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大劫已至(九)
金吾衛將三人圍至水泄不通,放眼望去皆是頭盔攢動,金吾衛似山似海的將其吞納。
景夙□□破軍在手,蹬上房梁一路滴著血珠追來。他縱身跳入包圍圈中,一桿破軍舉空斗轉逼得金吾衛閃避后退,槍纂勁風橫掃震倒一片。
景夙破軍著地立起,地面石板為之龜裂,他許久未殺敵殺得這般痛快。破軍鎮山涉海的氣勢猶在,極具威懾,直令人心發駭。他將景司憶護在背后,頭不回道:“憶兒你如何了!”
景司憶被三人護得嚴實,眼神盯向人縫里的尹衛,他偏頭用肩抹了把脖子的傷痕,說:“沒事,破了點皮罷了。”
“王爺�!泵烽L仁只覺得臟腑血氣混亂沸騰。
面對景夙的破軍,金吾衛雀雀欲試,他警惕道:“老將軍�!�
元崎心靈審核,回首與梅長仁相視一眼,梅長仁低聲與景夙說:“熬不到禁軍來了,帶陛下往北門走。”
景司憶俄然怔了怔,眸光堅決道:“不,我不走,朕是南晉的帝,朕子民的血仇未報,老師的血仇未報,朕不能棄臣民而逃,朕寧死在這處,也絕不茍活!”
“憶兒!”景夙眸子沉沉,喚固執的皇帝一聲。
“皇叔。”景司憶扯了扯景夙的衣袍角。
尹衛豈看不出幾人低語的目的,他提刀扭腕得勢道:“想逃?京城除開天重門,其余十二扇門皆重兵把守,能逃到何處?還是乖乖束手就擒罷�!�
景司憶嗤之以鼻,手中天子劍血跡斑斑仍舊掩不住畢露的鋒芒,它像是饑腸轆轆終飲不飽般,露出鋒利的獠牙眈眈虎視尹衛。
“逃?朕不殺你,不親誅爾等亂臣,朕有何顏面做這南晉的帝王,下了陰曹地府有何顏面見我景氏列祖列宗�!彼巳绱藙�,劍相便是他的心相,貪婪地,偏執地要飲得仇敵之血方能平息此恨。
他眼埋陰霾,“今日就是死,你也須得陪葬!”
尹衛哪知素日溫潤的小皇帝有這副羅剎面目,一番對陣下來,心底適才的惶然也開始作祟。他從景司憶陣前擾亂軍心起,便漸漸沉不住心,這小子的帝威終究是撼住了他。他凝目一沉,赫然一聲,“殺!”
“殺——”
吳鳩大喝!一騎當先殺入神武門,禁軍如狼似虎疾隨而至,那陣勢如滔天巨浪撲沖金吾衛軍隊,剎那兩軍水火交融。
殺聲如雷刺耳,尹衛猛地側目驚望來勢洶洶的禁軍,碾壓似的朝府寺中央殺出血路。僅是轉眸一瞬,身旁黑影襲來。
景司憶聞那殺聲只嘴角延開了抹笑,捉住尹衛分神之際只身撲去,踮過腳底尸體飛腿踢中小腹,尹衛不防頻退背抵墻面,本就受了梅長仁剛勁一拳,再受一記飛踢,立即嘔出血來。
金吾衛被殺聲喊得魂飛,反應稍遲,待回神擁殺尹衛和景司憶,景夙三人早先一步分呈三面將天子死死圍護。
尹暇還在另一側清剿殘余,耳聞滔天殺聲,似當頭澆了盆冷水,渾身不爭氣地顫栗。他就是個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輕功也不會使,他焦心如焚擠進金吾衛里,腦袋空空,拽拉開礙路的士兵。
禁軍殺來了!禁軍殺來了!
他囔囔著,“滾開!找祖父!找祖父!祖父在哪,”他扯過邊上的金吾衛,“看到祖父了嗎?看到了嗎!”
那金吾衛怔怔看他,他甩手就把人推倒。
身邊金吾衛似流水擦肩而過,他身在擁擠里,肩撞著肩,他后悔沒有好好習武,他要是會輕功就好了。
景司憶兩眼兇狠,嘴角笑意不散,逼近尹衛凜聲道:“不想死的就速速繳械投降!”
尹衛手扶傷處,嘴唇翕動正欲說話。景司憶怎給機會叫他再煽動金吾衛繼續戰斗,景司憶斷他攛掇,厲聲說:“禁軍已至!隨后靈朔鐵騎亦至,爾等可還有妻兒老小,當真要執迷不悟嗎!莫要一人之罪禍及滿門皆斬!放了刀朕既往不咎!”
金吾衛面面相覷,尹衛攥緊刀倚墻看他們,儼然傷勢不輕再戰恐怕真真是死路一條,這般就算,日后還要連累家中親眷。那喊殺聲如雷貫耳,直擊心靈最柔軟恐慌之處,金吾衛承不住后果,接連摔刀,丟盔棄甲。
尹衛自知回天乏術,身體像被抽了所有的力氣,闔眼癱坐在地。
尹暇撥開金吾衛,也丟刀沖上前蹲身攙住自己的祖父,急切道:“祖父您傷哪了?”
“臭小子,”尹衛偏頭,虛聲罵道:“叫你外頭等著非得摻和進來,這下都逃不掉了。你個蠢小子,”他粗掌拍拍尹暇的臉頰,“下輩子聰明點。”
尹暇唇瓣發抖,他轉向景司憶膝行跟前,俯身扯住血污的衣擺,懇求道:“陛,陛下,是,是我的錯,是我,是我命令金吾衛連夜殺掉流民,是我下令拋尸荒野的,”他哽咽著,“祖父一開始是不知情的,求您,求求您饒了我祖父的命,都是因為我,因為我才被武朝的人唆使住,挺身走險犯下大錯……”
景司憶抬腳冷漠跺開尹暇,垂首時陰影打下眼眸,令人瞧不清神色,“那荒山野嶺上的千余人命,此處為朕為國戰死的萬余禁軍性命,夠你們尹氏全族死上十次百次!”
他嚼齒嚼恨道:“押送死牢,擇日當眾剔骨,以儆效尤�!�
梅長仁忽而氣血貫沖頂門,一刀猛刺尸首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他聽見后方老幺喚他祖父,他迂緩微微側過身,眾人里一人步子急促,模糊不清。
老眼昏花啦,望不清我乖孫啦。
梅長仁驟不及防噴出一口鮮血,丹田處的那口氣息長舒天地,仿佛一聲釋然的嘆息。這具年邁古稀的軀體在驚聲和呼喊里墜進風雪,素白撫去他滄桑的面容。
梅鶴翎一聲驚喊,撞開擋在身前的鐵甲,被腳底經過的死人阻得磕磕絆絆,他扶起祖父沉重的雙肩,接過那雙被刀柄磨得厚繭難消的右手,不停地喚祖父。
景司憶也被絆得踉蹌幾步,俯趴到冰冷的地面,他挪膝靠近,接過又厚又粗的手掌,一聲聲喚著老將軍。
老將軍不看他們,只仰面望著落雪的穹天,他聽見了呼喚,他十指顫抖地握了又握,竟如何也握不住了,嘴里念叨著記在心頭一輩子沒忘過的話。
“不負平焱,不負平焱……”
景興,字平焱,乃南晉開國皇帝之名。
——
溫離策馬沿北上官道把追兵引離京城。左安率數十名金吾衛窮追不舍,一路尾隨至此。
溫離陡然勒馬,后頭追來的馬蹄聲也漸停,他調轉回身目光探去,面色如紙,喉中嘶啞道:“回去吧,回武朝去,你們注定要敗�!�
他猛地一陣咳嗽,及時以袖掩口鼻,料峭的春風擦得他人要似衣袍般翻飛,腕甲遺落在了校場,白玉的手腕滑露在外,和那飄揚的雪一樣單薄。
左安不語,夾馬腹一點點靠近。
溫離余光一直覷著,見此一甩寬袖嚴聲警告:“別過來,我患了時行�!�
左安雙眸微斂,明顯遲疑,他扥住韁繩不前,疑聲道:“時行?”他眼光移向溫離旁側的老人。
溫離察言觀色,不肯放過一絲機會,虛弱說:“對,否則我怎會逃命時還帶著軍醫。我這時行燒得厲害,冷風也降不得一星半點,若不及時醫治,怕是要,”他咳聲真切,“怕是要一病不起了。”
按沈璞當夜所述,金吾衛當中確有時行爆發,應與他病發時癥狀相似,此事干系金吾衛軍心,左安不會不知消息,該是相信他真患上了。
左安果真知曉此事,這時行來勢迅猛異常,根本查不出是因何而起。第一個染病的金吾衛前夜便病入膏肓,氣絕身亡,緊接著陸續出現疑似癥狀,這才引起重視。尹衛故此不得已提前圍攻皇城的日子,時行爆發易亂軍心,軍心不穩,這般的金吾衛愈發不堪重用。
“那你速與我回去,將軍自會尋更好的大夫替你醫治。”左安不論信是不信,要溫離隨他同回將軍身邊才是此行目的,所以他放走了校場禁軍去攻下北門,只顧眼前這位不省心的。
溫離還不斷尋著借口,“時行轉播極快,我近不得人身,況且這老大夫說了,時行詭異,尚配不出可用的藥方,我倘若轉染給你,再染給了將軍,得不償失。”
左安最重寧青澤,即便如此,將軍的命令亦是擺在第一位的,他不能眼見將軍所要之人近在眼前,卻將之放走,“你找塊干凈的布蒙住口鼻就是,我見你一面可謂歷經危險,錯過這次,再要請你只會難上加難。”
他撕扯自己的衣料,叫溫離死心道:“縱然你死了,你的尸體我也得帶回去給將軍過目,所以你還是少給我找麻煩,要你命的那一箭這次是射偏了,下一次便難說了�!�
溫離微偏頭朝老軍醫使了眼神,正當要揚鞭再逃,只聽聞隱約的窸窣聲,片刻漸成轟然之勢,悶重聲整齊踏地,似重甲鐵蹄奔騰。他抬眸看向左安,凝神靜聽,左安神色驟變。
地面碎石跳躍,草木搖晃,連著風雪也受此雷鳴聲侵擾,在半空中亂做一團。左安知道再不撤恐此行有去無回,匆匆睹了溫離一眼,打馬轉方向奔離官道換小路離去。
溫離痛地緩緩舒氣,那雪花就這般飛進溫熱的舌尖,也在這一剎那根久繃的心弦得到了放松,他聽見千鈞止步,馬嘯山林,似望眼欲穿之人此刻就在雪幕間。他雙眸起霧,徑直落馬,終于再聽到朝思暮想的那一聲。
“卓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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