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名外臣(三)
皇太后有末時晝寢的習慣,何時醒來說不準,做身邊婢子的要隨時侯在外殿,以待太后起身能伺候更衣。
“你受吳麼麼照拂,自然是個機靈人兒,初入鳳禧宮定知行事謹慎,少言多做,不過自古各宮娘娘皆有禁忌不可提,我現下告知與你,你切記莫犯。”說話的是位目露精光的婢子,穿的宮服和普通奴婢不同,應是皇太后的貼身女侍。
小宮女面色鎮靜,心里犯了緊張,她點頭應聲,“是”。
女侍聽小宮女答得微顫,寬解道:“你也不必過于慌張,娘娘心性仁慈,鳳禧宮內從未重罰過婢子,你小心些勿觸了禁忌就是。”
小宮女猶自福身,說:“姐姐教誨,蕓兒必定謹記在心。”
女侍看蕓兒懂事,心生分喜歡,溫言道:“太后娘娘隨和,不喜的事物不過二三,你用心了便很是好記。”
“若非早朝、大典、宮宴,一概不穿鳳袍,不戴鳳釵,衣飾輕裝從簡即可;伺候時,勿要擅自多言,勿要投機取巧,勿要搬弄是非,做好本分即可;最后一點尤其重要,娘娘珍愛一支簪子,名喚‘秋月飛花簪’,無論此簪放置于何處,哪怕是地上,你也勿要去碰。”
“是,蕓兒銘記。”
季喬曦醒了,由著奴婢為她更衣洗漱,妝臺銅鏡前陳列著好些款式素雅大方的簪子,皆是平常宮中所戴,合她心意。
女侍為她梳理青絲佩戴發簪,她照著銅鏡中的面容,猶生幾分歲月不饒人的嘆惋,眉心一處的花鈿,是何時不再描畫的,她記不得了,許是入宮太久的緣故。
季喬曦推開一只錦盒,錦盒里是一支發簪,簪身用繡帕裹好。她取出來對鏡中道:“好了,沉了。”
女侍福身,小心說:“奴婢為您取下?”
“不必,哀家自己來。”季喬曦瞧著銅鏡道。
女侍福了身,退至一旁。
季喬曦拔下頭上的發簪,只戴了錦盒里的這一支。
秋月撫華知我意,猶作飛花入夢里。
分明是離別時的贈禮,再看難免傷春悲秋,季喬曦卻是日日望它出神,肉眼皆是顯然的歡喜,和四年前的神情截然不同。
皇太后今日又去了天云閣,做貼身女侍的對此不言而喻,下令奴婢不必跟去,自己也只是等在天云閣的外圍,以免來人擾了太后娘娘的清凈。
這是皇城內,宮墻里較高的一處,能眺望進獨屬皇家的巍峨,還是十四歲少女時的季喬曦,很喜歡到這兒,遠遠地看她心目中的那一道風景。
曾經的小姑娘穿著襦裙,眉間綴著可愛的花鈿,進宮是來陪皇后娘娘解悶,離開時因著任性要來天云閣看一看。那欣長的身姿,懷揣著一摞比人高的書籍闖進了她的視野,她瞧著很是滑稽便笑了。書層遮擋了容貌,她望不清,便盤算著明日再來,許是就能看清楚了。
第二日她來到天云閣,還真又望見了他,他今日的穿著,她一眼便識出了身份。
原來,他是惠妃娘娘所生,是皇子殿下。
她心里清楚,父親為何要她時常進宮多與皇后走動,她理智不該存有非分之想,奈何情難自禁四字從不受她控制。
她進宮次數愈發頻繁,父親對此不亦樂乎。她總會在第一次相遇的時辰和地點等待,皇子殿下也總是會“如期而至”,遠遠地能望上一面,日復一日她也會樂此不疲,直至及笄當日,一紙婚書送到季家。
她在接過圣旨的那一刻起便明白,心里的某些事某些人該放下了,所幸他不知曉她做過的癡事,也幸而他們不曾相識,不曾四目相視,不曾有過只言片語的交談,哪怕是行禮問安,都沒有。
生在富貴人家的女兒,注定做不得自己的主。少女懷春,只是爛在肚子里的心事罷了。
她如往常般照例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再也沒有踏足天云閣半步,他終究還是成為了她深藏于心的風景,可望而不可即。
大婚在即,還有不足三日,今日學完宮中禮制便要待嫁閨中,不得出府,她如同那日任性了一回,卻沒能再望見他一面。
假如她沒有決然放棄,仍舊堅持日日都來,今日會不會興許還可以望到他。那個從迂回的長廊走過,抱著一摞書籍的少年,仿佛去夏入秋的一場雨,解暑般的清涼撫平了她想要逃離皇宮的焦躁,卻又不經意間埋下一顆春天才會悸動的種子。
大婚當日正是中秋,她穿著大紅喜服端坐妝臺前,有丫鬟給她送來了一個錦盒,稱是惠妃娘娘的新婚賀禮。
她愣神接過,想著她在宮中未接觸過這位娘娘怎么會?她垂眸端詳錦盒的樣式,打開后里面放著一支做工精細的簪子,底部墊有一張紙條。
僅是一句詩,她便全都懂了。可惜她,已經錯失了四目相視的機會,沒有資格再問他。
你為何日日從這條路走過。
季喬曦總會在回憶里晃神,傷感自己的一生從未曾得到過她想要的,但又過著幾近天下女子都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在可笑和嘲諷間品味著,再見她心心念念的少年走過長廊,恍如昨日般,回過眸時他們皆已物是人非。昔日的皇子殿下如今是手握實權的攝政王,季家的小女成為了助紂為虐的南晉太后。
這一回的相見,少年終于駐步,季家的小姑娘在橫跨不過的阻隔下,微微向少年福身。
——
冬日里的傍晚黑得早,沒有夏秋兩季的夕陽西下好看,梅鶴卿怕溫離失望,安慰著說等夏季燦花開盡,再陪他一起看日出日落,溫離笑著點頭,說他到時候要玩水。
他們在花房里吻了個暢快淋漓,夜里的風太冷了,溫離往胸膛貼得更緊,環抱他的手也摟得更緊,那是一種依戀與迷戀的情愫。
梅鶴卿的手掌肌膚很細膩,親吻時喜歡摩挲溫離腰眼上的刺青,揉搓的力道使溫離感到舒服,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在回應他的呼喚,只差宣之于口的一句,摸我。
沐浴更衣,用過晚膳,臥房里掌燈照得通亮。溫離頭次來到這兒,新奇得很,梅鶴卿便在花房留住一晚,不回梅宅了。
可惜公事拖不得,軍器監的差要趕在開春下江陵前辦妥,工匠要用的弩工署和甲工署設在哪,規模要多大,工匠人數要多少,兵甲打造要何種圖紙,等等都得與工部、兵部商討,再與戶部計較動工款項,再在議政堂上落實后,由沈紀言呈遞折子給皇帝批閱。
大致的方案、流程、預算開支都得備有,許多細微之處只有在執行時才會凸顯,屆時更甚麻煩,要接觸的不單是幾位官員那般簡單,好在折子批紅后,督工監察的差落不到他身上,也算是趕著年頭緩口氣。
溫離是曉得梅鶴卿很忙,除卻休沐一日,清晨睡醒是見不著人的,朝中事情辦得快,中午用膳前能一道吃,不然一天中,只能是下午或者傍晚才能見到,晚膳后又要準備明日的事。若光是衛尉寺少卿一職倒不會如此忙碌,但同時還身兼參政三品,與六部的幾位尚書共事時,他們見之也得恭恭敬敬地。
朝堂上,御前熾手可熱的大紅人,家世和相貌,才干和權力,全集一身,這樣的人是真的很完美了。京城但凡有點臉面的,都想往梅家塞女兒,偏偏梅鶴卿鐘情的是武朝挾持入京的外臣,一身狐貍皮囊就把梅家二郎的魂勾住了,恐怕做夢都能氣死人。
溫離越想越好笑,支著腦袋看梅鶴卿翻動圖紙,沒忍住失聲。
“卓蘭想什么,如此好笑?”梅鶴卿沒抬頭,目光專注在兵甲圖紙。
溫離隨意道:“想起一些好笑的事,覺得鶴卿就是塊寶貝。”
“當然,寶貝得刻我名字。”他補上一句。
“那卓蘭何時給我刻名字?”梅鶴卿抬頭問,眼里都是認真。
溫離眸光不禁游走,滑過梅鶴卿的耳墜和喉結,隱瞞使他不太敢正視投來的眼神,“盡快。”
“好,我拭目以待。”梅鶴卿太了解溫離,舉手投足間皆能一眼洞穿。
“你幫夫君看看。”他擺正一疊圖紙推到溫離面前,“挑幾件著重打。”
“怎么聽著是打首飾呢?”溫離笑著拿到面前,一張張地詳看,“可是軍器監,打出來都給誰用的,邊界駐軍不歸這管。”
翻頁時圖紙生了些風,拂過燭臺上的火苗,在二人好看的臉上搖曳了會。
“嗯,北衙六軍和神策軍。”梅鶴卿說。
府邸靠湖,夜間相對梅宅更寒冷些,他原是要令風荷去取湯婆子,溫離不肯,說捂著會有依賴,越用便是越怕冷會離不開手,他只好換成烹茶用的爐子,覺得冷了,搗一勺茶暖暖。
“北衙六軍是皇城禁軍,神策軍之前有所聽聞,曾護送過黔渡官銀,但應該不止這點用武之地。”溫離坐在梅鶴卿對座,看著圖紙說:“正巧我早上才去過一趟北邊校場,多看了幾眼他們掛在腰側的刀,盡管我沒機會握過,但直刃的大橫刀若遇重擊必定吃虧。”
“不過,倘使是城內所用,不以驅外敵,倒沒什么大問題。”
(https://www.dzxsw.cc/book/18741428/3101635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