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繆爾最初還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  似乎想看熱鬧。

        很快，他發現這倆人之間縈繞著某種外人難以理解的默契，而且看上去并沒有任何誤會。

        他有些無聊地嘆了口氣,  準備站起來走人。

        “等等。”

        蘇瓔對他挨打的同情憐憫已經煙消云散,  只想把他的頭按進盤子里。

        蘇瓔悄悄打開了隔音屏障。

        “你白天對我說,  如果有噬骸者來招攬我,  讓我最好不要接受，除非那人明確表示自己不效忠于——誰？”

        不久前薩繆爾提起這件事的時候,  似乎說了一個名字。

        然而那略有些拗口的發音，顯然不屬于聯邦通用語,  蘇瓔一時間也沒記住。

        蘇瓔：“你能再說一遍那個名字嗎？”

        薩繆爾有些詫異地看著她，目光又落到了凌爝臉上,  看著這個學弟也同樣淡定自如，沒有半點困惑的意思。

        銀發青年微微挑眉,  “我不能再隨便說那個名字了。”

        蘇瓔：“為什么？”

        “有噬骸者正在注視著這里，如果我說了，他們會注意到我們。”

        蘇瓔白了他一眼，“我在和蘇天鴻戰斗的時候，就有人在看我了，所以，反正你已經說過一次——”

        “我打賭那個人在看完你們的戰斗后,  就沒有再繼續盯著你。”

        薩繆爾打斷道，“現在不一樣，而且我說的和你說的未必是一個人。”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合著還有不止一個噬骸者在注視著天空星？

        所以卡爾離去或許是因為不想讓他們發現？

        蘇瓔盯著薩繆爾的眼睛，“所以，狂怒氏族，對吧,  他們都屬于狂怒氏族。”

        后者愣了一下，視線再次落回到凌爝臉上，似乎在斟酌是不是這個人說出來的。

        薩繆爾猶豫了幾秒鐘，“是的，只有狂怒氏族最熱衷于同化其他的智慧生物，毀滅被他們判定沒有存在意義的文明。”

        蘇瓔沒有去看凌爝，她不想再讓薩繆爾捕捉到任何跡象。

        不過，這和之前凌爝給出的信息算是吻合。

        他曾經說，如果自己要幫忙的話，就殺死所有狂怒氏族的成員。

        如果來逆推一下，狂怒氏族的毀滅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影響？

        那些喜歡開裂隙的噬骸者全部死亡，不會再有莫名其妙的虛空生物大批出現。

        這個宇宙會安定下來。

        凌爝想做某件事，上述發展對他要做的事有幫助，而且這件事和本土宇宙里的任何文明都沒有關系。

        蘇瓔左思右想，也沒辦法把這些信息串聯起來，即使亂猜也猜不出什么答案。

        蘇瓔：“所以你讓我拒絕？你不希望我加入狂怒氏族？”

        “是的。”

        薩繆爾無奈地說，“但是一些其他的原因，與他們的作風喜好無關。”

        蘇瓔：“是什么？”

        薩繆爾攤開手，“我不可能告訴你，如果我告訴了你，下次那個噬骸者再來見你，你很難隱瞞。”

        蘇瓔倒是記得卡爾能感受自己的情緒乃至分辨謊言，但究竟能不能翻看記憶，這事她也不敢冒險。

        蘇瓔：“所以，噬骸者還有其他的氏族嗎？”

        “是啊，總共有十二個。”

        蘇瓔一愣，總覺得腦子里閃過什么線索，一時間卻又抓握不住。

        “他們有十二個氏族？都在虛空里？”

        “是啊……呃，但他們不都在一起。”

        薩繆爾想了想，“你可以理解成，最初的虛空是一艘大船，它解體分裂，被不同的噬骸者氏族瓜分了，而如今與我們宇宙重疊的那個虛空，被狂怒氏族所掌控，是其中最大的一部分。”

        他表示噬骸者氏族之間的關系非常糟糕，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有些氏族滅亡了，有些和滅亡也相差不遠，唯有狂怒氏族依然興盛。”

        薩繆爾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眼里卻有冷光閃現。

        蘇瓔還想再問幾句，那邊忽然有人喊了薩繆爾的名字，把人叫走了。

        她望著那家伙晃晃悠悠離去的背影，不由歪過頭和旁邊的人小聲說話。

        蘇瓔：“他是狂怒氏族的人嗎？”

        他們所在的座位本來就是斜角相鄰的，只要稍稍傾身就能靠近彼此。

        她湊在凌爝耳邊說話時，溫暖吐息在耳邊氤氳，帶著帶著酒液的果味花香。

        黑發青年微微側過頭，同樣貼近了少女的耳畔，“不是。”

        蘇瓔感覺到涼意在耳廓逡巡，似乎還沿著敏感的肩頸吹過，帶起一點微弱的癢的感覺。

        ”……他是其他氏族的人嗎？”

        “嗯。”

        凌爝顯然對這件事沒有絲毫興趣，聲音里也沒有任何熱度，但還是回答了她。

        蘇瓔輕輕吸了口氣。

        她覺得事情變得有趣且復雜起來。

        他倆剛說了幾句悄悄話，蘇瓔忽然瞥見艾麗斯經過，不由拉住了她，“學姐，我能問你件事嗎。”

        艾麗斯的目光在他們臉上轉了一圈，絲毫不見意外，或許是早就猜到之前這倆人在房間里做了什么。

        金發藍眼的姑娘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好啊。”

        蘇瓔：“你之前說，有些人認為，一旦沾染虛空能量，早晚會變異——你說的是顧家的人？”

        她早就知道自己會見到顧家的人嗎？

        艾麗斯微微搖頭，“顧家的人是這么想的，但持有這種想法的人，并不只有他們。”

        蘇瓔皺了皺眉，“所以那些人想怎么樣？殺光所有能契合虛空能量的人？”

        “殺掉，或者拿來做活體實驗。”

        艾麗斯撇了撇嘴，“他們只是嫉妒，就像那些外族——他們嫉妒人類有異能，所以丑化我們，說我們是怪物。”

        她停頓了一下，“當然，這不是真的，而‘一旦沾染虛空能量早晚會變異’這個說法，有一部分是真的。”

        蘇瓔愣住了。

        恍惚間，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長虹星做任務，在旅館里看到一個活人變成污染者。

        當時那人全身都充斥著虛空能量，基本上就是那種外溢狀態，只是最終失控了。

        蘇瓔簡單描述了那一幕。

        艾麗斯點了點頭，“你看到的那個人，和虛空能量契合程度比較低。”

        或者說大部分人都是這樣。

        因此，如果他們忽然得到了一些虛空能量，就很容易進入外溢狀態，而一旦開始外溢，就大概率不可逆轉。

        虛空能量會迅速在周身游走，侵入血液組織臟器，等到了一定程度，變異也就開始了。

        這里面還涉及另一個問題。

        與虛空能量契合程度高的人，會不會變異？

        答案是會的。

        艾麗斯無奈地說，“契合高，代表我們能控制，不會輕易開始外溢，而且即使開始了，我們也能讓外溢停止。”

        蘇瓔皺了皺眉，“也就是說，只要我們不讓虛空能量濃度超過那個峰值，就依然可以結束外溢狀態——”

        “是的，然而如果我們不去控制，任由虛空能量侵襲全身，最終也會變異的。”

        蘇瓔：“變成什么？”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有人會變成污染者，有人會變成中級虛空生物的某一種。”

        “高級虛空生物呢？”

        “……幾率很小吧。”

        艾麗斯不太確定地說，“但還是要看每個人的情況，絕大部分人只能變成污染者，不僅是因為他們能力值低，也是因為和虛空能量契合度不高。”

        蘇瓔陷入了沉思。

        契合度不高，或者說低。

        蘇瓔：“大部分人類，都是低契合度？并不是完全無法吸收虛空能量？”

        “是啊，如果完全無法吸收的話，那也不可能被變成污染者了，污染者體內還是有一點的。”

        艾麗斯停了一下，“這樣的人應該很少很少吧。”

        接下來她們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在最初的風波之后，這頓晚餐平靜地結束了。

        臨分別之前，顧教授倒是認真地給學生們交代了一番，關于復賽可能出現的項目，以及各種風險和注意事項。

        這并非是那種無聊的陳腔濫調，他還提到了一些其他學校值得注意的高手。

        蘇瓔都認認真真地聽了。

        “導師。”

        談話結束后，她又喊住了顧教授，“我有事想問你，就說幾句。”

        他們站在停車平臺上，高空的罡風呼嘯著吹面而來。

        蘇瓔：“顧鬃雨死了，你知道嗎。”

        他微微頷首，“我有所耳聞，而且我絲毫不奇怪，他雖然實力不錯，但他惹事的本事更強，早晚會惹到不該惹的人。”

        某種程度上說，這個評價還挺準的。

        蘇瓔沉默了。

        顧教授看了她一眼，“這與你有關？”

        “不，完全無關。”

        蘇瓔擺了擺手，“我只是恰好看到那一幕。”

        他挑了挑眉，“真有趣，他死得痛苦嗎？”

        蘇瓔：“……被秒殺了。”

        顧凝雪露出些許遺憾之色，“便宜他了。”

        蘇瓔黑線。

        當時議員閣下也是這么說的。

        當然，她想和顧教授說的并不只是這件事。

        在帕頓六的地底遺跡里，顧鬃雨用數以千計的尸骨召喚了卡爾。

        卡爾現身之后，曾經說顧鬃雨是“完全無法吸收虛空能量的垃圾”。*

        剛剛艾麗斯卻說，大部分人都是虛空能量低契合，變成污染者后，身體里也會有一點虛空能量。

        蘇瓔：“所以顧家的人都沒法吸收虛空能量？”

        “說實話，有一部分人或許是這樣——”

        顧凝雪搖了搖頭，“但我可以。”

        蘇瓔：“會不會因為你們的能力不一樣？他們是強化類，你是精神類？”

        或者他真的和顧家沒有血緣關系？

        顧凝雪看了她一眼，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我父母算是堂兄妹。”

        也就是說，即使他是母親和情夫的孩子，那也是顧家的人。

        蘇瓔總覺得自己忽略了某個線索，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

        “復賽結束之后，你來找我一趟。”

        顧教授嘆了口氣，“我會把那些事情告訴你。”

        ……

        與此同時，天空星城市的另一邊。

        醫院綜合大樓里，走廊上依然燈火通明，工作人員和傷患的身影來往穿梭。

        某間診室里，兩個傷員正吵得不可開交。

        “晚上好，先生們。”

        自動門打開，一位治療師不緊不慢地走進來。

        倆傷員回過頭。

        “先給我治——”

        “滾，先給我來！”

        他們都捂著自己的傷口，指間源源不斷有發黑的鮮血溢出，看上去尤為恐怖。

        治療師走到他們旁邊，抬手按了按他們的肩膀，“怎么回事？”

        “有個能力奇怪的人，攻擊了我們，什么藥都不管用，無法止血，看上去還有毒，特別疼——”

        其中一個人大聲說道，“對了，先治我，都是這腦癱非要上去找麻煩，如果不是他，我也不會受傷。”

        另一個人頓時不愿意了，“你他媽的——”

        治療師收回手，“要吵架就出去。”

        兩人同時一愣。

        他們的傷已經愈合了。

        縱然衣服已然被黑血染得模糊不清，然而內里的傷口確確實實愈合了，也不留半點痛楚。

        “臥槽，大佬——”

        兩人的表情頓時不一樣了，看向治療師的目光里不由帶了點崇拜。

        治療師不以為意，正要轉身離去，診室的自動門忽然被人砸開了。

        “姓霍的，要怪就怪你表妹太過猖狂——”

        門口站著一個黑發女人，說完就冷笑一聲，抬手一拳砸了過來。

        診室里的兩個病人看不下去了，相繼跳起來想要阻止這一擊。

        誰知他們連對方的衣角都沒碰到，直接就被打飛到一邊，撞在墻上昏了過去。

        合金墻面上也出現了恐怖的凹陷。

        “……”

        霍翩翩不閃不避地站在原地。

        毫厘之差，那人的拳頭就落在她身上。

        然后，黑發女人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一只手從后方伸出、攥住了她的脖頸，干凈利落地向外一擰，發出一陣清脆的骨骼錯位聲。

        “你不是說要去喝酒嗎？”

        徐安雅將尸體扔到一邊，“怎么又跑來加班？”

        “有個本來該加班的小孩求我替一會兒，說去空港接對象了。”

        霍翩翩將那兩個撞暈的病人喚醒，順手治了他們的傷。

        那兩人看到地上的尸體，卻也不清楚那是暈了還是死了。

        然后，他們在看清徐安雅長相的時候，露出無比驚悚的神色，幾乎是逃命般地跑了。

        “你腦子有問題吧？”

        徐安雅冷哼一聲，“他們看你這樣，下次還會更過分的，再找出各種理由讓你加班。”

        “我本來也無所謂。”

        霍翩翩將表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走過去蹲在尸體旁邊，“你不該殺了她，你知道的。”

        “你也該知道，但凡她碰到你，你就死了，你的自愈絕對撐不住，另外，她就是來殺你的。”

        “你有一千種辦法不讓她碰到我——”

        霍翩翩嘆了口氣，“算了。”

        她伸手按住了尸體的臉，觸碰到尚有余溫的皮膚，然后慢慢閉上了眼。

        尸體迅速變得干癟，仿佛血肉都被抽干吸走，最終只剩下了骨骼和皮膚。

        霍翩翩也睜開眼睛，剛想說些什么，光腦里忽然跳出一個信息。

        “？”

        “出事了。”

        她站起身來，將新聞投影到半空中。

        #塞納星的十六號衛星發生了特大爆炸#

        一艘巨型客船，連帶里面的乘客都被炸得尸骨無存，傷亡預計超過兩位數。

        而且最讓人矚目的，那是北方集團的船艦，而且乘客似乎都是諾斯家族的人。

        “諾斯——我記得他們剛送了一批人進虛空。”

        霍翩翩微微蹙眉，“李莉棄賽跑了不就是為的這個嗎？”

        徐安雅抱著手臂靠在墻邊，“你還知道她跑了？”

        “重點，親愛的。”

        霍翩翩無語地說，“有人把剩下的諾斯殺了，這可能是個陷阱，那些噬骸者按捺不住了。”

        “早晚的事。”

        徐安雅不以為意，剛想說些什么，忽然眼神微變。

        然后一把將旁邊的表姐推了出去。

        這動作太快了，霍翩翩直接摔倒在地上。

        無形的能量波動從頭頂掃過。

        “是啊——”

        她聽見表妹的聲音在上方響起，“這不都找到我們面前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隱約記得之前有人問過，徐安雅和霍翩翩是表姐妹關系，27章亞當的臺詞“我媽媽姓徐，霍翼的爸爸也姓徐，所以我們倆是表兄弟”→徐安雅的媽媽和霍翼的爸爸是一家的，霍翩翩是霍翼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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