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風云莫測(三)
溫離吩咐禁軍押走李桂兒,處理掉周向的尸體。聽車署回來的禁軍稟報,想起李桂兒還沒進食,又令人送些吃的進房。半晌過去了,按理說餓這么久該自覺吃點東西,李桂兒卻一口不動,打算好要餓死自己似的。溫離站在窗戶外,對李桂兒的行為有所意料,尋死的方法很多,但不是每一種方式都適合。
溫離立了少頃,還是推門進屋。
李桂兒知道窗戶有人盯著,見到推門而入的人時也無意外,就呆愣地坐在床邊,等著溫離一步步走來。
桌上擺著冒熱氣的米粥,溫離臨桌坐下,向李桂兒挪了挪碗筷,說:“過來吃點吧,人只有一條命,何必糟蹋了自己。”
李桂兒看眼那碗粥,轉眸道:“大人勸奴婢吃東西,是怕奴婢餓死再問不出細作的名單,你也非出于善意,何必裝出良善模樣。”
溫離手肘搭在桌面,托著幾分倦意的臉,微懶地說:“‘奴婢’聽著自嘲,不喜歡大可改口自稱‘你’,我這不比刑部、大理寺,沒那么多規矩要講,怎么好辦事怎么來。不論是出于目的還是良善,供出名單于你于我都好,你是渴望離開這的,拿著錢財去何處都好,做點生意收養個義子也算傳宗接代,何苦為了賊人失了性命。”
李桂兒偏過頭,避過溫離的視線,側臉頰的淚痕很是突兀。他默了會,似乎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緩緩道:“大人說的是,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賣周向,換作大人也不會出賣自己的愛人對嗎?”
溫離眸子微瞇了瞇,和顏悅色說:“要分情況。周向已死,你不需要獨自逞強和堅持,他停留在你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點,已經無法再陪著你或是給予你安慰,但你的生命還在繼續,如果你們所求不同,何不拋下他給自己一次活下去的機會。畢竟,是他先棄你于不顧的。”
李桂兒用力地呼吸一口氣,動搖地說:“大人說話真動聽,牢獄里的刑罰我略有耳聞,大人為何不逼供,竟耐著性子和一個低賤的奴婢口舌周旋。”
溫離像是愉悅地笑了聲,眼尾上翹地看著人,道:“我不喜太重的味兒,血腥味也聞不得。何況現在外頭正亂著,官府衙門自顧不暇,哪有精力處理案子,落到我手上自然是順著我的心意辦。”
他含笑說:“我不止說話動聽,也是實打實地為你著想,我知道你對陛下撒謊了,你心底雖有恨,卻并非真想取陛下性命。你既有意離開,我希望你走時安然無恙。”
李桂兒由著雙多情的眼眸瞧得心悸,不敢再四目相迎,他瞥眼說:“我執意不說,大人還是會動刑。”
“會。”溫離言簡意賅。
“你希望我不要自討苦吃。”
“是。”
李桂兒垂目猶豫片刻,聲如細蚊道:“其實我,與向哥,是相互慰藉,非一路人。”
溫離僅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李桂兒聞聲有些錯愕地抬眸,試問道:“您,都猜到了。”
“不曾,”溫離下頜枕在手背,不溫不火說:“初八夜里至初九上午你見過周向嗎?”
李桂兒被提問得猝不及防,想了須臾搖首說:“初八那日因為御膳房還有吃剩的饅頭,我和素日里一樣,跟負責泔水的奴役討要了點,夜晚趁著差事結束便去永樂殿,待有大概半個時辰吧,未曾見到向哥。”
“你們平日只在永樂殿見面?”溫離問。
李桂兒咳嗽聲,點頭道:“嗯,那處鬧鬼陰森森的,沒幾個人敢去那,尤其是黑夜,除了辦差需得路過之外,幾乎沒什么人影靠近。”
溫離倒杯水,隔空遞給李桂兒,“過來。”
李桂兒眼瞼一抬,躊躇地看著遞來的水杯。
溫離收回手,把杯子擱在粥旁,起身挪到另一處坐下,“你是初八幾時出的門,回來又是幾時,可有人給你作證?”
李桂兒撐在被褥的手糾結地抓了一把,下決心般站起身坐到那碗還熱乎乎冒氣的粥面前。溫離看李桂兒有些別扭的樣子,隨口道:“我不吃人,你也不是什么小媳婦,怕我做什么?你適才連皇上都敢頂撞,這會膽兒怎么突然小了?”
“我!”我好歹也算男人,李桂兒語塞,捉杯子喝干凈了里頭的水,強壓鎮定地說:“我出時與御膳房的小貴子打過招呼,回時便直接回了房,和我睡到一塊的奴婢都在,他們能替我作證。”
“嗯。”溫離應聲起來,“先吃點東西。”
李桂兒見大人轉身要出門,忙喚:“大人!”
溫離是要出門吩咐禁軍查探李桂兒話中的真假,聽人喚他便止步,側過身子回眸看李桂兒,“什么事?”
“大人不問點別的嗎?譬如周向的事。”李桂兒拿勺子一圈圈攪拌粥水,他盡量不讓局促表露于面上,說是局促又隱約不是那么回事,還有點別的情緒似的,李桂兒沒來得及多想,垂著腦袋問:“我是不是不能活了?”
“對。”溫離答得干脆,回身繼續朝外走,開門招來了院里的禁軍。
張德滿的馬夫死了,在車署附近的枯井底發現的尸體,撈出來時已經發脹有段時間,局部呈現腐爛,是雨水積蓄在井底泡爛的,因為近幾日都在下雨,尸臭沒有散開,路過的宮婢不多,廊道也不靠近此處,因此沒人察覺到異樣。
車署的吏胥辦差不當,初九卯時五刻天還是暗的,馬車歸還車署僅是例行檢查車身痕跡,當時馬夫披著蓑衣斗笠,又落著雨,小吏并未嚴謹身份的核實,直到初十點卯過后方發現阿福沒有出現,直至確認失蹤。
宮中當值的差役失蹤事情可大可小。上報失蹤是其次,為避免耽誤各大人辦差,于車署而言,及時效率地分配新的馬卒才是事情的重中之重,至于上一任馬卒究竟出何事,是死是活在呈遞上一階的衙司后,便與車署再無干系,頂多配合調查問話。
尸體泡水幾日,身上腐爛程度早已無法辨清致命傷的位置,即便交到刑部或是大理寺,也無用,衙門里還沒人能做到驗尸取證的活兒。禁軍只能從初九清晨與往返馬車作交接的差役做盤問,可獲得的訊息仍然有限,大抵是夜太黑又以斗笠擋著臉瞧不清之類的話。
溫離沒關門,就站在門檻邊交代事情,“除了我方才吩咐的,還有一事。你派人將那名差役找來,讓他看看周向的尸體,對比下身高,是不是與雨夜里的馬夫一致。”
“這個……”禁軍犯難道:“怕是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卑職問過幾回了,口供基本相似,都用刑了若是想起什么也早該想起了。”
“是嗎?”溫離語氣微冷,聽著卻是平靜里透著威儀,他知道若不是陛下旨意,他也驅不動盛寵一時的禁軍,起初用著還算聽話,差使久了自然令人生惱,“雨夜里近在眼前的身影,瞧不清面相還分不清身高嗎?就算近乎相似,你看管一個人的眼睛和下巴,再瞧別人的時候不會覺察不同嗎?”
“這……”禁軍頗見無言。
溫離睨了睨人,目光落到院子里的草木,“想不起就逼他想,但凡一個細節都可能是關鍵。差役眼睜睜阿福披上蓑笠驅馬離去的,要殺他只可是在接張德滿前的路上。”他轉念,突然抬聲,“將車署當日接到陛下旨意的吏胥差役全數提出來再審,不是其中一個,便是與兇手是同謀的關系,一個個地篩,不多了。”
禁軍只得遵從,他疑道:“卑職還是未懂大人究竟要查何事?您如不說明清楚,卑職很難著手詳查。”
要查何事?溫離默念一遍,說:“你目前要查的是殺害阿福的兇手是誰,其余不必再問,若想知道便去問陛下吧。”
禁軍粗掌抱拳,雖是粗漢頭腦還算機靈,頷首說:“我等是受陛下旨意協助大人辦案,這般問也是怕不明不白地查,降低效率還延誤大人的時間。既然大人說了,卑職也知該如何下手。”
“殺害阿福假冒馬卒的刺客是得知張德滿初九夜里出宮的消息以及時間,那么能夠得知此事的人,必定嫌疑最大。卑職不明,張德滿也在嫌疑之中,您為何不提來審問?”禁軍道。
禁軍嘴上稱是協助溫離辦案,其實是在通過案子監視溫離的一舉一動。皇帝不可能輕信溫離,經過御書房的一陣質問,溫離心里多少有點數兒,他也明白要取天子的信任豈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有的,只有他們二人清楚。
“張德滿暫時不審,好好看著就行了,這也是陛下的意思。”溫離側身朝屋,補充道:“這案子急不得,也不好查,須得耐心細心,他們都是藏得極深的人,你們若沒有比他們更強大的耐力,是拔除不干凈的。你要想著禁軍此刻不是在替我查案子,而是陛下,倘若宮中再有刺客,是宿衛皇城的禁軍的責任,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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