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視線投射過來。

        整個庭院里的噬骸者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們甚至開始交頭接耳,  討論或猜測著蘇瓔的身份。

        “我沒見過她。”

        “我也沒有。”

        “……我不知道，這里有太多我沒見過的家伙了。”

        蘇瓔來不及慶幸這些人沒有建立檔案庫、也不會用面部識別去確定身份了。

        她處于一個尷尬的狀態。

        既想辯駁自己從沒見過高等蟲族，又好奇幻象里的人為何如此篤定這件事。

        然而退一步想,  這些人還覺得自己是噬骸者呢！通過神殿試煉當上勇士的那種。

        事實卻和這大相徑庭。

        所以如果他們對自己還有什么其他的誤會,  似乎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蘇瓔覺得自己最好別去反駁或者質問。

        蘇瓔嘆了口氣,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經歷。”

        這話一出口,  等于承認了。

        周圍再次響起一陣輕微的議論聲。

        先前那幾個與她說過話的噬骸者，此時的神情都非常精彩，仿佛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你的感受無關緊要。”

        幻象冷冷地盯著她，目光銳利如劍,  又含著毫不掩飾的輕蔑,  仿佛被她表現出來的懦弱惡心到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過——如果你是我的追隨者,  我根本不會舉薦你參加神殿試煉。”

        空中的光霧倏然蔓延開，將幾個走上前的噬骸者都卷入其中。

        他們的身影消散在庭院里。

        只是一剎那的時間，蘇瓔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進入了神殿深處。

        那是一間宏偉輝煌的大殿，墻壁是晶石塑造，閃耀著璀璨的青紫色冷光。

        地面上矗立著一座一座精巧的星儀,  許多噬骸者站在周圍說話，聲音或高或低。

        蘇瓔從他們旁邊走過，目光落在那些栩栩如生的星球模型上。

        一顆一顆顏色各異的星體緩慢旋轉,  周圍懸浮著瑰麗的煙云或是塵埃碎冰組成的環帶。

        數十座星儀擺放在殿堂里,  四處都流淌著光芒，讓這個地方充滿了綺麗而神秘的氣息。

        在這間神殿里，正中央依然有一座圓形的燈池，池壁上有著熟悉的斜方紋，池內也有著熟悉的十二瓣水晶花燈。

        “……”

        這里似乎就是整個神殿建筑的核心了。

        在大殿深處矗立著一片平臺,  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眾星拱月般圍繞著一個深紅色長發的男人。

        那人一手支在臉側，靠在玉石雕筑的座位上，神情十分冷淡，似乎還有一絲絲倦怠。

        周圍那些喋喋不休的噬骸者，似乎都是主宰級別。

        他們圍著他說話，神情姿態都有些謙卑，似乎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觸怒了他。

        蘇瓔猜出那就是狂怒之星王。

        ——她一路和別人聊天或者聽別人聊天，也大概能明白，噬骸者們，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星王，都不是常年駐守在虛空的。

        他們可能會跑到各種宇宙里去，哪怕這位陛下也不例外。

        有些像是卡爾一樣為了招人，有些則是單純想要更多的能力，所以去別的宇宙尋找更多的種族進行吞噬。

        她不清楚狂怒之王去了什么地方，但知道他肯定是剛剛返回虛空，很多噬骸者都對此表示非常激動。

        蘇瓔沒有多看，只掃了一眼就重新觀察自己周圍的環境。

        另外幾個同來的噬骸者勇士們，都埋頭俯身露出謙恭姿態，似乎自己在這里低人一等。

        ——顯然，除了狂怒之王，這里的其他噬骸者都是主宰級別，也就是所謂的高位噬骸者。

        像是卡爾一樣。

        所以，大部分人也沒有太過關注這些勇士們。

        蘇瓔倒是希望如此，畢竟以她現在的狀態，吸引太多注意力絕對會招來麻煩。

        趁著短暫的清閑時間，她慢慢挪到了水池旁邊。

        剛剛在庭院里，她本來想仔細看看這個東西，卻被周圍接連不斷的談話打斷了。

        如今她終于能仔細端詳一下。

        ——等等。

        蘇瓔眨了眨眼睛。

        那盞水晶燈的尖角花瓣上，似乎有著一個小小的圖案，看上去非常黯淡。

        她的視線轉動，發現其他花瓣同樣位置，也都有著同樣尺寸的圖案。

        只是圖案本身不同。

        當她繞著水池走了小半圈，發現一個問題。

        這個水池正對著大殿的入口方向，假如將距離門口最近的花瓣算作六點鐘方向，那么——

        在自己的眼中，七點鐘方向那片花瓣上的圖案，是亮的。

        不像其他圖案那種灰蒙蒙的黯淡色澤，那片花瓣上的圖案每道線條都是閃亮的，充盈著亮紫色的光輝。

        蘇瓔不清楚其他噬骸者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因此她只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瞥過的姿態，也不敢長久盯著觀瞧。

        恍惚間，她想起首都星博物館里的圓盤。

        那上面也畫著十二個圖案，只有一個是亮的。

        并且在不同的人眼中，發亮的圖案也是不同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當時她看到的那個位于七點鐘方向發亮的圖案，和現在的這個完全是一模一樣的。

        蘇瓔：“……”

        這一瞬間，她腦海里閃過許多猜測。

        十二個圖案。

        噬骸者總共有十二個氏族。

        “你對魂鏡很感興趣嗎？”

        忽然間，有人在她背后問道。

        蘇瓔回過頭。

        一個銀發少女站在后面，身著一件蜿蜒著金線的輕薄紗衣。

        她生得異常美貌，輪廓線條有些冷峻，然而神情卻很溫和友善，讓人下意識心生親切之感。

        魂鏡？

        蘇瓔記得議員閣下也曾說過這個詞。

        然而當時蘇天鷹問的是博物館里的盤子，如今自己看的卻是造型全然迥異的水晶燈。

        還是說，因為它們刻畫的圖案全然一致，并且有“不同人看到的圖案不同”這種屬性，所以都會被稱為魂鏡？

        蘇瓔沉默以對。

        這個水池和花燈，在噬骸者神殿里，簡直就像個常備裝飾品，四處可見。

        既然不是什么新鮮東西，她一直盯著看，就得有個原因。

        蘇瓔：“每次我看到這個東西，我都會想到——”

        銀發少女歪了歪頭，似乎在好奇地等待著答案。

        她的面容看上去純真清麗，這神情更是顯得稚嫩無邪。

        不過，蘇瓔知道這些皮囊之下，可能都是惡鬼般的兇殘靈魂，所以反而對此感到有點不適。

        蘇瓔：“我們曾經有十二個氏族，我們曾經——不是這樣的。”

        “啊。”

        銀發少女了然地微笑起來，“你在懷念你的過去嗎？當你看到屬于你的圖騰時？”

        蘇瓔：“？”

        銀發少女低下頭，伸出修長纖細的手掌，玉白的指尖撫過一片水晶花瓣。

        正是六點鐘方向的那一枚。

        “我背叛了我的王，拋卻了那些記憶，但是每次看到魂鏡——”

        銀發少女有些憂郁地說，“這個唯一閃亮的圖騰，它總是在提醒我，我并不是真的屬于狂怒氏族。”

        “！”

        所以，不同氏族的噬骸者，看到的發亮的圖騰也是不同的！

        蘇瓔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涌起了更多的疑惑。

        ——那為什么博物館里的人類也能看到？

        蘇瓔抬起頭，“你已經在這里了，為什么還說自己不屬于這里？”

        銀發少女笑而不語地看著她，過了幾秒鐘，才慢吞吞地說：“所以，你曾經是賽洛的手下嗎？”

        蘇瓔：“？？？”

        很快，她反應過來，或許是因為自己盯著那個圖騰看了幾眼，被這家伙發現了。

        而那個圖騰恰巧屬于憂愁氏族。

        “……其實那也不重要。”

        銀發少女又自言自語般說道，“當我們成為其他氏族的成員時，就不能再自由使用原先的力量，事情總是這樣，你也不能后悔了。”

        蘇瓔以為自己的動作已經足夠隱晦，卻還是被人觀察到，心里不由有些懊惱。

        然而聽到這話，她又明白了另一件事。

        改變氏族的噬骸者，可能會失去之前的能力。

        人們忌憚憂愁氏族，其實是忌憚著他們的能力，倘若如今已經屬于狂怒氏族，那先前是什么也無所謂。

        問題在于，自己并沒有狂怒氏族的能力，很容易露陷。

        蘇瓔閉了閉眼，“我不去想這些，如果我會對自己所作所為后悔，那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里。”

        銀發少女再次歪頭，“你對你曾經的主人又有什么意見呢？”

        這就是問為什么背叛他加入狂怒氏族？

        蘇瓔輕輕嘆息一聲，開始瞎編：“他關注的東西太多了，我認為有收獲的付出才有價值。”

        “確實。”

        銀發少女微微頷首，眼神從期待轉為無趣，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

        “所有憂愁氏族的人，我是說，沒有和賽洛同生共死，而是背叛了他的人，幾乎都像你一樣。”

        蘇瓔嗤笑一聲，“億萬星辰號隕落在那個星球上——直到那一刻，他想的還是那些人類，而不是我們。”

        “這也沒有辦法呀。”

        銀發少女溫溫柔柔地說，“他不像咱們一樣，可以輕易同化其他種族，所以他只能給出水晶，用他那獨有的虛偽善良的方式。”

        蘇瓔琢磨著這個人也不太欣賞憂愁之星王，“你呢？你又為什么憎恨你上一個主人？”

        “憎恨？”

        銀發少女笑了一聲，“我不憎恨她，她和賽洛正好相反，她不關注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我不喜歡這樣。”

        蘇瓔完全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哪一位星王，做過什么事，因此完全沒法接話。

        好在對方并未讓她對此做出評價。

        銀發少女只是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接觸過人類，你對他們有什么感覺？”

        有時候蘇瓔覺得這些噬骸者和人類很像，有時候又覺得他們本質上完全是另一種東西。

        尤其是在談話中，這種感覺時而鮮明時而模糊。

        譬如這種問題。

        蘇瓔再次嘆息，“你是想要一個答案呢，還是你已經有答案，只是想讓我認同你？”

        “我有我的答案，我只是好奇你的想法。”

        銀發少女聲音輕柔地說，“我接觸過人類，事實上，我曾將一個人變成我的追隨者，然而在那之后我發現，他得到的是悲慟氏族的能力。”

        顯然那是這個人曾經的氏族。

        蘇瓔：“……”

        這個銀毛成為狂怒氏族之后才能轉化人類，然而被她轉化的人類卻繼承了她前一個氏族的能力？

        “如今存活的人類，全都受到以太水晶的影響，然而這不代表他們都屬于憂愁氏族。”

        銀發少女也不等待她的回答，“事實上，每個人類都有一個適合自己的氏族，就像他們在魂鏡上看到的一樣，當然，這不代表他們必須加入自己看到的那個。”

        蘇瓔也猜到是這樣。

        她看到的是憂愁氏族，得到的心臟大概也屬于憂愁氏族，或許是這樣，那個移植手術才會如此成功？

        銀發少女沉默了幾秒鐘，“我偶爾會想起那個人類，他是個年輕人，得罪了很有權勢的人，因此被追殺，也殺了很多人，我應召降臨，但是祭品數量沒那么多——再加上他并不是故意召喚我，他甚至不知道噬骸者的存在，所以我的力量依然被那個宇宙的規則所束縛。”

        蘇瓔聽得頭頂冒出幾個問號。

        她倒是早就知道，需要大量的爭斗甚至殺戮制造祭品，主宰進入宇宙之后的力量才不會被削弱。

        但是——

        單純的殺戮也能召喚噬骸者主宰？

        在制造殺戮的那個人完全沒有這種想法的前提下？

        銀發少女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只是感受到他很想活下去，我就滿足他，他被我提純的虛空能量灌洗，甚至繼承了我的發色和眼睛，或許就是這樣，他得到的不是狂怒氏族的力量，因為真正的我就屬于悲慟氏族。”

        蘇瓔下意識就去看她。

        銀發少女抬起頭，安靜地望著她微笑，紫色的眸子宛如風中搖曳的鳶尾。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細節，97章的時候，薩米的親戚們曾經說過，他最初不是銀發紫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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