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蕩著私語的餐廳里,  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大多數人根本沒看到發生了什么。

        少數人勉強捕捉到那一幕，也只是堪堪看到人影前后晃動，那速度甚至快過自己大腦的思考反應。

        顧家的人也全都傻眼了。

        “……”

        尤其是那群站在顧寒霄身后的人。

        他們的職責本來就是保護他。

        然而剛才那一刻,  徐安雅的動作快過了一切。

        他們根本來不及阻止。

        現在,  他們全都又驚又怒且不可置信,  無法相信真的有人——還是一個必然知道顧寒霄身份的人,  竟然當眾挖了他的眼睛！

        這姓徐的是不是瘋了？

        即使她自恃能力強橫，但她難道身后還有家族親人,  難道完全不怕報復？

        當然，別說顧家,  就說此時此刻，天空星里的頂級治療師也不止一個兩個,  恢復這樣的傷并不算難。

        然而最重要的恐怕還是面子。

        “徐安雅——！”

        顧凱睜大眼睛，一時間也怒不可遏。

        他年紀很小時就失去了父母,  顧寒霄這個叔叔對他極好，他幾乎將對方當作半個父親。

        此時發生這種事，他很快從震驚中反應過來，暴怒著踏前一步，“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顧凱本是站在一邊，距離徐安雅還有兩三米的距離，這一步跨出去,  竟然如同縮地成寸般，徑直出現在后者身前。

        他腳下邁出時，手上也同樣出拳，動作行云流水，又挾著一股無可阻擋之勢。

        顧凱一拳擊出。

        他手臂周遭的空間內卷扭曲，尖銳的破空聲隨之而來。

        徐安雅甚至沒有正眼看他。

        她抬起左手,  任由對方這萬鈞之力的一拳，撞在了自己手背上。

        這輕描淡寫地的一擋，看上去過于隨意了，甚至手指都是放松的彎曲狀態。

        “……”

        餐廳里有人捂住了嘴巴。

        那些見識過顧凱能力的人，自然清楚他的一拳有怎樣的力量——

        他可以輕輕松松毀掉擊戰艦的超合金船身，砸爛一艘戰艦好像只是毀掉一具脆弱的塑料玩具。

        一聲巨響轟然炸開！

        在兩人掌拳相交的瞬間，無形的氣浪翻涌而出，一路掃過時玻璃制品悉數破碎。

        從地面到天花板似乎都在微微震蕩。

        許多人不由伸手按住了桌椅，面上露出駭然之色。

        與此同時，還有一陣清脆的骨骼斷裂粉碎聲響起。

        顧凱面色一白，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徐安雅若無其事地甩甩手，“誰先動手誰給賠償�！�

        “？”

        觀眾們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的是酒店的損失。

        顧凱冷哼一聲，“怎么你已經窮到連這點錢都拿不出來了？”

        “該誰出就誰出，與我有沒有錢無關，不過——”

        徐安雅彎了彎嘴角，“賠你的一條賤命又要幾個錢？不如你開個價？”

        顧凱勃然色變。

        氣氛一片肅殺之際，顧寒霄忽然重重咳嗽了一聲。

        顧凱知道這是讓自己收手的意思。

        他強壓下怒火，順著叔叔的視線看向門口。

        有兩個年輕人正從外面走進來。

        即使他現在心情極差，都不由被吸引了目光。

        那一男一女，女的看著年紀小些，生得異常美貌，站在明亮的燈輝里，稱得上光彩奪目。

        遲了一下，顧凱就將那張臉和記憶里看過的影像對上了號，心里不由惋惜了一秒。

        然后他也認出了那個男人。

        凌家的人。

        先前，家族內曾經商討過關于凌家的事，當時正值前任烈日集團董事長身亡。

        官方報道自然稱之為病故，但是他們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這多半是異能出了問題。

        畢竟對于那些頂級治療師來說，幾乎沒有什么無法治愈的疾病。

        而這些財閥掌權者，可以請得起任何治療師，或者他們身邊干脆就有這樣的人隨時待命。

        烈日集團前任董事長，能力值超過四百點，這種級別的高手身亡，通常只有那么幾可能。

        在能力進階時出了問題。

        或是遇到了噬骸者。

        可能是在這個宇宙里，也可能是在虛空里。

        具體的情況，在凌家內部也是秘密，他們自然沒有打探到太多細節。

        然而新任董事長凌紅夜上臺之后，顧家確實派人去試探過他，結果非常詭異。

        這人幾乎不能與虛空能量契合，或者說契合度非常非常低，屬于多吸收一點就會變成污染者的類型。

        而且他也根本沒有提升自己，沒注射過虛空生物的血液，沒有吸收過噬骸者的血液，能力似乎還處于等待開發的階段。

        就像是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平平無奇。

        “這個人一定有問題。”

        顧凱還記得姑姑叔叔們討論這件事時諱莫如深的樣子。

        他們似乎發現了什么，卻又不能完全確定自己的推論，最終也只是下了一個結論。

        暫時別去招惹凌家。

        天空星一行前，他們也得知凌紅夜本人前去賽場圍觀，還特意囑咐過他。

        “若無必要盡量離凌家的人遠一點……當然，真起了沖突也不用害怕，那也未必是真的�！�

        顧寒霄就是這樣語焉不詳地說道。

        此時此刻，顧凱也認出了門口那個黑發藍眼的男人。

        那人就是凌紅夜的侄子，能力只是不值一提的純粹輔助類，然而畢竟也是凌家的人。

        “……你給我等著�！�

        最終，他只是甩下一句反派氣場十足的發言，就跟著叔叔匆匆離去了。

        餐廳入口極為寬敞，雙方擦肩而過，誰也不需要讓道。

        蘇瓔就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了。

        她不清楚之前發生了什么，但看現場站位也猜出七八分，多半是姓顧的和徐安雅打架了。

        顧家的人在原著里表現如何，蘇瓔根本沒看，即使跳著掃了一眼，現在也沒印象了。

        但以她對這些世家的了解來說，幾乎任何一個家族，都有好人有壞人有腦殘。

        只看蘇家就有形形色色的人，便宜哥哥那種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宗家三少爺那種為非作歹的純粹惡人——

        顧家多半也是這樣。

        說不定腦殘還多一些。

        她剛剛走到顧教授面前，外面已經進來一排機器人，動作迅速利落地收拾現場，并且換了新的餐具。

        餐廳里很快又恢復了熱鬧喧囂。

        在天空星這個地方，打架是尋常事。

        剛才也只是涉事人員身份稍微特殊些罷了。

        “……你們沒事吧？”

        蘇瓔不太確定地問，“你臉色好難看啊，薩繆爾�！�

        銀發青年輕輕呼出一口氣，“謝謝關心。”

        蘇瓔不清楚他是不是真被打了，所以也不好繼續開嘲諷。

        顧教授這才招呼他們坐下。

        “那我先走了。”

        徐安雅淡淡地說。

        顧教授微微頷首，“告訴翩翩量力而行——別太累了。”

        徐安雅神情冷漠，“我現在就過去，如果還有誰強迫她加班，我就和他們聊聊�！�

        說完徑直走了。

        蘇瓔知道霍翩翩是非常優秀的治療師，甚至霍翼本人都承認過，他姐姐比他強一萬倍，無論是單次治療效率還是能力次數上限，都不是一個等級的。

        或許她這次也在天空星主辦方的工作組里？

        蘇瓔：“初賽不是都結束好幾個小時了嗎？治療師們的工作一直持續到現在？”

        “哦，初賽里受傷的人都被治完了�！�

        薩繆爾隨口說，“但是總有人在賽場之外的時間里打架，然后治療師可能就要被迫加班——”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蘇瓔這才明白，顧教授剛才那話，是在提醒徐安雅，顧家的人可能會去找霍翩翩的麻煩。

        畢竟她倆是好基友和表姐妹，而且霍翩翩本人也是顧凝雪的學生。

        蘇瓔了然點頭。

        這間餐廳是完全自助式的，全都是中小型的桌位，他們這一伙人的座位都在同一片區域，但并不圍在一起。

        接下來大家互相介紹了一下自己帶的男伴女伴。

        ——其實也沒什么好介紹的，都是六七年級的人，這些人全都互相認識。

        即使不熟也是至少見過幾次，或者一起上過幾次課。

        蘇瓔也才得知，剛才是顧家的人主動來找麻煩的。

        顧凱不知從何得知，顧凝雪和學生們在這里聚餐，就帶著人找上門來。

        這些被顧教授的學生們邀請來的高年級，也并沒有插手這一場爭端，只是安安靜靜在座位上等著。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他們也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喝酒。

        不過他們本來也不是情侶關系才被邀請的，都是朋友罷了，而且自身能力有限。

        置身事外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瓔瓔。”

        顧教授溫聲開口，“你過來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蘇瓔看了一眼凌爝，也跟了過去。

        旁邊過道里有一個機器人舉著托盤路過。

        顧凝雪俯身拿走兩杯香檳，隨手遞來一杯。

        蘇瓔接了過來，“抱歉，導師，我耽誤了一點時間，如果我早來的話——”

        “除非你和他們到外面決斗，否則即使你在場，也很難阻止薩米被打�！�

        顧教授的眼神有些陰郁，顯然對這件事接受不良。

        蘇瓔：“是嗎，我不介意這么做�！�

        他們徑直走到了餐廳外側的觀景天臺上，看著燈火輝煌的城市夜色。

        遠方的軌道連綴成條條金線，成群的翼車來往穿梭，千百道燈柱交錯成一片光海。

        “我們家族里的人，都是身體強化類異能，我是唯一一個精神類，體質比普通人還要差一些，完全無法接受那些訓練，即使是最簡單的內容——”

        顧凝雪微微停頓了一下，“一個強化類能力者，哪怕是十歲的小孩，都能承受，但換成我可能就會死。”

        蘇瓔默不作聲地聽著。

        “那些年發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他淡淡地說，“你可以想象那些最惡心最殘忍的欺凌行為——我幾乎都經歷過，來自家族里的人，而我的哥哥姐姐們，要么參與，要么旁觀。”

        蘇瓔知道那所謂的惡心殘忍能到什么程度，一時間不禁也有些反胃，“只因為你是精神類能力？”

        “……也因為他們認為我是我的母親和情夫的孩子。”

        蘇瓔：“？”

        這不是一個親子鑒定就能解決的問題嗎？

        “他們覺得那樣很丟面子�！�

        蘇瓔：“？？”

        蘇瓔：“假如他們真的在意，連事實都搞不清，豈不是更沒面子？”

        “其實他們并不真的在意，至少有些人無所謂，他們只是享受侮辱欺凌別人的感覺，就算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他輕聲說道：“顧凱的父親，我的大哥——他讓人對我做了一場不可逆轉的手術，從此我不能再有孩子，他們認為這樣的話，我究竟是誰的孩子就不重要了�！�

        蘇瓔一度無法理解這些大家族成員的腦回路。

        “我本來就不喜歡小孩，這個結果對我來說不算什么，但從那之后，他們對我變本加厲，甚至想把我推進實驗室的手術臺�！�

        顧凝雪平靜地說道，“所以我脫離家族，我也報復了顧長風�！�

        蘇瓔眨了眨眼。

        “只是一點小手段，但最終導致他死于和蘇天鷹的決斗。”

        蘇瓔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蘇——你說的是？”

        顧凝雪微微彎起唇角，笑容快意，“是啊，你的堂姐，參議員閣下，英仙集團繼承人�！�

        蘇瓔本來想問他們為什么要決斗，這倆人算算年紀也差了少說十歲吧。

        想了想又改了問題，“顧家的人知道嗎？”

        “哦，當然不知道，他們只以為是蘇家大小姐用了什么陰招，后來他們發現她也有那種力量——”

        顧凝雪并沒有說完這句話。

        什么力量？

        蘇瓔好恨這種說話說一半的行為。

        但她猜到這多半和噬骸者有關。

        “其實，不提顧長風，我脫離家族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不可原諒的�！�

        蘇瓔：“在他們那樣對你之后？”

        “很多人認為我應該承受那些�！�

        顧凝雪淡淡地說道，“就像他們認為你們和噬骸者有密切的關系，你們都該死——是不是很難理解？”

        蘇瓔：“嗯？什么密切關系？薩繆爾之前還說，噬骸者是不能生育的�！�

        “他們不能，他們可以進行擬態，可以得到其他種族的能力，唯獨不能產生生殖細胞�！�

        他想了想，“但他們和人類之間……確實有些近似血緣的關系�！�

        蘇瓔：“近似？但又不是？”

        “這件事解釋起來很復雜。”

        他嘆了口氣，“但我希望你知道，因為你是我見過的人當中，與虛空能量契合度最高的，我打賭任何一個主宰都會想要招你加入麾下�！�

        蘇瓔不禁想起卡爾，頓時有些心虛。

        蘇瓔：“復雜也沒關系，我準備好了，你可以告訴我。”

        “再找個時間吧，今晚我沒想說那么多�！�

        顧凝雪露出一抹疲色，“或者你可以問問安雅，我之前都告訴過她了�！�

        蘇瓔：“……那還是咱倆再找個時間吧�！�

        鬼才要去問。

        她回到餐廳里，挑挑揀揀拿了幾樣珍稀異獸肉烹調的食物，端著盤子回到座位上，順口問了旁邊一直安靜當花瓶的某位六年級。

        “學長，你想吃點什么，我幫你去拿啊�！�

        凌爝看上去不太有興趣吃東西。

        但他對蘇瓔說的話總會給出點反應，“你好像很餓�！�

        蘇瓔：“？”

        黑發青年伸出手，修長有力的五指攥住少女纖瘦的腕子，輕輕一扯就將人拉到座位上。

        “所以你先吃吧�！�

        過了一會兒，薩繆爾端著酒杯晃過來了。

        “所以，你們倆在實地作戰考核里組隊了三次？”

        他很自覺地坐下來。

        凌爝依然維持著自閉寡言的形象，聞言只是微微點頭，并不開口。

        蘇瓔剛剛埋頭吃空了一個盤子，“對啊�！�

        銀發青年點了點頭，“所以他是你的男朋友？”

        蘇瓔：“……”

        她差點捏斷了勺子。

        如果她真有那個手勁的話。

        蘇瓔：“��？”

        薩繆爾用一種你裝什么裝的眼神看著她。

        蘇瓔忽然意識到，每次薩繆爾說凌爝是自己男朋友的時候，自己都沒有反駁過。

        草。

        她不敢去看凌爝的表情了。

        雖然他們倆處于一種尚未確定關系，但又做了一些親密行為的狀態。

        成了，但又沒完全成。

        啊這。

        蘇瓔撇過頭，雙手在桌面下絞緊了。

        “抱歉，那時候我們還沒談過這件事，我其實應該澄清一下，我那種舉動是有點自私的——”

        凌爝完全沒有在意，一時也沒有說話。

        忽然間，蘇瓔指間一沉。

        借著桌面的遮擋，凌爝按住了她的右手。

        他冰冷有力的五指溫柔地插進了指縫里。

        他們就完成了一個纏綿無比、宛如約定般的十指相扣的動作。

        緊接著，蘇瓔感覺到掌心里似乎劃過什么，帶起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

        “不用道歉�！�

        旁邊的人聲音低沉地說道，依稀有些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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