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挾持夫人(九)
溫離慢慢睜開雙眼,慢慢去適應許久不見的凡塵的光。
“哥哥!你醒了,你醒了!”溫晚一頭撲到溫離身上,既是想笑又想哭的小表情。
景司沅坐在對面的座上長舒一口氣,話里嫌意滿滿,“醒了?我還以為你得睡上個一百年,活活熬死皇太后你就不必受罪了。”
溫離手臂壓在額間,盯著車廂的頂檐淡淡地笑了笑,“我可以,你們不行。”
“還有哪不舒服?”景司沅瞪著溫離,他們是日夜焦灼不安,他是一臉睡飽了起來找他們不痛快。
“好得很,一身輕松。”溫離躺在榻上,馬車抖得他整個背部有些麻,“我們到哪了?”
“沒忍住,讓皇兄把刑部侍郎石仲安叫來了,名義上是押送回京,還剩一日了,你可真能睡,睡了一個多月,這都七月初了,好在你醒的是時候。”景司沅除了這些廢話,不懂說什么,他們盼的不是溫離醒,盼的是溫離死。
溫離揉著溫晚埋在他胸口的腦袋,玩笑道:“我說哪家的馬車這么舒坦,原來是宮里頭出來的,溫某受王爺照顧了,就讓溫晚跟著你,替我還了王爺的這份情,可好?”
景司沅瞧溫離還有心情打諢,本想反譏,聽到后半段才明白意思,溫離沒睡傻,一直都記著入京以后的事。
景司沅欲說,溫離又正經道:“我家溫晚是可塑之才。”
景司沅更不知說點什么好,在他眼里,溫離這副模樣就是赴死前的征兆,說這話就是在交代后事,仔細算,溫離是為琉火頂的死罪,與他無關,但他心里就是生出一絲罪感。
“哥哥你是不是又要離開我?”溫晚沒有哭,小聲詢問道。
“對,哥哥有事要辦。”溫離指間點在溫晚的小鼻頭上,點一點,夸道:“不錯,沒哭,進步了。”
溫離握住溫離點著他鼻尖的手的手腕,堅強道:“不哭,我等哥哥回來。”
景司沅說,他哭就是在給哥哥添麻煩,在給他們添麻煩,他絕對不能哭,絕對!
“苦頭沒白吃,男子漢就不能哭,溫晚是要長大的。”溫離指間沿著鼻梁往上,點在溫晚的眉心,“下了馬車,從此不準再喚我哥哥。”
溫晚驚到愣住,半晌沉重地點點頭。
景司沅應了,“溫晚喊我一聲哥哥,就是攀了皇親,定會好生照顧。”
馬車漸停,一只手揭起簾子,石仲安敬道:“王爺,驛站到了,休息一夜,明日便到京城。”
景司沅點頭,和溫晚先后下馬車。
溫離坐在榻上,他醒來后有意避開琉火的視線,琉火不動,他便先起身下車,琉火坐著一把拉住他手腕。
溫離回頭,琉火探究似的看著他,他道:“戲幕拉開,得把戲演真了,你我侍奉的主子不同,非一國之人。”
他抽住手腕,下了馬車。
琉火能理解,只是,溫離似乎變了。
吃過晚飯,景司沅私下去了溫離房間,溫離剛差小二換了一壺新茶,正坐在案前磨墨,一沓白紙擺在面前,似乎在等著他。
景司沅坐在溫離對面沉默著,房里靜極了,細微的磨墨聲在此時顯得分外清晰,牽著景司沅的思緒飄了許久。
景司沅道:“大家一塊待了三個月,我有個問題問你。”
“王爺盡管問,你許諾照顧溫晚,便是我恩人。”景司沅要溫離如實回答。
“你有古怪,說不出的古怪,就像突然出現的人,什么都不在乎,又有拋不開的牽掛。”景司沅直勾勾盯著垂眸研磨的溫離。
溫離鼻尖輕輕哼了哼,閃過一絲沒有緣由的笑意,“王爺若是面鏡子,掛在高堂之上,能照出多少心懷不軌之人,可惜了。”
景司沅琢磨著溫離的話,“難道不是?”
“突然出現的人,怎么會有個流落人間的弟弟?”溫離只當景司沅是在發表自我感言。
“溫晚同我說了,你是大街上與他相認的,隨手撿來的弟弟,這話這事能不能信,你覺得呢?”景司沅停了停,道:“我接觸溫晚時查過他身世,他原名不叫溫晚,沒有哥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你,我曾以為你是發現我身份,打算通過他接近我,但是后面發生的種種告訴我,不是這樣。可沒目的的親近一個小孩,那就是他身上有你牽掛之處。”
溫離“呵”了聲,似是放松時呼出的一口氣,又似一聲笑意,“是有牽掛,不過王爺過問我私事刨根究底的似乎不太好。”
景司沅從筆架取了跟毛筆,把玩在手,“沒,就是疑心重,隨口問問,你承認我又怎么會再追問,我本還想查查你底子,畢竟你說你不在乎國家大義,為誰效力都是一樣,猜著你是不是北楚細作,又覺著武朝再不濟也不會讓一個來歷不明之人做到四品的官位上,查是能查到,真不真就是另一回事,我便不費這人力了。”
“亂世中,我命賤如芻狗,栽在南晉手里自然是要見勢討好,茍且一命。”溫離嘴上把自己說的卑賤,語氣上是不卑不亢。
景司沅挑眉,“是嗎?如此惜命,不怕以后擔上個叛國賊的污名,又為何要替琉火擔著四條人命,甘愿去死?你見琉火時仿佛愛人相見,但琉火的表現明顯不認識你,我仔細梳理了一遍,攝政王用人謹慎,他比吏部那群管人事的查的還狠,他不會把別國人留在身邊,所以問題在你身上,你來過南晉,又或者你是南晉人。”
景司沅擺明是在質問溫離,氣氛嚴肅,溫離卻笑出聲,“王爺分析的蠻在理,不過琉火不認識我,這個怎么解釋?”
“失憶了吧,他給你留的兩窟窿都是致命傷,不是裝的,可你依舊愿意為他擔這罪名,這份情不是才相識一個月會有的。”景司沅不悅,這時候溫離還能笑的出來,“你心機深如暗淵那便除外,我看不透你。”
溫離挪好硯臺,為景司沅滿上一杯茶,茶香四溢,掩過了墨汁的味兒,“王爺喝茶,你認為我不是溫晚的哥哥,所以當時放你一馬是有所企圖,并不是看在溫晚的份上,又因我對武朝的背叛,覺著我是北楚細作,最后又懷疑我對琉火的情意,而覺得我是南晉某個權貴背著皇帝按在武朝的一枚暗棋,王爺清閑時沒少看話本子吧。”
溫離給景司沅的話總結個大概。
“我在路上給過你選擇,你若是惜命之人該懂得誰是南晉的天,我伸出的這一根橄欖枝你不接,拿著琉火當擋箭的來使,你問題挺大的,該不會從頭都是裝的,莫不是攝政王的人,為配合這次行動在早年前就把你按進了武朝內部,你要這么說出來我都信了。”景司沅拇指摁住筆尖的毛絲四岔開來,“江靈的那枚棋,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說我知道了,王爺是不是真覺得我就是攝政王的人?”溫離配合道。
景司沅在試他。
“你知道什么了?”景司沅反問。
溫離道:“我在路上也仔細琢磨了一遍,排除完沒可能的人,剩下的人便是你們的人。”
景司沅哂笑,說:“你跟我打啞謎?”
“都道皇室里的人生性多疑,王爺是把這詞表現的淋漓盡致了,我非誰的人,我就是個將死之人罷了,不用繞什么彎子,王爺想想便曉得。”溫離吹了吹茶面,抿了抿。
“你這模樣裝的倒不像是要死的。”景司沅轉起筆桿道:“本王不多疑些,如何吊著半條命活到現在?”
“在理。”溫離放下茶盞。
景司沅一套天花亂墜的猜測,也沒能試出溫離什么,溫離愿意替琉火背上四條官員的命背的那么爽快,當真是情深義重嗎?當真沒人會救他?要是真的,他還是挺感動的,若是假的,那可是極思密恐了。
溫離慢條斯理道:“今夜把認罪書寫好,明日此時我便是在獄中,是誰的人不重要,總之都是死罪難逃,你看我面對的過于平靜,懷疑我背后有人會施救,那你便是想錯了。”
溫離抬眸迎上景司沅幽邃審視的雙眼,“你與其糾結該不該救我,不如想想朝堂如今空缺的位置該提誰,又該補誰,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擔君之憂。”
景司沅疑心重,過度關注眼前的人和事,容易受制于前不思遠慮,雖是明鏡,只照得到寸地。
“不用你說,我心里懂,我雖是親王,但身無一官半職,不進朝堂,力不從心。”二人視線對上,爭強好勝的脾氣就上來,景司沅是個性子不服輸的人,非要斗個誰的定力更甚,“你既然懂我意思,就證明你是個聰明人,本王的橄欖枝還沒收回,你何不考慮接住。”
“聰明人死得早,我活不過幾日還是算了,溫晚都給你了,還想如何?大小通吃不成?”溫離的桃花眼勾起戲謔之色,在仿佛能看穿景司沅內心的雙眸里,字字如木魚敲打進心。
窗口的風搖曳著油燈的火苗,昏黃的光影在溫離的臉上晃了晃,景司沅不禁眨了眼睛敗下陣來。
“你行,有活命的路子你不走。”景司沅放下筆,喝口茶穩一穩自己莫名的心麻感。
溫離托腮,“王爺的活命路子是金蟬脫殼下下策,為了我一個外臣在大理寺獄里辦這事,先不說遭人發現了該究誰的罪責,重要的是,傳出去讓南晉百姓知道,丟的是南晉的何?王爺身份在此,自行斟酌。琉火借機除掉皇太后的人,如此容易蒙混過去,不等同撒潑打滾了?我又何必賠上一命。”
景司沅聽著溫離的一番話,如當頭棒喝猛然清醒,他的初心是為了皇兄,溫離能保一命日后必有大用,即便上不得朝堂,留在幕后也是大有作為,暗處才叫人防不勝防。
“不思遠慮必有近憂,莫要為了眼下的一意孤行給日后留下禍根把柄。”溫離又為景司沅斟上一杯茶,“溫某感激王爺相救之心,此事做不得,你皇兄也不會答應。”
“我的想法你都猜到了,看來你是把能得救的法子都在心里想了個遍,是必死無疑了。”景司沅道。
“嗯。”溫離點頭,笑道:“只是我希望死時別太慘烈了,一杯毒酒便好,身首異處太丑了。”
“盡量吧。”景司沅低頭看著那白紙,不是滋味。
自夢里醒來,溫離確實變了,糾纏百年似乎瞬間釋然般,那一句話不止是說給景司沅聽,也是道給自己聽。
穆晚之是他的遠慮亦是他的近憂,貪這一世便還想貪下一世,可他們終歸殊途,不如今世斷了,還了這欠的,從此他入他的輪回道,他走他的無盡路,他忘了在他這受的苦,他記著他給的一世光明,于他而言,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他這一死,徹底消失,再見面時,便是到了該把欠的還干凈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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