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澤的兩位護衛早一日便抵達江靈，在江靈一處尋了處暫時落腳的宅子，恭候他們的主子。

        既然碰巧找到了溫晚，溫離便想著去和寧青澤的兩個護衛匯合，溫晚不愿，他想去尋他的何喜哥哥，溫離心里默默嘆氣，還是來晚了一步。

        溫離和寧青澤在溫晚的指路下，來到一處遠離江靈鬧市區的小巷，巷子七彎八拐，這里幾乎都是些破爛的矮房，勉勉強強還能遮風避雨，巷子人煙稀少，出來幾個還都是衣衫襤褸的乞丐，見白白凈凈的公子抱著個蓬頭垢面的小乞丐，經過時不免好奇多看上幾眼。

        巷子里不算安靜，偶爾會從屋子里傳來乞丐哄叫的聲音，溫晚指著巷子盡頭，說何喜哥哥就在那。

        屋子沒門，又是溫晚常待的地方，溫離和寧青澤便直接走了進去，屋子還是挺寬敞，畢竟能擺放的家具就兩張松了干草的席子，還有一張蛀了蟲的舊木桌子，屋頂上結滿了蛛絲，網子里還黏有幾只飛蛾蟲子，墻壁黑灰，像是發了霉，江靈三月多雨，也難怪，就差長蘑菇了。

        溫晚說：“何喜哥哥還沒回來，哥……哥……能不能等會？”

        溫晚叫溫離哥哥時，心里老有點別扭，肯定是剛才受欺負的原因。

        溫離看溫晚那副憋不出來又不得不屈服于他淫威的表情，逗道：“溫晚，你這哥哥叫不出口，我這千里萬里來找你可就心里難過了。”

        溫晚不理會，就攬著溫離的脖子，小腦袋靠在溫離的肩上。

        溫晚的體重太輕，長期營養不良，身高還沒普通六七歲的孩子高，瘦得跟個小猴子，溫離抱著心里不是滋味，當時在別處尋著穆晚之另一縷魂魄的轉世，若是他來早些，定不會苦成這般。

        “將軍，你先與左安他們匯合，我稍后等來了人會去找你。”溫離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時，還是別耽誤了正經事。

        寧青澤不急，負手道：“沒事，再等會。”

        寧青澤認識溫離是三年前，當時皇上還是太子，國師靠著煉丹術誆騙住先皇，在朝堂背后作威作福，結黨營私，買賣官職，養了一股勢力為己所用，先皇逝世，太子登基后一直想鏟除了這禍患，但難扳動這棵朝堂勢力根深蒂固的巨樹，溫離便給皇上提了一計，從分支一根根連根拔起，除了。

        皇上高興，賞了溫離一個閑散的正四品官職做，賜了一座宅邸。

        溫離聽見動靜，門外走進來個少年，模樣十五六歲，身子骨不同溫晚那般的瘦弱，他行走時腳步極輕，渾身有氣卻使不上勁，由于面龐太臟看不清臉色，溫離也不好作別的判斷。

        但是他，一定有問題。

        “阿宿！”少年喚道，突然來了兩個扮相富貴之人，有些不知所措。

        溫晚聽見何喜的聲音，扭頭讓溫離放下，開心道：“何喜哥哥，你回來了。”

        何喜情況不明地問：“他們是？”

        溫晚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何喜也大致聽明白，溫晚的意思是，希望何喜能跟他一塊走，大家先前都是無親無故的人，現在溫晚有了哥哥，也想著不留下何喜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何喜看向溫離，溫離道：“聽溫晚的。”

        何喜點點頭。

        溫離覺得何喜身上有問題，但溫晚想留著，他不會拒絕，可能問題根源不出在何喜這，而是何喜背后的人。

        寧青澤走在前，何喜拉著溫晚的手走在中間，溫離搖著扇子跟在身后。

        快出巷子時，寧青澤在拐角處停住了腳步，回頭作了噤聲的手勢，溫晚和何喜乖乖點頭，溫離越過他們，偷偷瞄了一眼，見一個身穿墨色衣衫的男子在一處院子后門上了一輛馬車。

        巷子出去就是街市，所以后院出來便是連著巷子的，這應該是街上一家開門做生意的店鋪。

        溫離問寧青澤，“那是何人？”

        “江靈府尹柳旭。”寧青澤想著，道：“柳旭神神秘秘從后門出來，那院子是做什么用的？”

        溫離有個習慣，到一個新地方，走過的風景，他都會記住，“是個淮坊，藝伎彈曲兒的地方。”

        “青/天白/日，鬼鬼祟祟從后門出來。”寧青澤冷哼一聲，身為朝廷官員，如此行止不端。

        溫離知道寧青澤為人正直，但還是忍不住說上一句，“大晚上從后門出來才叫腦子中風。”

        “靈江剛死個人，身為江靈的父母官竟還在尋歡作樂，看來是好日子過久了。”寧青澤臉都沉了一半，“江靈近日流言四起，這柳旭對此也不作為。”

        溫離折扇一敲掌心，“將軍說到點子上了，要不先查查柳旭，江靈再這樣下去可不行，柳旭心里肯定清楚，每天江靈的百姓都在增多，肉眼可見的事實，他不管一定有大問題。”

        寧青澤說的，便是溫離心里想的，柳旭得查。

        左安和右寧在江靈租好了宅子，在門口等了幾個時辰也不見自家將軍的人影，心里那個著急，兩人在門外來回踱步，如同戲臺子上耍兵器的。

        溫離遠處望見侍衛打扮的二人不由想笑，“你那兩手下可真有意思。”

        寧青澤嘆了嘆氣。

        左安和右寧終于等來了他們家將軍，趕緊上前接風。

        溫離看了眼宅子大門，夸道：“大門不錯，紅木的。”

        右寧一聽溫離提到宅子，便忍不住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出租宅子的老板放嘴里咬碎了，“這宅子就租下一個月，房租都能在武都街上買個商鋪位置了，乘火打劫。”

        “租金這么貴？那老板開價時說什么了？”商人談價格總能為高價格的東西找理由，溫離問。

        左安心態還好，可能是覺得花的不是自個的錢，用不著這么憤憤不平的，“說江靈最近看房子的太多，吃的喝的價都漲了，房子肯定也得漲，你們今日不租，說不準明日就賣給別人了。”

        左安說完，還不忘攤開手聳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奈。

        “這樣啊。”溫離回頭睹了眼寧青澤，道：“不查查？”

        溫離語下的意思是，將軍這人都誆到你身上了，膽大包天啊。

        在江靈這種風水寶地還能空出個這么大宅子的人，價格能抬這么高的就不是個有良心的，八成是這里的商賈，查查說不定還能查出點什么。

        “進屋說。”宅子外不是主街，人流還是有的，寧青澤道。

        “咦？將軍，您上哪拐來的乞丐。”右寧見寧青澤背后跟著兩個黑乎乎的人，便多嘴一問。

        “拐？”寧青澤面無表情地睨了睨他那平時不好好讀書的手下。

        右寧看自家將軍眼神不對，又聽見溫離從旁的好心提醒，意識到自己用錯了字，連忙道：“屬下知錯！”

        溫離道：“溫晚，我家失散多年的弟弟，你們將軍想拐走我還不樂意呢，況且，右寧，你竟敢對你家主子用‘拐’這字眼，當寧青澤人販子？”

        右寧急得擠眉弄眼，拼命朝溫離不停擺手，求您的金嘴別說了，再說將軍得把他吊起來晾太陽了。

        溫離眼神飄向別處，當沒瞧見，走進宅子。

        進大門后是個小院子，不過種的些綠植，一角有一池子，池面還算干凈，綠油油的，見不著底，有沒有魚都看不出，靠著大門方向的墻邊上種了幾棵桃樹，正好枝頭桃花開的繁盛，還有些景致能看，長廊繞著院中的風景，通向宅子各處。

        溫離讓何喜帶著溫晚走走宅子熟悉熟悉環境。

        前廳里，寧青澤坐于上座，溫離和左右安寧兩位坐在旁座，若不是暫時住在這，溫離已經想找人翻一翻這客廳了，該有的都有，就是少了幾幅彰顯風雅的字畫，這宅子的主人真有意思，留著怕被順走了似的。

        “溫離，你想好如何查了嗎？”寧青澤直言問，溫離于他而言就是個謀臣，從扶太子登基，到制衡朝堂各派，扳倒國師，鉗制其他皇子。處理的可謂是井井有條，一絲不茍，每一個人溫離都拿捏得恰到分寸。

        如果說寧青澤的戰場在邊關，溫離的戰場便是在朝堂。

        溫離單手撐著腦袋，指腹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細想了會，才道：“流言傳開了難查出處，那就從獲利者查起，江靈排名前幾的商賈大家和江靈的府尹柳旭，將軍也說了，流言鬧開，柳旭不見動靜，這里邊估計是有他一手筆的。”

        寧青澤捏著下巴，輪廓如殘月折下的黃沙一角，分明俊朗，“你們去查江靈排前的幾個商賈都有誰，平日都愛去哪，與柳旭私下有無往來。”

        “是！”左右安寧齊聲道。

        “若是能從商賈和柳旭間查出些聯系，往這聯系向下摸索便簡單多。”倘若流言一事與商賈利益真扯上關系，自然好解決，若是和別的什么不該扯的也扯上了，事情就難辦了。

        流言事態可大可小，看能否控制得當，若是失控，可就是往著皇上最不愿想的方向發展，否則皇上怎會在欲要開戰的時期把一個武官派到江靈來，其一，寧輕澤是皇上心里最器重最信任之人，其二，這件事的嚴重性和對柳旭的不信任。

        這皇上的心思和溫離相比，有過而不及。

        溫離陡然起身，意識道：“等等，左右安寧都出去辦事了，今晚誰燒菜！”

        三雙目光齊刷刷地掃在溫離身上，溫離挑了眉，只得認命地攬下重任，“行吧，我請客出去吃。”

        十六歲之后的溫離便沒再碰過廚房，他的吃食交給了天機策的廚子，直到十七歲他的吃食又交給了穆晚之，他算著，兩百多年沒下過廚，鹽和糖都分不清了吧。

        溫離把洗澡水放好，試好了水溫把溫晚喊來，兩只寬大的袖袍挽起，用絲帶綁緊免得給溫晚洗澡時落下沾濕。

        山巒疊嶂的屏風后，水霧白煙，朦朦朧朧，氤氳了屋子，溫晚因為矮了點，就站在浴桶里，溫水沒過了溫晚的胸口，溫離給搓著頭發，實在太臟了自己洗不干凈，只好溫離來，反復沖了好幾回水才好點。

        “說吧，溫晚多久沒洗澡了？”溫離覺著氣氛太安靜，便找了個討嫌的話題道。

        溫晚小手扶著浴桶的邊沿，噘著嘴道：“沒多久，不記得了。”

        乞丐都到江里洗澡，溫晚太矮了，自從爺爺去世就沒敢下江，怕沒人抱著淹死，他才不想為了洗個澡一輩子泡在水里。

        溫離拿來干巾給溫晚擦頭發，邊晃溫晚的小腦袋邊道：“沒多久是多久，溫晚不記得了。”

        “哼！反正就是沒多久！”溫晚頭一撇就不待見溫離，就覺得眼前的哥哥煩人。

        溫離嘴角忍不住上揚，又想憋著，“好，溫晚說什么就是什么，站好了別滑倒，哥哥給你洗身子。”

        溫晚不搭理。

        溫離的拿著濕手帕在溫晚身上擦拭，小身板沒什么肉，摸那都是骨頭，觸感就像骨頭套著一層皮一樣，瘦成這樣，該吃多少才能補回來，過了長身體的階段都沒長兩尺，他心里得多罪過。

        溫離想著，手往下摸，這應該還是有點肉的，他不由掐了下。

        溫晚小身子一抖，轉過頭生氣地問：“哥，你掐我屁股干嘛，疼！”

        溫離停手，嘴角揚了起來，跟溫晚道歉：“對不起，哥哥錯了。”

        溫晚又撇過頭。

        溫離手欠，這一下徹底氣到溫晚，他手移到前面，一手抓住，溫晚小身子一僵，溫離沒覺得什么，就輕輕洗了洗，溫晚立馬兩只小手捂住，卻只捂到了溫離的手。

        “哥！這里我自己洗！”溫晚肩膀顫抖，有點兒羞恥地不敢看溫離。

        溫離不以為意，“怎么了，哥哥都洗干凈了，沒事，才一丁點兒，不用害羞。”

        說完，又揉了兩下。

        “臭哥哥！”溫晚欲哭無淚地罵道。

        “好好好，不洗這里了。”溫離面色風平浪靜，心里竊喜得像個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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