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獄星。

        這顆死氣沉沉的小行星,  位于中環星域的邊緣，距離恒星較為遙遠。

        它的表面覆蓋著冰層，在星空中遠眺時,  呈現出一種晦暗頹敗、毫無生機的暗色。

        有一座巨大的監獄矗立在北半球,  周圍環繞著一座座守衛森嚴的防御工事，再向外是一大片激光環帶禁區。

        最外圍是空港、工廠和居住地,  那些建筑都是冷色調的，樓頂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積雪。

        現在,  大量的裂隙出現在這個星球上。

        從城內到城外，污染者隨處可見，硝煙彌漫,  火焰肆虐，槍聲從未停歇。

        星艦大學的飛船在空港降落。

        停船的時候,  蘇瓔正在看黑獄星監獄的全息地圖。

        ——不是議員給的那份潛入專用的內部結構圖,  而是學校給所有項目參與者共享的,  黑獄星城市全息圖。

        其實這個星球上總共就一座城市。

        城市里最大的標志性建筑物就是監獄,  一切幾乎都是為了這座監獄服務，周邊工廠的存在也都是為了保證監獄的正常運轉，居民們不是士兵就是各種技術人員。

        只是美其名曰稱作城市罷了。

        蘇瓔已經完全弄清楚了方位,  從空港到監獄這一路，包括他們被分配到的任務地點的坐標。

        在這期間,  她忍不住給議員閣下發了個通訊。

        她本來沒指望會被接聽，畢竟對方似乎一直非常忙碌,  幾個通訊頻道都是日常爆滿狀態。

        誰知道,  她的語音請求被轉到線上，等待了還不到十秒鐘，竟然就被接了。

        “蘇瓔？”

        接收器里傳來的聲音溫和悅耳,  帶著一種難以抗拒的說服力，“希望沒有讓你等太久。”

        蘇瓔猶豫了一秒。

        在w3這種項目里，尤其是監獄這種地方，可能會涉及到一些敏感問題，如果有學生在飛船上開隔音屏障，或許反而會引起注意。

        蘇瓔吞下了本來想使用的稱呼，“嗯，早上好，堂姐，我有件事想問你，你如果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按理說旁支分家的成員，不能這樣稱呼宗家的繼承人。

        議員閣下倒是絲毫不介意她的稱呼。

        “親愛的，如果我真想瞞著你什么事，我就不會結束和三個執政官的談話，站在會議廳外面和你聊天了。”

        蘇瓔：“好吧，你之前給我提起的那個人，她究竟做錯了什么事？”

        “她什么都沒做，人們以為是她做的而已，我要糾正這個錯誤，讓她被釋放——你是不是誤會了，以為我想通過不太合法的手段去做這件事？”

        蘇瓔：“咳咳，沒，沒有，你不會做那種事。”

        通話結束，她站起身來，最后一遍檢查裝備。

        ——這艘船會一直停留在黑獄星空港，然而這里也有概率出現污染者，所以它是有可能被損壞的。

        星艦大學一貫是財大氣粗，也不會因為懼怕這點損失而將船停回軌道、或者直接返程。

        不過考慮到這艘船可能會遭到破壞，所以在離開之前，學生們都認真地檢查了裝備。

        如果缺少什么東西，還可以去船上的自助機器里購買。

        也有少許人自恃能力特殊而并不在意，比如說蘇瓔的隊友。

        說實話，如果真到了需要他參加戰斗的時候，那整個行動差不多也就可以放棄治療了。

        蘇瓔：“你以前來過這里嗎？”

        凌爝：“嗯。”

        蘇瓔詫異地抬起頭。

        當她遲鈍地發覺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的時候，剛才那一場詭異的對話就無疾而終了。

        凌爝也沒有繼續那個話題，隊友不開口，他也保持自閉狀態，直到她現在說話。

        蘇瓔：“是——”

        她本想問來做什么。

        然后她意識到，隊友似乎不喜歡這種復雜問句，他可能更喜歡那種能直接肯定和否定的問題。

        ——或者說，他哪種都不喜歡，畢竟他本來就不喜歡說話，只是相較而言，后者更簡單一點。

        蘇瓔：“是跟著導師來做任務嗎？”

        凌爝微微頷首。

        蘇瓔：“什么任務？監獄里有什么暴動事件嗎？”

        凌爝看了她一眼，點頭。

        蘇瓔沒想到自己還蒙對了。

        她之所以忽然提起這個，是因為她記得原著里，也有一個類似的事件。

        然而這種位于偏遠星球的監獄太多了，她記不得究竟是哪個。

        再說，原著里那也是林河在場的，如今他恐怕還在學校里呢，想必也不是眼前這次。

        “因為裂隙數量增多，戰爭學院的人并沒有全部撤離，還有一部分仍然留在黑獄星——”

        艙室和過道里回蕩著某位導師的聲音，由飛船內部的通訊系統，傳遞到每個乘客耳中。

        “六年級們，我知道，既然你們敢簽訂協議來到這里，一定都自詡身經百戰，閱歷無數，希望在接下來的戰斗里，你們能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發揮你的力量，抹殺一切你看到的虛空生物——”

        蘇瓔：“是啊，我就假裝我也是六年級好了。”

        飛船已經徹底落在空港停泊上。

        兩側的艙門悉數打開，六年級們開始魚貫下船。

        撇去那些實地作戰考試不及格的人，剩下有資格參與的人里面，還有一些因為私人緣故、簽署保密協定后拒絕了。

        星艦大學如今也只來了二百多人。

        離開船艙的那一刻，刺骨冷風撲面而來。

        蘇瓔：“……”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空氣過濾的壁障之內，地表下面還挖空了冰層，建立了恒溫設施。

        即使如此，這里的溫度也就堪堪停留在零上，呼吸的時候空中都冒出一團團的白氣。

        蘇瓔已經穿了用于戰斗的高分子聚合防護服，外衣和褲子都是防冷隔熱的材料。

        然而這畢竟不是生物裝甲，沒有內置恒溫系統，還是有一點點冷。

        雖然也不影響發揮。

        這里的空港很大，縱然停了許多載具，也依舊顯得十分空曠。

        飛船兩邊整齊有序地停了一百多輛翼車，全都是相同的規格，加滿了能源。

        所有人都接到了清晰明確的任務分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都有一個專屬的翼車號碼。

        大家有條不紊地找到自己的車。

        蘇瓔還看見了兩個熟人。

        亞當和霍翼正在互相指責，前者正對自己數月前的決定表示深深的悔恨。

        “我他媽當時為什么要和你組隊？草。”

        “因為你不想再打定點防御了，你想換個任務。”

        “對，結果任務他媽的沒換，現在還得帶著你這個累贅。”

        “認真的嗎？亞當，讓我們來數數究竟誰救誰的次數多？然后再來決定誰是累贅吧。”

        “或者讓我們看看誰先弄死對方？”

        “……我是累贅，對不起，表哥，待會兒還得麻煩你保護我。”

        “我他媽要嘔死了。”

        金發青年冷笑，“有事表哥，無事亞當，你能不能滾？”

        “我表哥太多了，喊名字比較親切——總不能叫你海文吧？那你都不一定能反應過來是在叫你。”

        “別廢話了行嗎，趕快上車！”

        “……”

        蘇瓔再次笑出了聲。

        然后她也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司機。

        ——至少凌爝已經先一步搶了副駕駛的座位。

        沒過幾秒鐘，空港上方騰起一大群翼車，然后瞬間朝著不同方向飛走了。

        這座空港位于城市最外圈，要抵達監獄，還要經過幾次校驗。

        蘇瓔不急不慢地開著車，進入了第一個檢查點。

        僅僅是從空港到檢查點的這一路上，她倒是遠遠看到幾個污染者。

        附近的士兵們倒是訓練有素地與它們戰斗，污染者被打爆腦袋倒下之后，又有機器人利索地處理尸體。

        大家看上去都非常熟練。

        ——這也是為什么在天上俯瞰整個城市，看不出這里其實陷入了戰火之中。

        因為打掃戰場的速度太快了。

        身份驗證很快結束，檢查點里的工作人員給他們放行，厚重的超合金安全門緩緩抬起。

        前方是一大片青藍色的激光帶。

        作為越獄者的最后一重阻礙，激光密密麻麻、毫無缺漏地環繞了一圈，再內部就是軍方建立的各種防御建筑。

        蘇瓔仰起頭，透過車窗看到數百米高的激光壁障，禁不住有些心情復雜。

        這些東西看似很厲害，但對于那些異能特殊的人來說，根本算不上困難。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那個白柒的任意門同學。

        激光壁障露出一個個缺口，在翼車穿過時又快速合攏了。

        然后他們進入了那片軍事駐地。

        這里面修了平坦的大路，只是有一些阻擋載具的關卡，在掃描車里的兩人后，就自動打開了。

        蘇瓔倚在車窗上，看著外面飛速掠過的重重鋼鐵堡壘，還有樓頂上黝黑的炮塔。

        這四周非常寂靜，天下飄下細碎的落雪，偶爾會機炮旋轉的聲音，伴隨著污染者的嘶鳴。

        兩側有許多巡邏的機械士兵，更高處的建筑里，也有人透過窗戶看向街道。

        一輛翼車不緊不慢穿過障礙，駕駛座上的女孩一手壓在半落的車玻璃上，稍微探出身來，似乎對外面的一切有些好奇。

        有些人被調來不久，對這種事情還不太熟悉，不由嘖嘖稱奇。

        “那是——星艦大學的人？他們要去監獄那邊？”

        “就兩個？能干什么？”

        “就兩個？這倆人能力值總和，少說頂你們八個。”

        房間里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能力值這種東西，從來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譬如同樣是力量強化，兩個50點的人，絕無可能通過正面戰斗、用能力擊敗一個100點的人。

        而且，他們之間的差距，隨著上限的提升，會呈幾何狀增長。

        十個50點的人，在一個500點的人面前，可能連一秒鐘都活不過。

        那些年輕的士兵頓時沉默了。

        “不過，我猜這兩個里面，可能有一個輔助，真打起架來，也未必是你們這些身體強化類的對手。”

        一個軍官清了清嗓子，“我猜應該是那個男的吧。”

        有人好奇地問：“這是怎么猜的？”

        “很簡單。”

        軍官微笑道：“女的似乎挺好奇，大概率是第一次來，而這里，顯然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倘若打開窗戶，他們甚至都能聽見污染者的嘶吼聲，或者，極少數時候，那些東西干脆就直接出現在房間里。

        “在一個陌生而危險的地方，她表現得有些隨意，那可能意味著，這里對她而言只是陌生，并不危險。”

        軍官總結了一句。

        “……聽上去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也有可能是防御類吧？”

        軍官微微搖頭，“這附近的污染者并不密集，防御類異能者不多，派到這里太浪費了。”

        一語中的。

        如果蘇瓔在這里，一定會給這番分析點個贊。

        她和凌爝并不是唯二在城內的學生，然而這里面似乎并沒有防御類異能——

        至少，之前在光環九遇到的能開大護罩的學長，剛剛都開著車飛出去了。

        不久后，她又穿過最后一道安全門，來到了監獄入口處。

        這里已經是整個城市的最中心。

        監獄是一座怪異的球形建筑，下半部分似乎掩埋在地下。

        在地表上，外面的人，只能看到一個巨大的凸起的半圓，整體呈現灰黑色，覆蓋著層層疊疊的超合金墻板，嚴絲合縫、沒有窗扉。

        蘇瓔：“……”

        這他大爺的入口在哪？

        當然，按照任務分配，她倒是不需要知道入口在哪，只要守在這附近就夠了。

        監獄周邊冷冷清清，只有從高處射落的掃描光束，完整地覆蓋了監獄周邊的所有空地。

        這些光束甚至不是來回移動的，它們就直上直下地停在一個地方，組成了一大片環繞監獄建筑的紅色光幕。

        ——普通人想從這里越獄確實很麻煩就對了。

        蘇瓔：“我有個問題，這外面不是應該有些獄警之類的嗎？怎么連機械士兵都沒了？”

        凌爝靠在座位上，盯著監獄的方向。

        “里面有污染者。”

        他淡定地說。

        蘇瓔：“……嗯？”

        話音未落，凌爝一把按住她握著操作桿的右手。

        他寬大有力的手掌覆落而下，嚴嚴實實包裹了她的手背和向下垂落的五指，掌心抵著凸起的骨節，指尖從指縫里滑落，乍一看仿佛是親昵的交纏姿態。

        寒意瞬間蔓延開來。

        蘇瓔眼中亮起無數火焰似的紅色輪廓，像是千百道燃燒的火炬，在晦暗的建筑里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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