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八月底的a城,依舊燥熱沉悶。
施語冰邁下火車,仿佛從南極掉進火坑,輕抖了下身子。
站臺時間顯示晚上21:55。
施語冰發微信告訴小舅自己是準點到站,問他在哪個口接自己。
昨天兩人還有聯系,這條微信發出后卻遲遲沒等到回復。
站臺不像候車廳有空調,熱風掠過,施語冰握著手機,額角滲出細汗。
旁邊路過一個工作人員,見人都走光只剩施語冰,以為她不知道從哪兒出去,好心給她指了個方向。
“出口在那邊。”
施語冰右手握拳,伸出大拇指,彎曲兩下。
工作人員沒看懂,學著她的動作問:“要打火機?”
施語冰在手機上按下兩個字,把屏幕轉過去給他看:【謝謝】
原來剛剛那是手語,工作人員忙又問道:“還需要什么幫助嗎?”
施語冰搖搖頭,拖著行李箱乘扶梯下樓。
火車站大樓里冷風開得很足。
施語冰找到一臺自動售貨機,買完水在旁邊椅子上坐著等小舅。
小舅前兩天聯系她時說要來接她,還反復問過好幾遍她到站時間,現在卻一直沒有回復微信,她也沒有小舅電話——就算有,對她來說也沒用。
等到快十二點,施語冰拖著行李箱起身,自己去打車。
“去哪兒?”司機問。
施語冰在手機便簽里翻出地址。
“御南灣?”司機又多看了她兩眼,“有錢人啊,到那兒只能給你放山腳下,我們出租車可進不去那地兒。”
施語冰點點頭。
半個小時后,出租車到達御南灣山腳。
施語冰差點在車上睡著,每當要閉眼,又被在聽相聲的司機師傅突然的笑聲驚醒。
她揉揉眼睛,付錢下車。拖著行李箱來到街對面,山腳的小區保安問她要小區出入證明。
她把早在車上就打好的字給保安看,讓保安幫忙聯系御南灣1棟顧家,說自己是過來投靠親戚的,只要說名字他們就知道。
兩個保安見施語冰長得極為漂亮,氣質也不俗,倒像是這邊業主圈子里的人。又趁領班現在不在,破例幫她聯系了下顧家。
然而,顧家人給的回復是:“不認識什么叫施語冰的。”
保安傳完話,空氣里漂浮幾絲尷尬。
八月的a城,半夜降溫后的風也不清爽,黏膩得像牛皮糖,一層層糊在人臉上。
施語冰坐二十幾個小時的硬座從h市來到a市,又累又熱,額頭后背都是細汗,身上味道更不好聞。
她抬手從額前往后撩撥開沾在臉側的長發,心道“算了”,拉著行李箱轉身去路口攔車。
“去哪兒?”
剛在手機上打下“最近的酒店”幾個字,想到卡里余額,她把“酒店”換成了網吧。
……
云煙繚繞的網吧,絢麗的機械鍵盤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敲得噼里啪啦。
盡管指尖快操作出花兒來,依舊沒保住基地,寬大液晶屏上顯示失敗兩個大字。
“操!”少年摘下耳機摔到桌上,“老子帶過最菜的妹都他媽比你會玩兒!”
旁邊被罵的男生撓著頭,訕訕地笑:“老大,我再也不打adc了,下把我輔助你。”
背后李域轉過頭來,語氣要多嫌棄有多嫌棄:“何山,小霍爺這賽季王者都帶不動你,我看你還是玩兒你的連連看去吧。”
何山拉近椅子繼續賠笑,“那咱們玩兒吃雞怎么樣?老大我很能茍的!”
霍硯已經開始下一把,沒理他,順手摸桌上的煙,卻摸來一只空煙盒。
“茍你大爺。”李域踢何山椅子腿兒,“趕緊去給小霍爺買包煙賠罪!”
何山立馬起身跑去網吧柜臺前面買煙。
“快點兒啊老板娘,我們小霍爺著急——”
他話沒說完,網吧門口推門走進來一個女生。
女生一手推著行李箱,臉上戴只黑色口罩,眉眼干凈,額頭飽滿白皙。
施語冰先是站在網吧門口觀望一圈,才走到收銀臺前。
收銀臺后面看劇的網吧老板娘讓她等一下,轉而要去給何山拿煙。
何山眼都看直了,這才回過神來,“沒事沒事,你先給這位美女開卡,我不著急。”
施語冰聞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何山咧著嘴角回她一個友好又不失油膩的笑容,“嘿嘿。”
【……】施語冰沒做回應,淡淡收回視線。
“又不著急了?”老板娘睇他一眼,沖施語冰攤開手,“身份證看一下。”
施語冰把身份證遞過去,黑色短袖下,手臂白白瘦瘦,手腕纖細。
“昨天才剛成年啊,”老板娘抬眼,“口罩摘了我對一下臉。”
施語冰摘下口罩又立即戴上,就這樣還被濃重的煙味兒嗆了兩下。
“上幾個小時?”老板娘問。
她舉起手機,便簽上有她進來前就寫好的一句話:【通宵,麻煩找個角落的位置,我主要是睡覺。】
老板娘低頭在電腦上給她找位置,嘴里小聲念叨:“確實得安排在角落,長得這么漂亮就算你不惹事兒,事兒也會來惹你……”
施語冰接過寫著序號和密碼的卡,先去存放好行李箱和書包,再按老板娘指的方向去找自己機位。
位置果然在很角落,靠著網吧后門,頭頂就是空調出風口。
她把提前備好的黑色連帽外套先穿上,開機輸入密碼,點開網易云音樂,登錄賬號后從個人歌單里第一首輕音樂開始放。
戴上耳機,又扣上外套帽子,施語冰偏頭靠在椅背里,閉眼之前最后看一眼手機。
父母車禍去世后,是小舅主動叫她來a市和他們還有外公生活。她不喜歡顧家,但也沒什么更好的選擇,只是沒想到來了之后又被拒之門外,好像故意耍她一樣。
如果明天顧家還是沒人聯系她,她又該去哪兒呢?
……
老板娘這頭把煙遞給何山,手在空中舉了半天,只見何山還在盯著女生走的方向。
“別看了,小霍爺不是著急要嗎,還不趕緊送過去?”
何山拿了煙回去,激動道:“老大我剛看見一美女,我操絕了!”
霍硯游戲中,沒理他,戴著耳機也沒聽見他說什么,倒是李域回頭笑了他一句:“你他媽這句話一晚上能說十遍,在你眼里只要是個女的就叫美女是吧。”
“我這回說的是真的!”何山看他不信,給他指后門那邊,“吶,她就坐那兒,你自己看。”
李域起身抻著脖子看一眼,不以為然又坐下了,“小心摘下口罩嚇死你。”
“不是,她剛剛在前臺摘口罩我看見她長什么樣了好嗎,我操,你根本沒法想象她有多好看……”
“行了行了,我玩兒游戲了,你自己回味去吧。”李域知道他夸張慣了,沒等他說完就戴上耳機懶得再聽下去。
……
把何山踢出隊伍后,霍硯終于又以五殺結束一局lol。
這局輔助是個女生,軟糯的夾子音喊了一整局的“野王哥哥救我”,骨頭都給霍硯叫酥了。
叉掉輔助妹子的開黑邀請,他踹一腳何山:“趕緊投了陪我出去抽煙。”
“老大,這是連連看,不能投降。”何山湊在屏幕前仔細點著鼠標。
“那就關了。”
聽出慵懶嗓音里細微的不耐煩,何山二話沒說趕緊關掉游戲。
霍硯起身又踢一腳背后李域的椅子,“你去不去?”
“我跟一妹子雙排呢,”聽著又甜又嗲的夾子音,李域臉都快笑爛了,“老大,這女孩兒的聲音真他媽騷。”
“捏緊你褲子。”
霍硯盯一眼他衣服底下,淺挑了下唇,嘴邊叼著根煙,邊走邊低頭點火。
后門一開,熱浪撲面而來。
何山忍不住往后退,“老大,這么熱還出去?”
霍硯沒走出去,懶散靠在門口,一手插兜一手夾著煙。
路燈下修長的影子鋪滿狹窄的巷弄,一半折在墻壁上。
雖然熱,起碼空氣新鮮。
網吧的冷氣呼呼吹著他背,有點兒冰火兩重天的意思。
正覺得享受,后門突然被人輕輕推上,似要將他關在外面。
霍硯皺了下眉,一腳踢開,門打到最近的椅背上,來回撞擊好幾下才停下來。
施語冰徹底被撞醒,不想惹事,輕嘆口氣拉低帽檐繼續睡覺。
霍硯臉色不算好看。何山怕自己老大過去找那美女麻煩,他是知道霍硯的脾氣的,也知道他不會因為對方是美女就“憐香惜玉”,忙指著巷子左邊轉移他注意力。
“老大,那好像是陳松啊?”他道。
霍硯叼著煙回頭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壞掉的路燈下隱約有兩個糾纏的人影。
“哪個陳松?”
“隔壁十五中那個體育生,搶我女朋友那個。”
霍硯斜眼睨他。
何山不好意思地瞇了瞇眼:“未來的女朋友,就是那個十五中的校花,上回玩兒游戲親我那個。”
霍硯沒什么印象,總覺得這些女的都長得差不多。
“這不我眼瞅著都快臨門一腳了,被陳松殺出來搶了我女神,操他大爺!”
“嗷嗷哭的那個就是你女神?”
霍硯有點近視,微瞇起眼。
女孩兒被撩起來的短裙下白花花的一片,尖叫著用手去擋。
“好像不是她。”何山仔細看了兩眼,“我操那不是咱班班長嗎,這陳松,剛搶了我女神又玩兒我們班長,好事兒都他媽讓他給占全了!”
“這你能忍?”
霍硯指尖彈彈煙灰,勾著唇角拱火。
“老大你等著,我去干他,哦對了,”他又走回來,遞出手機,“老大你幫我錄下來,我回頭發給我女神看。”
何山吐掉煙,挽起衣袖摩拳擦掌,大叫一聲“陳松”往那邊去了。
霍硯舉起他手機。剛錄還沒一分鐘,鏡頭里何山被兩拳打趴下,嗷嗷直叫。
“……”
真他媽廢啊。
霍硯關掉錄制,邁開大長腿,經過垃圾桶順手忍了煙頭,慢悠悠走過去。
“霍硯?”
陳松看清路燈下晃過來的修長身影眉間一緊,沒想到霍硯也在。
“老大……我打不過他……”
何山從地上爬起來,皺眉捂著小腹,順手拉過班長,兩人一起躲到霍硯身后。
女班長高二文理分科后才跟他們在一個班。
她是班長兼歷史課代表,但沒跟霍硯說過話。
她只知道關于霍硯的傳聞多到一只手都數不過來。
只不過那些傳聞里唯一能確認真實的只有他的身份——a城霍家的小少爺。
其他那些殺人放火的事都只是聽說。
在學校,她只敢遠遠地看他——少年留著利落清爽的短發,劍眉冷眸,192cm的高挑身材自帶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陳松被霍硯反擒住雙手,抓著頭往路燈桿上撞,直撞得他眼冒金星。
他頭破血流地求饒,霍硯才松開手。
“霍硯,你他媽記著,我回去告訴我舅爺爺,他不會放過你!”
霍硯又叼了根煙,低頭點燃。
“我對女的更感興趣,讓你舅奶奶來吧,老子就在這個巷子里等她。”
跳動的火光里,清冽深邃的臉部線條若隱若現,薄唇淺勾著一抹譏笑,微狹的桃花眼透著一股野性與邪氣。
陳松指了指他,捂著磕破的額頭轉身跑了。
“謝謝。”
女班長走上來,個子太矮,仰頭怯生生地看著霍硯。
霍硯垂下冷戾的眼,黑瞳似墨,盯著女孩兒吐了口煙。
“咳咳咳……”
女孩兒捂嘴咳嗽。
“我揍他是我跟他的私人恩怨,用得著你說謝?”
再燥熱的夜也蓋不住少年嗓音里的寒涼。
“……”
女孩兒瞪大眼,被他說得臉都紅了。想起來自己的正經事,她趕忙低頭往網吧里走。
“夏天打個架真他媽熱。”
霍硯擼了一把短發,叼著煙繼續站到后門門口去吹空調。
“老大,我剛被揍你拍下來了?”
“嗯。”
“你別發給我女神啊!”
“求我?”
“求你,我求你了老大!”
嘁。
霍硯不屑地嗤笑了聲。
“真沒出息,老子這輩子都不會求人。”
“老大你當然不會有求人的那一天,我無所謂啊,求誰都行,我這個人沒什么自尊心。”
“……”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施語冰半夢半醒間被身邊爭執聲吵醒,掀開沉重的眼皮,見一個女孩兒在和她旁邊座位上打游戲的男生吵架
男生好像是她哥哥,女孩兒叫他回家。
男生游戲剛開,不能掛機,張嘴就罵:“都他媽跟你說幾遍了,我這局剛開,你讓我打完行不行?”
“不行,你再不回去,我叫爸爸來了!”女孩兒說著說著哭了起來,“你知道我剛剛來找你發生了什么事嗎?我以后再也不想管你了!”
“最好都別他媽管我!”
“你別玩了!”
女生也急了,去動他鼠標。
男生反手端起一杯水沖她臉潑過去。
注意到那水冒著熱氣的同時,施語冰的手已經下意識擋過去。
“……”
頓時,幾個人都安靜下來。
女生臉沒事,只是頭發沾了些水,但施語冰手背立即泛起一大片緋紅。
“我操,開水啊?嘖嘖嘖,真他媽不是人。”
何山看了半天熱鬧,沒想到那美女會突然出手幫忙,“嘖”聲心疼起來。
見自己老大只顧抽煙,他又道:“老大,那穿黑外套的女生就是我跟你說我在門口看見的美女,怎么樣?”
“戴著口罩你也能看出來是美女?”
“不是,我在門口見她摘過口罩,我操那張臉巨好看,真的,比我女神還好看,我發誓!”
“一個暑假,你這誓都發十遍了吧?”霍硯扯唇哂笑,指尖輕點煙灰。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小個子女孩兒慌了神。
施語冰輕輕甩手,搖了搖頭。
她放下帽子,摘下耳機,去找洗手間。
帽子放下來的瞬間,霍硯不經意的一瞥落在她清秀眉眼,黑眸登時寒光乍現——
施語冰?
女孩兒背影消失在衛生間門口,霍硯回神,眸光黯淡下來。
抽完最后一口煙,他抬腳碾滅煙頭,輕揚薄唇,笑意帶著一些自嘲。
那小矮子怎么可能出落得這么高挑。
何山追到衛生間門口等人出來,霍硯回座位又開了一局游戲。
等何山從洗手間那邊回來,霍硯盯著屏幕,看似隨口一問:“怎么樣?”
“我問她要微信,她說自己是個啞巴,我一想那還是算了吧,我媽肯定不喜歡啞巴兒媳婦。”
“噗——”身后李域笑了,“不是吧,這么爛的借口你都信?”
“人家真的是啞巴,沒騙我!”
“你這智商也確實不能不信……”
霍硯手上動作沒停,黑眸恢復平靜。
果然不是她。
她那么能說會道,最會跟人抬杠,怎么可能是啞巴,那還不把她憋死了。
……
凌晨時分,施語冰被小舅打來的語音電話吵醒。
小舅在電話里一直跟她解釋昨晚為什么沒來接她,又說昨晚別墅是個剛來的傭人接的電話所以說不認識她,已經批評過了,問她現在在哪兒,來接她回去。
施語冰握著手機,慶幸自己是個啞巴,不然都不好解釋此刻的沉默——她是真的無語,無語小舅把她當傻子哄。
小舅反應過來她不能說話,忙叫她掛了電話把地址發過去。
施語冰掛斷電話,盯著屏幕看了半晌才妥協似的泄了氣,把定位發過去,然后拎著行李箱去門口等。
霍硯也在網吧待了個通宵,一直打游戲到早上7點,準備回去睡覺。
“走了。”他踢醒何山和李域。
經過自動售貨機,他買了幾瓶汽水給他倆。
何山邊擰可樂邊掃了眼前臺放著的登記冊。
“施、語、冰。嘿,這么多名字里就這一個最順眼,聽名字就是個美女,老板娘這美女坐哪兒呢?”
“你昨晚在這兒看了人家半天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老板娘笑他。
何山眼睛一亮,“那女生叫這名兒啊……”
他抬手剛要喝口可樂,被突然沖出門的霍硯猛地撞了下手臂,可樂灌進鼻子里,噴得前臺到處都是。
“我操老大怎么了這是?”
李域也愣住。
鋪滿晨光的街道空曠安靜,哪里還有施語冰的身影。
霍硯孤身立在街道中央,下頜線繃得緊直,壓低的劍眉下,黑瞳森冷。
無處發泄怒氣,他將手里捏扁的可樂罐兒狠狠砸向一旁垃圾桶,可樂四散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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