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搔獸之虱(五)
雷子孝通過查探獲知的消息,幾乎和沙月推斷的一致,吳鳩粗眉越擰越緊,他覷向神情淡然的梅鶴翎,梅鶴翎仿佛早有所料,沒有作任何的反應。
吳鳩有些疑心梅鶴翎適才的那番話,然而現在不是再追問真假的時候,他環臂抱胸,思忖著道:“金吾衛有大動作,嚴防瘟疫擴散封城就行,沒必要在城外布置上千兵力和阻擋攻城的拒馬,還殺我禁軍弟兄,這事不給個交代,沒完。”
梅鶴翎手肘搭在大腿,托腮睨著吳鳩,說:“禁軍是天子親兵,金吾衛膽敢殺害親兵,吳左將難道沒想到點別的?還是想到了卻不敢說出來?”
吳鳩看著下邊的雷子孝。
雷子孝由于失血過多,厚唇已經發白,加之一夜滴水未沾,適才又說這么多,這會喉嚨又干又澀,吳鳩瞧著臉色不對,令人先出去稍微休息。
鍑下的爐火噼啪作響,堂屋靜了半晌,吳鳩終于道:“我吳鳩自打參軍,甭管是在前線殺敵,還是投身京都,效忠的始終只有龍椅的那位。三公子話里指的什么,我清楚,如果你信得過我,就請把獲悉的一切共享出來,我等也好作下一步的部署。”
梅鶴翎端正坐姿,神情嚴肅道:“吳左將不虧是陛下欽點之人。我明白你派探子調查是對金吾衛早有懷疑,只是尚不能斷定,而我才到京城不久,在不明局勢的情況下自然要多加防備,也望吳左將不要介懷。”
吳鳩擺手說:“說這些廢話不如直戳正題。”
梅鶴翎道:“其實我們在驛站就收到了消息,黔渡軍在回境途中遭遇金吾衛伏擊,敵方人數眾多,曹將軍擔心不敵,故派心腹顧瀟循我二哥必經驛站的官道找來報信。”
“金吾衛伏擊黔渡軍!”吳鳩震驚,壓低嗓門說:“這消息是不是真的,你們有進行甄別嗎?”
“這么大的事,豈會光聽顧瀟片面之詞,我二哥疑心京城有人要反,讓我先回來打探清楚,他則北上去追大哥的軍隊。”梅鶴翎也小聲道:“天重門兵力是其他城門的數倍,防的不止是外頭的禁軍,還有城墻內的。更重要的是,他們還有援軍。”
吳鳩轉念想道:“伏擊黔渡軍的金吾衛,應該是分布在京畿各處的折沖府衛士。”
吳鳩忽然起身,梅鶴翎目光追隨,看著吳鳩轉身在胸口掏著什么,然后打開置物架底下的抽屜,他道:“我就知道,金吾衛是折沖府的最高管理機構,府兵制不廢,折沖府不停,早晚出大事!”
皇帝建立禁軍用的是募兵制而非府兵制,是因為府兵制的衰敗無法挽回,這是最主要的原因。梅鶴翎當然明白吳鳩話中的含意,府兵制就如同串聯金吾衛和折沖府之間的一根絲線,而把持這根絲線的人就是尹家。皇帝以新制度建立禁軍,一來是鞏固景氏皇權,二來是要制衡金吾衛,罷黜府兵制度,從而削除尹家掌握的權勢。
“陛下年少,政權尚在他人手中,即便有心也是無力,這事要一步一步來。”梅鶴翎道。
吳鳩在抽屜拿出一卷圖紙,回身說:“我沒讀過什么書,但也懂火燒眉毛的意思,尹衛怎么會給陛下機會弄死自個。”
吳鳩把圖紙在案上一鋪,赫然是一張十分詳細的京城輿圖,他撫平四角說:“它可比金吾衛手頭的輿圖清楚。”
梅鶴翎稍微傾身,垂眸一眼便瞧見醒目的“京城”兩個大字。
吳鳩粗指點在上面,邊滑動指頭邊說:“按照黔渡軍進程,京畿以南方向,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這幾處的折沖府臨近京城,且都離黔渡軍的位置最近,還有這幾處,金吾衛早就有所計劃的話,為保能夠殲滅兩萬黔渡軍,一個上府頂多一千五百人,集結的人數一定不止這些……”
“真他娘的操蛋!”吳鳩猛地一掌拍在輿圖上,罵道:“京安一帶真他娘的多折沖府,聚到一塊密密麻麻地,眼都看花了。”
輿圖中的黑點錯落密布,猶如梅鶴翎小時候在碎糖渣里看見的黑蟻。
“報——”這時有禁軍疾步走進堂屋,單膝跪地道:“鳩爺,校場附近以南發現金吾衛蹤跡!”
“焯!那不是天重門的方向嗎?”吳鳩當即反應,“這是發現我們派士兵刺探,布人來監視了。”
他朝禁軍道:“人不多就全抓起來,一個個審問!”
禁軍低頭,“多,禁軍通往天重門的官道都被堵住了。”
“他奶奶的!打草驚蛇了!”吳鳩怒罵一聲,隨即說:“敢明目張膽監視,你們加派人手,也盯緊他們,一有動作立馬匯報!”
“是!”禁軍小跑退下。
梅鶴翎冷靜思索著,言歸正傳道:“京畿守備軍有萬五兵力,但是調動需要虎符。”
京都有三軍,除金吾衛和禁軍,還有一支守備軍,他們的營地駐扎在京畿道盡頭,相當于國都防線,繼而稱“京畿守備軍”。守備軍由西北、西南戍邊軍士組成,每隔一年輪換,挑的均是實打實的精兵,個個的刀口都吞過不少外族蠻夷的性命。
崇光帝成立京畿守備軍的初衷,一是以獎勵的方式激勵軍士殺敵;二是讓戍邊軍靈活調動,兵動將不動;三是京都需要二道防御,不能只憑靠京城守衛軍,也就是金吾衛。崇光帝淵圖遠算,明白制衡方能長遠的道理,重用守衛軍的同時,設立京畿守備軍,與折沖府不同,不受最高管理機構管轄,直屬天子指揮,因而設置虎符以作調令。守備軍與如今的北衙禁軍的管理制度大抵相似,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虎符。
吳鳩搓著兩日沒收拾的下巴,想了想,說:“守備軍在京畿道邊上,全是備有戰馬的騎兵,快馬加鞭的話,一日就能趕到,至于虎符……我這有幾籠子的信鴿,馴養來專門負責北校場和皇城禁軍宿衛處傳遞消息的,你看成不?”
梅鶴翎瞅著吳鳩詢問的兩只小眼睛,嚴肅的神情一下垮掉,挑下眉說:“還沒飛進墻里就先進金吾衛的嘴里。”
吳鳩抓耳撓腮道:“一次放十幾只,總有漏網的。”
——
宮中禁軍經過一夜盤查,大致鎖定目標。溫離在廊廡下逗著停歇的白隼,單膝半蹲地給白隼投食,阿閆蘿端著盛有鮮肉的盅站在溫離身側,也歪頭和白隼相互瞅著,模樣又傻又呆。
永樂殿的搜查沒有找到關鍵性的證據,除了后殿角落鋪著一席稍微干凈的被褥外,還有地面疑似投喂鴿子留下的碎屑。
溫離沒問關于被褥的事,只先命人把李桂兒收押,一并的還有昨日與皇帝提起的馬夫和張德滿。
“卑職從內侍監調閱了李桂兒的經歷。李桂兒出生江陽綿水縣,祖父一輩入了兵戶,到他父親這輩,兩代都從兵役,母親以農耕做活,十四歲時父母意外雙亡,十五歲入宮為婢。”禁軍匯報道。
溫離把木筷擱在盅頂,摸了摸白隼的腦袋,起身道:“他父母怎么死的,沒寫清楚原因?”
“沒有,卑職找過曾做李桂兒經歷記錄的宦官,他稱太久記不清了,即便是與李桂兒共事的宮婢,卑職都詢問了一遍,都說未聽過李桂兒提及過家中的事。”禁軍答道。
溫離五指握了握拳,松開道:“意外身故。”他品著字眼,“祖上既是軍戶,又有良田分配,如何也不至于落到入宮求活的下場,經歷不清不楚,內侍監的人也敢把人放進來,怕是安逸太久態度松懈了。”
禁軍道:“共事的宮婢透露,李桂兒平時鮮少與人接觸,性子內斂不愛說話,是個安安分分辦差的老實人,沒見出過什么錯處。”
溫離想起李桂兒身上曖昧的痕跡,哪像是安分的老實人,莫不是都被表面騙了。
禁軍頓住,轉身示意身后下屬將在李桂兒床榻被褥底搜到的物證呈交給溫離,說:“卑職搜查李桂兒房間時,發現此物被藏在被褥之下。”
溫離掀開蓋在物證上方的白布,道:“劍穗。”
“正是劍穗,但卑職未在李桂兒房中搜到刀劍之物,或許劍穗并不是他的,而是另一個人的。”禁軍揣測說。
溫離似有所思地捻著劍穗,俄頃,道:“軍戶出生,沒有些武功底子在身,才是最可疑的。劍穗許是他曾用佩劍的飾物也說不定,還搜到其他可疑之物嗎?”
“李桂兒是御膳房雜役,平日負責灑掃事宜,與共事的宮婢睡在一個屋子里,私有物也就那幾件,都是些洗漱用具和換洗的衣裳,沒發現其他可疑。”禁軍道。
阿閆蘿懷揣著盅,用木筷夾生肉給白隼,白隼偏頭一直睨著溫離,半分面子都不給這個看上去有點呆傻的姑娘。
“那就再仔仔細細盤問一遍,一遍不行就多問幾遍,陛下交代的差事即便是貴人要這些奴婢伺候也得耐心等著,盡管查。李桂兒胸膛的印記可不是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留下的,但凡是在這宮中,偷會的多了總有被人撞見的時候,尤其是入夜后。”溫離攤掌,把白隼的腦袋瓜撥回去。
阿閆蘿眼眸含星,見機夾著生肉喂給白隼,這會白隼倒是乖巧,張嘴便啄過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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