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大劫已至(三)
男人眼疾手快接住垂落的溫離,銳眼微瞇,明顯不滿道:“將軍要的人,你也敢殺?”
黑影在夜風里攏了攏衣領(lǐng),好整以暇說:“小安將軍不也想取他性命么?就讓他死在此處,死在戰(zhàn)亂里,將軍若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箭促成兩樁好事,圓了君上的,亦圓了你的。”
“在下的私仇不必蘇大人插手,至于他,”左安垂目看了眼,“將軍不曾接到君上下傳處死的旨意,奉勸大人莫要違逆將軍的意思,要殺之,就將圣旨拿來。”
蘇重錦棄了手里的弓,雙手交握攏進寬袖,瞇眼帶笑似地說:“多謝小安將軍指點,改日定求得君上旨意,不會再如今日這般唐突了。”他邁過一步,“不過話說回來,這位溫大人已是身居南晉五品武職,他也道自己是位叛臣,兩國交火在即,我等見機除逆殺他也是合乎常理,何必多此一舉。”
左安曉得文臣嘴皮子的厲害,不與其多嚼舌頭,沉著臉道:“卑職有軍令在身,他斷然是不能死在這,蘇大人要想殺,就到將軍跟前要人吧!”
“不必了,”蘇重錦背過身,不看他們,只略偏了首道:“這一箭貫了胸腔,若是這般都死不成,該死的時候自有天收。”
蘇重錦回首眺目沖天的火光,“小安將軍也勿要因?qū)帉④姷牧睿宋覀兇诵械哪康摹H舨皇乔蒈婃?zhèn)死守,須渡船運兵,也不必費這么多時日在此,今日一仗還需你暗自協(xié)助些。”
左安攔腰抱人,胸前濕熱流淌不止,隱隱還能感知胸腔微弱的起伏,他到底不能眼睜睜看人死掉,他不愿將軍失望。
“我要出城!”
——
天機策設(shè)伏失敗,沿途攔截遭遇兵力壓制反撲,當真應(yīng)了白夜的話,不是救人是送死。天機策經(jīng)河橋巷道一戰(zhàn)折送大半,剩余的幾乎覆滅在早知成敗的劫囚途中。白夜明知是枉送性命,仍然下令一撲而上,戰(zhàn)況何其慘烈。
尹衛(wèi)在城中集結(jié)的兩萬余兵馬在圍剿中折損將近三千人,他高坐馬背,命令士兵不必再追。他估著皇城禁軍人數(shù),他陵公從前也是打過仗,做過金吾衛(wèi)上將軍的人,幾十年過去,他看自己兒子尹稚什么樣,就明白手底下的金吾衛(wèi)成了什么樣。
他兩鬢斑白了,腦子還不糊涂,不指望這些素日只懂享受的世族子弟拳腳到家,起碼如今要保持人數(shù)上的優(yōu)勢,兩軍對壘時還有點底氣。
裴逸和其他幾位官員關(guān)在其中一輛囚車里,他雙手戴鐐銬,面色瞧著尚好,尹衛(wèi)將他們關(guān)押,卻沒給他們罪受,一日三餐照舊,吃與不吃的那是他們的事了。
官員們剛親眼目睹一場廝殺,心下余悸難除,文弱地靠著圍欄,垂頭喪氣,看奔來的希望一個個倒在地上死去。
裴逸最不喜這副頹喪德行,坐姿轉(zhuǎn)個方向,朝柵欄外望,天還未亮。他那日夜里倘若宿在軍器監(jiān)就好了,也不至于睡夢中遭人敲暈,醒來便成人質(zhì)。也不知他妹妹如何了,還懷有身孕,快要生產(chǎn)了。
躲過就好了。
白夜眾人落敗而逃,倉促躲進密集的屋舍群,確認后方?jīng)]有追兵才就地停歇調(diào)整。院里傷患席地而坐,撕扯衣料簡單包扎止血,白夜也受了處刀傷,可眼下顧不得,他環(huán)視一周,內(nèi)火中燒。
陳苦夏以袖口胡抹了把脖子上的血漬,完全沒有女兒家的姿態(tài),懷里也不兜帕子一類拭手物件,她沒受什么傷,衣裳上濺染的都是敵人的血。
她肩碰了碰白夜,道:“你沒瞧見你手腕上的傷?不止個血,杵著干嘛?”
“附大人不見了?”白夜語氣明顯帶點火氣。
陳苦夏眸子一轉(zhuǎn)便知白夜意思,她下巴尖朝邊上側(cè)了側(cè),示意白夜跟過來。
她走到廊道上,面向院中央,看著一院子才經(jīng)歷幾場拼殺,死里逃生的同伴,壓聲道:“應(yīng)該是有重要事情耽擱了。”
白夜面沉如水,冷然說:“這就是明擺的送死,陳姑娘難道看不出嗎?附大人親自擬定的計劃,他才是最該在場指揮的人,結(jié)果我的同伴死傷無數(shù),他卻不見蹤影,這里頭不覺蹊蹺?”
陳苦夏抿唇聽著,頷首說:“是,是有蹊蹺,待附大人回來,你親身問他。現(xiàn)在一律質(zhì)疑指責沒用,也揣摩不出個答案,還是想好怎么安頓他們,找些傷藥來。”
她抬掌拍拍白夜肩頭,聊以安慰,“這里你看著,我還得出去再探情況。”
白夜面色難看地默了聲。
沈璞因傷被陳苦夏強制分調(diào)北門充當夜哨,他蹲身望樓,以圍欄板做遮擋。北門一側(cè)距離是宮墻,臨近城門就是與皇宮內(nèi)接壤的天重門。這處兵力布置估摸近五百人,上有警戒觀望的哨兵,下有巡防戒嚴的步兵。
沈璞正露著眼睛盤算,那頭一輛馬車打燈籠駛來,夜里黑,他眸子瞇成條縫隙也未看清驅(qū)車之人的模樣。門處守衛(wèi)的金吾衛(wèi)睹見來人,躬身拱手,也聽不清對話,就見金吾衛(wèi)招手示意開城門。
“大人,上嗎?”身邊一同蹲守的俠士小聲詢問。
沈璞目不轉(zhuǎn)睛,只擺擺頭不出聲,望見幾個金吾衛(wèi)上前俯身撿著地上的東西,遠遠看太細小,他嘀咕道:“在城門底下撒東西,能撒什么?”
俠士也露出雙眼睛注目探一探,沒敢多停留便縮了回去,坐到鋪開的板上說:“是鐵蒺藜,扎腳的,踩一腳足有那么深,”他兩指比劃長度。
“此物莫不是從軍器監(jiān)庫房搜出來的。”沈璞轉(zhuǎn)眼看了看,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馬車,里邊坐著的那位是誰,此時此刻還能進出自由的,應(yīng)該是與他們一伙的,那便只能是內(nèi)應(yīng)了。
城門敞出一條路,門外明亮照夜,沈璞沒有輕舉妄動,眼望馬車出城。果然!城門兩面都有金吾衛(wèi)把守,果真是內(nèi)外受敵!甚至估計不出大概的兵力。
——
左安趕著馬車往天重門行駛,林間小道恰好容得下馬車的大小,四野闃然,馬鞭抽響還驚起棲息的飛禽。小道泥濘,車廂內(nèi)顛簸得厲害,胸膛的傷受不得晃動,直給燒得昏沉的溫離痛回了些意識。
溫離無聲掙了掙手腳,腿側(cè)兩把短匕不見了,連面具也不知掉去哪處。右胸口的冷箭尚在,沒做處理,他氣血不足,唇瓣失了顏色,再長得好看此時也是病容一副。他雙手被繩捆在背處,磨蹭了許久才坐直了身。
馬車碾了石頭,傷口再顛出血,溫離皓齒緊咬,憑著柔韌將手掰到了身子前,掙得淌下的血一直不干。他燙的直冒冷汗,鬢邊汗珠豆大地滴下來,箭身磨著里邊的血肉,太痛了,痛得難以呼吸。
可也是這痛,令他在每次即將昏死的時候,將他意志拉回。
溫離一口咬去手腕的繩,一點點地拆解。這路明顯不是京城里的路段,溫離知道自己此時已經(jīng)出城,要逃只能趁現(xiàn)在,再遲些不知會送到何處去,若是離得遠了,或是有人看守著,他要怎么回來,鶴卿會去尋他嗎?
溫離從來都因為失憶而感到不安,這種不安只要在見不到梅鶴卿的時候,就如毒藤一般在內(nèi)心深處瘋長,因為“失憶”二字,早已于他心底埋下種子。他苦于此,苦于某處的空白。
溫離松了繩,徒手折斷胸前的箭,免它太長阻他折身解腳腕的結(jié)。他前傾半身胸膛壓腿,伸直了手勾到繩結(jié)。
左安也受內(nèi)傷,還不輕,他悶聲咳嗽,想起自他跟隨將軍起,這許多年都未傷成這般了,想著便不由甩鞭,催得幾分急促。
馬突然加速,溫離不受顛簸地幾欲咳出聲,他咬牙雙唇抿成線,硬生生壓了回腹中。車廂封閉,不是軟簾遮掩那種,前后兩側(cè)都可以推開。溫離借著車轱轆滾碾碎石,晃蕩的空隙,雙手抱頭滾了下去。
溫離在泥地滾了滾,箭也挪了半寸,胸口鉆心地疼,溫離抽氣勉強站起身,捂住如小注似冒涌的血水,一頭鉆進茂林。
左安察覺不出絲毫異常,待到天重門軍帳前,推開兩側(cè)廂門一看,哪還見人,獨留一抹抹污血和解掉的繩子。他驟然臉色一變,沒理睬叫來搭把手的金吾衛(wèi),打哨喚來自己的馬,頭也不回地原路狂奔。
溫大人可謂是足智多謀啊!
茂林寒風料峭,溫離沒遭住打了寒戰(zhàn)。他不清楚這是何處,只管往前走,越快越好。他扶過一根根竹子,掌紋的血印在竹節(jié)上,磕磕絆絆摸索深入。
竹子!溫離猛地記起,他在何處的路邊也見過竹子。
左安很快追到溫離摔落的地方,他下馬查看泥巴殘留的血,拈在指腹搓了搓,前后走了幾步?jīng)]發(fā)現(xiàn)別的血跡,便知曉溫離是鉆竹林里了。他牽過駿馬,拔了火折子尋滴落的血跡一路找去,又再經(jīng)過的竹節(jié)上找到了血手印。
溫離絆到石塊,幸好摔下去時手心撐住,沒貼到土面上落個狼狽,他胡亂抓到根竹子支起身,抬首就見前頭有星點亮光。溫離十指攥緊,陰郁地盯著星光漸漸靠近。
真是刺棵子粘到褲腿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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