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風云莫測(九)
越往前行,甬道的風便越濕冷,掠過肌膚寒進骨子里。溫離聽見身后有閘門落下,已經不是第一扇了。他手腳冬日最難捂熱,抬掌攏指搓了搓,掌心凝了水霧,微潮。指腹滑過側壁,壁面全是濕的。
“你們首領是真的敢挖。”溫離垂手,眼眸還沉著情緒,又柔又深,饒有趣地說:“也不怕上頭的水壓垮下頭,沖到樓里淹了內街,驚動官府查個底朝天。”
是的,他們現在經過的上方是大雨過后流勢湍急的龍延河。
白夜迎面冷風,習慣了道:“前后三道閘門封死,垮也無事。內部塌陷河水受閘門阻擋,在上邊的看是看不出異樣,只是閘門厚重不得常啟,容易齒輪磨損,都是裝置在墻里的東西,壞了就壞了,修不得,若是遇到河水也只有淹的份。”
是修不得,小樓經歷白氏幾輩,知道甬道機關秘密的盡數白骨,斷不會因修葺一事平添他人知曉。
溫離聽那“淹”字輕飄,眼神便不覺向后看,淹了可惜,箱里的畫卷他有點不舍,若真畫的是他,回頭定帶回去掛起來。
他溫言,意味深長道:“小樓毀了,你也應當自由了。”
白夜怔然,眼眸在漆黑和陰寒里又爬滿冷色,“一切聽二爺意思。”
溫離也不多言。
最后三道閘門落鎖,白夜踩小階往上走,捉不透的風自上來,沒有甬道里那般陰寒,溫離嗅出夾雜在空氣里的濕味。
甬道出口隱藏在宅院的園林,山石環繞其中,溫離滅了火折子的光,步出嶙峋鬼怪的山景。京城連日多雨,夜間霧氣極重,風都吹不開朦朧。
“這是何處?”溫離走在小石子道,路旁青苔斑斑,一側的湖面靜似一缸濃墨,又平似一池死水。
白夜面對溫離的不明之處,亦不隱瞞,“岳舟在京城購置的宅邸,荒廢有段時間,素日里也無人打掃,可放心。”
“岳舟,”這名字在梅家賬簿中見過,與梅家有香料生意上的往來,當時鶴卿還提過幾句,“兵部尚書岳青禾之子。”
“嗯,岳舟買了這處便擱置至今,已成荒園。”白夜引路道。
“岳舟是何時購置的宅邸,它原先住的是何人?”溫離眺目遠處的夜,從前無主的荒宅聯系著甬道的秘密,鶴卿竟不入手,反倒是岳舟買了去,往后得了空閑定要好好走一走鋪子,興許還有別的秘密。
荒園寒風蕭瑟,廊道高掛的破燈籠搖搖晃晃。
白夜步入長廊,說:“一年前沙月替二爺帶的消息,知會我東畔宅子岳舟入的手,何時購置的地契我自是不便過問。它被隱藏得極好,百年來還無人發現蹊蹺,無論宅子換了誰,我們白家只負責看守,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穿過甬道從此處出來。”他瞄了眼山景,“偶爾會抬起閘門活動機關,免得它們遲鈍,僅此而已。”
溫離緊跟后邊,只輕輕“嗯”了。
“何況機關不管是密室還是山景都不好解,沒有白家在旁,要解也得花上一年功夫,解開了命就沒了。”白夜目露狠色,他看著前頭的朱門說:“我們離百步門庭不遠了。”
朱門張合,二人趁巡邏剛走,貼墻疾步而行。東畔最深的巷當屬煙柳巷,巷子兩道做的生意繁多,且都是些昧良心的買賣。京中權貴喜歡干凈年幼的,巷里的男女就努力供著,接客還是為奴全憑銀子作主,還有夜里站巷招客的妓,接人命買賣的江湖客,私賣官物的黑販,這里就是只要有錢怎么亂都成。
煙柳巷黑燈瞎火的,溫離經過別家后院的墻還能聽見樓上咿咿呀呀的喘息,只怕是兩軍打起來,殺到跟前了仍顧著快活賺錢。
白夜習以為常,領人進巷子深處,拐角出來便見百步門庭的牌匾高懸。溫離要上前去,白夜拉住人縱身翻進百步門庭的高墻,落地松了手,輕飄一句:“會輕功誰走門。”
溫離望著移動的光,低聲笑了笑,“嗯,閣下說的在理。”
白夜也沒接什么話了。
陳苦夏手指勾拎盞油燈過來,見來人的面具頓時嘴皮道:“喲,白夜蹲來個誰?御前小兄弟跑宮外頭來了,里邊什么情況?”
溫離余光晃過手臂的傷,正色道:“宮中一切安好,否則我也出不得這道宮門,陛下萬分焦心臣子安危,勞煩兩位先帶我見一見各官員。”
陳苦夏側身讓開路,“那便進屋說。”
那夜霧色正濃,宮門前不生火城墻上的禁軍根本瞧不清底下有人,陳苦夏無奈只好改變主意,答應沈璞一塊行事。沈璞確實功夫不到家,救人時驚動金吾衛圍剿,寡不敵眾受了幾處刀傷,所幸不傷及要害,這會和官員坐堂前換藥。
陳苦夏推門,本就坐立難安的官員立刻起身,看見女侍衛身旁覆面具的男人,溫離也略略掃過堂前,目光停在坐著沒站起來的人身上。
沈璞沒說話,倒是官員著急得緊,有位睹著面具男子詢問陳苦夏:“這位是?”
“陛下御衛,官從五品,武職。”陳苦夏說:“附離,附大人。”
官員們聞言紛紛作揖,道:“原來是附大人,幸會。”
溫離客氣還揖,說:“各位大人是老臣了,附離才入朝廷實不敢當。”他行了行揖,“在下今日悄然出宮是受旨意來看顧各位大人安好的,陛下如今在宮亦寢食難安,特命卑職前來。”
“能得此陛下實乃老臣之幸啊,老臣謝陛下眷顧。”
“謝陛下眷顧……”
官員齊跪,朝皇城的方向叩首拜喊。
溫離側開避到一旁,默聲看去別處,待官員跪完自然自個就站起身了。
——
堂內滿人,溫離沒有坐下,立在沈璞邊上,他瞧著此人也眼熟,好似在哪見過,許是失憶前,因為他著實想不起來。
沈璞正襟危坐,把這幾日較為重要的消息口述一遍,他肅然道:“我們救人時發現有些官員已經叛投,他們和忠臣被金吾衛重兵看押,因先前行動打草驚蛇,眼下若要潛入施救必驚動叛臣呼聲,屆時任誰都逃不掉。”
“撇去奸佞不說,國之忠良必須得救啊。”有官員道:“倘使真如沈大人之言,是要以他們的性命相逼陛下,豈不是,那豈不是陷害陛下……”后頭的話,他說不出口。
“實在可惡至極!”官員怒指。
陳苦夏抱劍道:“天機策千人尚在救人時折了半數,金吾衛仍在往城內加派兵力,城外頭恐怕已經來有援軍,我不信尹衛手底只有四萬人可指揮,這事我們消磨不起人,要想辦法一次把人全救了。”
她眸光看向溫離,溫離沉眸只是聽著。她眼過腰間,溫離沒有佩刀掛身,只有腿側上下捆圈了短匕的皮套,趁得腿是又長又直,怎么打量都不像個正經近衛。溫離似是感應到了,倏地側眸看她,她愣了愣,咧嘴一笑。
溫離只覺這姑娘性子跳脫,漠然了人,轉眸溫聲說:“等吧,他們看押官員的位置離宮門有段距離,可以截。”
沈璞偏頭抬眸睹溫離一眼,飄然別處說:“附大人意思,是待金吾衛進攻皇城那日,埋伏在押送官員途徑之路,一舉劫走。”
“嗯,除此外別無他法。”溫離頷首道。
沈璞斟酌之余,立在眾官員后方的白夜上前兩步說:“不可。”
堂中視線齊看他,他看沈璞道:“尹衛決心攻進皇宮,城中兵力屆時一定集中于此,敵眾我寡,討不到半點好處也就罷,保不準人未救出,我們反倒全折金吾衛刀刃。這是找死不是救人。”
官員們認為是這個理兒地點了點頭。
溫離思忖著,又道:“白夜的顧慮,當中的兇險我是有思量的。試想,我們下手的地方僅有兩處,關押地和押送途中,假如我們在關押地得手,尹衛失去人質,勢必揮兵全城搜捕,京城雖大查到我們跟前也是遲早的事。那時,我們可就是避無可避了。”
眾人沉靜,沈璞明眸思緒翻涌。
自御史臺主事趙思霆因黑金案降職外調江陵,御使大夫職務到今空缺,由御史中丞代行其權。沈璞任重而道遠,且身兼參知政事,有決議國策的職權,在一眾官員面前,無論是從官十幾年還是幾十年者,威信皆遠不及他。
沈璞環視左右官員,道:“各位大人且先商酌著,”他立身行揖,“本官有些私話同附大人說,便先暫退了。”
官員連連頷首也起身作揖。
沈璞側肩,與溫離道:“附大人請。”
陳苦夏睨著溫離離去的身影,走到白夜身旁低聲說:“一路未被發現?”
白夜指尖來回撫劍柄紋路,朝身邊人側了側眸,便垂眼道:“不曾。”
“過東畔的橋就兩座,還都設兵把守了,你們過來不曾驚動金吾衛,是如何過河的?”陳苦夏在墻邊發現他們時便想問這事,她試問道:“是那條密道?”
白夜俄然看她,眼里冰冷,寒聲說:“是。密道的事陳姑娘還是少提為好,我予你方便行事,也希望你口風緊閉,莫給我添麻煩。”
他們二人前夜查探西畔關押地,回時發現金吾衛已在兩座河橋布兵把守,白夜才不得已將陳苦夏蒙眼帶進甬道內。
陳苦夏與白夜身份不同,僅是王府護衛非天機策人,白夜自要緘口不言,保護小樓秘密。
陳苦夏頗為氣餒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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