無助地哭泣：“秦戰……你在哪里……我好想你……”

        下一秒，腰上驀得一涼。

        楚楓以為是金星擦過他的身體，沒去在意。

        腰上繼續一緊。

        楚楓倏地放下手，視線里赫然出現兩只骨節修長的手，將他的腰更用力地一摟，仿佛要把他揉碎一般。

        他顫抖著指尖去戳了戳那截手腕，耳邊緊跟著傳來了一聲短促的笑。

        那慵懶、低沉而熟悉的腔調，讓他的心臟止不住因悸動而狠狠地震顫！

        他不敢回頭，只用盡全力抓住腰間那雙手腕，渾身顫抖地問：“是你嗎？”

        背后貼過來的胸膛，漸漸有了點溫度。

        耳邊再次傳來那道拖長了的聲調：“你不打算回頭看看嗎，楚楓。”

        秦小戰從不會直呼他的名字，楚楓知道，自己不必再有任何懷疑。

        一個小心翼翼的轉身，時間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盡管看到的那張臉和秦小戰一模一樣，可是楚楓仍能從那雙幽深的眼里，看到獨屬于他一人的深情。

        楚楓怔怔地呢喃了一聲：“秦戰……”便抬起雙手，像捧著珍寶般捧著那張臉。

        他的拇指輕輕地撫弄著秦戰的眉眼，劃過秦戰高聳的鼻梁，最后又落到秦戰的嘴角邊，不停地撥弄，感受著拇指上傳來的真實的柔軟觸感。

        卻忽然間，拇指上傳來一陣細微的疼痛。

        楚楓似觸電般回過神，發現拇指被秦戰咬住了，秦戰的嘴邊還噙著一點壞壞的笑。

        再沒有任何遲疑，楚楓的拇指被松開后，他毫不猶豫湊了過去，吻住了那張唇。

        此刻，語言已經成了多余的東西，楚楓只想用貼合的唇瓣來告訴秦戰，他心中溢滿的思念。

        他將滾燙的舌滑入秦戰的口中，貪婪地攫取屬于秦戰的氣息，讓那些未盡的言語全部淹沒在他情意濃濃的吻里。

        這個吻熾熱而纏綿，楚楓在感知到那份，似比他還熱烈的回應后，更是情/動連連。

        許久，楚楓有些喘不過氣來，一些無力又軟綿的聲音從嗓子里偷偷冒了出來。

        明明是自己主動吻上來的，最后卻是秦戰放過了他。

        他抵在秦戰的肩頭，閉著眼睛氣喘吁吁，忽然覺得耳尖又被秦戰溫柔地咬了一下。

        秦戰在他耳邊沉沉地笑道：“好像永遠都吻不夠你，怎么辦呢？”

        楚楓只覺得自己被巨大的甜蜜包裹了全身，他情不自禁又摟緊了秦戰，邊笑邊睜開眼道：“那就吻到———”

        “天荒地老”還未說出口，楚楓倏地一頓。

        清雋的面龐上暈染著兩抹潮紅，他急劇地喘息過后，怒氣沖沖握起了拳頭。

        和秦戰的溫存明明才那么短暫的一會兒而已，也明明還沒來得及問秦戰任何問題，該死的秦小戰，竟把他帶出了道具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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