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施語冰記不清那是出事之后,他爸第幾次喝得醉醺醺地從外面回來。
她媽媽還是一如既往地緘默不語,靜靜地把躺在地板上的丈夫扶到沙發上。
幫他松掉領帶,解開幾顆紐扣,脫掉鞋襪。鞋子放回門口鞋架,襪子拿到洗手池順手搓洗完晾上。
從臥室衣柜里找出毛毯,給自己丈夫蓋上,又倒杯水放在茶幾上,以防丈夫中途渴醒起來找水喝再摔倒。
施語冰媽媽對這一套流程幾乎爛熟于心,就算不經思考,僅憑肌肉記憶也能做完。
正準備回房間睡覺,丈夫突然抓住她睡褲,喃喃哭喊著:“老陳……老陳……我對不起你……”
每回喝醉來來回回都是這幾句,施語冰媽媽任由他去,撥開他手。
“是……我是故意把女兒送到你家的……我也沒辦法……你別來找我女兒報仇……找我……”
施語冰媽媽驀地頓住,回頭把丈夫叫醒。
丈夫在她面前哭著懺悔,說他知道霍硯父親是個正直善良的人,肯定死也不會讓他女兒受到一絲傷害,所以才把女兒交給他代為照顧。
后來他在外躲無可躲時,故意把女兒行蹤泄露,轉移追債人注意力。
只是他沒想到追債的人真的做得那么絕。
那晚施語冰在自己臥室門口,偷聽到了一切。
第二天,她爸媽回到家時,在浴室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她,躺在滿地血泊里。
……
病房里靜得落針可聞。
施語冰坐在床上,單薄的身子蜷縮著,手臂抱著膝頭。
她已經不再哭出聲來,只是默默流眼淚,沉重碩大的淚珠,壓彎了低垂的睫毛。
霍硯在一旁單人沙發里,以一個姿勢埋頭靜坐了快兩個小時,期間沒有任何動靜。
在這之前,他說的唯一一句話是:“為什么現在才說?”
他聲音沙啞,語氣并不像施語冰想象中那樣咄咄逼人,或以質問的口吻,而是依舊帶有幾分溫柔。
施語冰的心像被揪住。
霍硯不怪她,她反而更加怪自己。
霍硯突然站了起來,往外走了兩步,腳步微頓,推門出去前還是交代了一聲:“我出去抽根煙。”
霍硯下了樓,走出住院部,在花園里走了走,依舊選擇了那顆光禿禿的大樹底下的長椅。
他背靠椅子仰著頭,最終還是沒有抽煙,怕回去后施語冰不喜歡身上的味道。
零下天氣,呼出的氣都是白色的。
他閉上眼,想放空腦袋。
然而,根本做不到。
眼前都是父母的音容笑貌,還有慘死的模樣。
眼淚是熱的,滑過他的太陽穴,流入鬢間。
過了會兒,他換了個姿勢,手肘撐在膝頭,掌心捂住眼睛,肩頭微微聳動,哭得無力又無助。
“霍硯……”
施語冰的聲音,帶著哭過之后的濃濃鼻音。
霍硯抬起眼睛,看向她。
路燈下,他紅紅的眼眶,含淚的眼角,是施語冰從來沒見過的破碎脆弱的模樣。
“我們,還是分開吧。”
女孩兒的聲音飄忽不定,寒風一吹,就散得無影無蹤。
霍硯以為自己聽錯了,眉心微微皺起,疑惑又不敢置信。
施語冰怎么也說不出話來了,喉頭咽了又咽,最后只好轉身先走。
剛邁出一步,就被霍硯拉住。
霍硯站起來,從背后抱住她,緊緊抱住。
“不要。”他聲音里還帶有哭腔,下巴埋進她肩窩,“我說不要,你聽清楚了嗎,施語冰?”
“那如果,我剛剛發現我對你其實不是喜歡,只有愧疚呢?”
“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可以了。每次你感到愧疚的時候,我會告訴你不是你的錯。可是阿施,如果我們分手,這些話誰來跟你說?”
霍硯恨過施語冰,日日夜夜的恨,讓他忘不了她。
后來,他才明白,那不是真的恨,那恨下藏著深深深深的喜歡。
是一見鐘情,是從父親把施語冰帶來家里的第一天,他打開門,心就被擊中了。
他曾經連帶著恨喜歡她的自己;
恨從這種恨里得不到一絲快感的自己;
恨每次欺負完她后總念念不忘她的自己;
恨心底深處清楚地知道這件事根本不該恨她的自己。
難道要因為她是施正的女兒,所以不應該喜歡她?
可是喜歡哪有應該和不應該。
喜歡就是喜歡。
霍硯的淚掉進施語冰衣領里,浸入肌膚,落在她心上。
“我已經沒有父母了,我不想連你也失去。”
施語冰回頭緊緊回抱住他。
她又何嘗不是。
……
三天后,施語冰可以出院了,來接她出院的是小舅顧庭。
那晚喝醉罵她的事,他看起來完全不記得了。
那晚之后的第二天,施語冰回病房時,顧庭已經離開。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喝斷片不記得了,還是只是在假裝什么也沒發生過。
他依舊每天笑瞇瞇地跟她講話,關心她的傷情,關心她的學習成績。
“對了,你張阿姨還說,想讓你也去英國讀大學,張豐正好在接手國外項目,可以順便照顧你。如果你在國內讀書倒是不方便了,因為張豐接下來的行程都是以國外為主,不怎么回來。”
賓利車的后座,施語冰和小舅顧庭并排而坐,顧庭邊拿著ipad看文件,邊跟她閑聊。
施語冰蹙了蹙眉,光是聽到“張豐”名字都覺得厭惡和惡心。
“我不出國。”
顧庭看她一眼,笑道:“沒關系,不出就不出,你年紀也小,我跟老爺子說說,讓你先完成學業再說。”
施語冰不想再說話,臉轉到窗外。
“舅舅,”過了會兒,她突然輕聲叫道。
“嗯?”顧庭抬眼看她,眼里有幾分詫異,因為施語冰鮮少稱呼他們。
“如果你們把我當商品,那我讓你們賣了多少錢,我可以知道嗎?”
顧庭皺了皺眉,“冰冰,你怎么能這么說……”
“別裝了。”
施語冰實在煩了。
顧庭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終究還是又提起那副笑臉,“這不是買賣,這是我們謹慎考慮后的結果,張豐人不錯的,你只是欠缺對他的了解和接觸。”
“所以就算他不是我喜歡的人,你們也要把我硬塞過去?”
聽到這話,顧庭撇了下嘴,在施語冰面前罕見地流露出一抹冷笑。
“你喜歡的人是指誰?霍家那個?那我看還是算了吧,跟張豐比出身,他只是個私生子,跟張豐比身價,他離了霍老頭什么也不是,這樣的人你喜歡他什么?你要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喜歡是最沒用的東西。”
他完全在從一個圓滑世故的中年人角度考慮這回事。
施語冰話不投機半句多,從此以后再也沒提過。
……
施語冰出院后又一周,霍硯也該出院了。
這天中午,霍商文人沒來,但是安排了車過來。
在醫院門口,霍硯彎腰正準備上車,眼皮一掀,看見車里坐著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霍鳴。
上下掃了他一眼,霍硯冷嘲道:“慫逼終于敢回來了?”
霍鳴已經開始接手集團事務,今天剛從國外回來,身上穿著一襲灰色高定正裝。
側眸睨霍硯一眼,他淡淡對司機道:“王司機,這車今早剛洗過吧?”
“是的,小霍總。”
霍鳴轉而又再看向霍硯:“那你就別上來了,免得把我車弄臟了。”說著又嫌棄地將一根食指橫在鼻尖下,“身上還一股味道。”
霍硯上午剛洗完澡換的衣服,病房里也都放有香薰連消毒水味都很淡,怎么可能有別的味道。
然而霍鳴不止一次這么說,從霍硯第一次被他爸爸領到霍家,他就說他身上有窮人的味道,總是像看螞蟻一樣蔑視他。
而霍硯,他則沒這么矯情,自然是一言不合拳頭相向。
兩人從第一次見面就打,打的最后一架,是在他們父親的葬禮上。
“正好,老子也不想跟慫逼坐一輛車,怕車速稍微一快,他就嚇破膽了。”
“砰”的甩上車門,霍硯走去后面攔出租車。
霍鳴翹著二郎腿,撣了撣褲腳,讓王司機開車。
霍硯,你給我等著,打是打不過你,但老子現在有的是辦法整死你。
……
高三年級的最后一個學期,依舊比其他年級早開學。
在其他學生嚷著還沒玩夠時,施語冰已經盼了好幾天的開學了。
這天早上,她早早地就在大門口等楊司機的車。
上車之后,發現除了楊司機外,副駕駛上還坐著一個男人,身高馬大,面容嚴肅凌厲。
“你是?”
“您的保鏢,我將負責您每時每刻的安全,哪怕您坐在教室里,我也會在門口守候著。”
“我不需要保鏢!”
這完全是在監視她!
“您需要。顧老說學校有位男同學經常騷擾您,所以讓我保護您的個人安全。您放心,學校方面已經打過招呼,我也絕對不會打擾您日常學習和生活。”
“……”
車子剛要啟動,施語冰看見牽著繩子出來遛狗的顧光華,推門下了車。
見狀,保鏢和司機也都跟著下了車。
“讓他滾!”施語冰吼道。
顧光華看也沒看她,彎腰摸了摸齜牙的杜賓犬。
“如果你聽話,我也不用這招了。在醫院那幾天,仗著我不在,偷雞摸狗地干了些什么以為我不知道?”
“你知道又怎么樣?”
顧光華狹了狹眼,”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要么說你錯了,要么……”
話沒說完,看到施語冰又硬又倔的淺瞳,顧光華大手一揮,上來兩人包括那個保鏢將施語冰雙手反扣在背后。
她縱然練過幾下子,但在體格是她兩倍的專業打手面前依舊毫無反抗之力。
“看來你還需要時間冷靜,學校先不用去了。”
施語冰被強制帶回房間,要進門前,顧老爺子才聽到她妥協的聲音。
“……我錯了。”
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還沒有能力和顧光華斗。
收假后的班級很熱鬧,早自習前,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分享過年期間發生的趣事。
施語冰走進教室時,以為只有自己臉上提不起笑容,沒想到聞樂樂也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早……”
就連和她打招呼也是沒精打采的。
“你怎么了?”
施語冰看一眼最后排,發現霍硯座位空著,人還沒來。
聞樂樂聽見她問,抬眼看了她一眼,想說又欲言又止,好像事情有些難以啟齒,最后還是只是搖了搖頭。
“外面那型男是誰啊?”楚楚進教室的時候還一步幾回頭地看外面站著的施語冰的保鏢。
施語冰一臉無奈,“我的保鏢。”
“啊?”
聞樂樂也一下抬起頭來,“哇塞,語冰你這什么公主待遇啊!”
“我之前只聽說初中部有個女孩兒家里給配了個保鏢,天天跟著上學,這回在你這兒也見識到了,果然咱學校有錢人多。”楚楚道。
施語冰搖了搖頭,事情不像他們想象那么威風,這人只是來盯著她,不讓她和霍硯接觸的。
在車上的時候,她就在想,這到底是顧老爺子的主意,還是張家的主意。
趁還沒上課,施語冰放好書包,準備去趟衛生間。
那保鏢還是跟著,他并不是貼身跟著,而是等施語冰走出三四米遠才慢慢跟上,既不讓人輕易察覺他的存在,又不丟目標。
施語冰洗完手出來,聽到樓梯拐角處好像是何山的聲音,貌似在打電話,叫對面姑姑,在解釋著什么。
回到教室,她邊坐下拿紙巾擦手,擦完手換筆芯,邊對聞樂樂道:“我剛聽見何山好像在給她姑姑打電話,說什么寒假期間學校給咱們訂了教輔書,交了一萬塊錢?她姑姑好像在問他這回事,他解釋得面紅耳赤的。”
聞樂樂本來趴著,倏地坐起身來,眼睛瞪大。
施語冰沒注意她的動靜,擰上筆頭,繼續道:“什么教輔書這么貴,一萬塊,我怎么都沒收到通知?你交錢了嗎?”
聞樂樂手掌心浸出細汗,猶豫著問道:“……語冰,你還有錢嗎?”
施語冰回頭看她,“要多少?”
“……算了,”聞樂樂嘆了口氣,“我忘了你上次去找神婆把卡里錢都花光了。”
“那神婆是個騙子,警察幫我把錢找回來了。”
“那神婆是騙子?!”
施語冰點點頭,道:“你要借錢?要多少?”
聞樂樂咬了咬唇,比了個“1”,“一萬塊。”
“但是我短時間內,沒法全部還你,只能每個月還一點。”
她又補充道,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聲音越來越小。
“沒關系。”
施語冰從書包里拿出錢包,又從錢包里拿出自己的銀行卡,和密碼一起給聞樂樂。讓她什么時候要用,自己去轉一萬塊,回來再把卡還給她就是。
聞樂樂握著那張銀行卡,輕聲道:“你不問問我為什么借錢?”
施語冰略想了想,抿唇笑道:“不會是要買天價教輔書吧?”
“其實……是我哥哥把一個女孩兒弄懷孕了,那個女生找到我家里來,讓我家出錢給她去做人流手術。”
施語冰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瞳孔。
“你哥哥呢,這件事應該讓他自己負責。”
“那個女孩兒找上門來之后的第二天他就不見了。還好那女生來的時候我媽出去買菜沒在家,我也不敢讓我媽知道這件事,她知道了會氣死過去的,她本來身體和精神都不好。”
“事情現在到哪一步了?”
“都結束了,就在過年那幾天,我陪那女孩兒去的醫院。我當時沒辦法,楚楚身上也沒有那么多錢,所以我問何山借的錢。他說錢是他姑姑給他的生活費,叫我不用著急還。可是你剛也聽到他打電話了,他分明是騙了他姑姑,說什么學校訂輔導書,這笨蛋!”
聞樂樂越說越急,急得眼淚直掉。
很明顯何山姑姑后來回味過來不對勁,問過學校之后打來電話在質問他。
施語冰扯了紙給聞樂樂擦眼淚。
原來她跟她借錢,是要拿去還給何山。
“沒事,我不著急用錢,等你以后大學畢業自己能掙錢了,再還也不遲。”她安慰道。
聞樂樂邊哭邊道:“謝謝你,語冰。”
何山一進來,看見聞樂樂在哭,立刻沖到她桌邊。
“你怎么哭了?”他語氣著急,又看向施語冰,“冰姐,她怎么哭了?”
“……”施語冰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說。
只見何山在過道里蹲了下來,拿手輕揩聞樂樂的眼淚,眼睛里裝著的都是心疼。
施語冰抿唇笑了笑,湊過去,問道:“何山,你是不是喜歡樂樂?”
“……啊?”
何山眼神閃躲,連耳帶腮地紅了臉。
“語冰……”聞樂樂一手擦著眼淚,另一只手撒嬌一般輕推了推她。
霍硯在這時踩著早自習的上課鈴聲進入教室,令所有人尤其施語冰眼前一亮的是——他竟然破天荒地戴了副細銀框眼鏡。
霍硯本來眼角眉梢最是桀驁不馴,猖狂冷傲。
如今高挺的鼻梁上架副眼鏡,擋去幾分野痞的氣質后,有點斯文敗類的味兒了。
霍硯早就看見教室門口站著的那男人,走進教室后還回頭又冷冷打量了一眼。
回頭看向教室,捕捉到施語冰的目光,冷漠黑眸瞬間化為一灘軟水。
“早。”
施語冰抿了抿唇,“早。你怎么戴眼鏡了?”
“坐后面看不清黑板,就去配了一副。”
“多少度?”
“兩百。”
霍硯說著,取下眼鏡架到施語冰臉上,施語冰眼前瞬間模糊了。
“我眼睛是好的。”
她取下來還給他。
“不近視就好,你這么漂亮的眼睛不適合戴眼鏡。”霍硯道。
施語冰多看了他好幾眼,心下癢癢,“你倒是蠻適合的。”
霍硯笑著摸了摸她頭,又彎下腰在她耳邊說了句什么,這回換施語冰倏地臉頰紅了一片。
狗霍硯,流氓!!!
“喂,走了,情種。”
看見老師來了,霍硯調侃了句何山,眼神示意他趕緊回座位。
“語冰,你跟小霍爺和好了?”
聞樂樂一邊拿語文書一邊悄聲問道。
“……嗯。”
施語冰看見門外的保鏢眼帶警告的盯著她,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那太好了。”
霍硯回到座位,打開手里施語冰剛剛塞給她的紙條。
【門外的保鏢是我外公找來監視我的。】
他看了眼門口,無奈地嘆了口氣,提筆在紙上回了話后,讓前排的一個個把紙條遞給施語冰。
紙條又回到施語冰手里,她躲著臺上老師的目光,偷偷在桌子底下展開——
【我知道了,按計劃進行:
“小狗裝裝”行動正式啟動!小狗1號,準備完畢!請老婆大人監督!】
施語冰看完,把紙撕了又撕,揉成一團。
一手撐在桌面上,拉長校服衣袖捂住下半張臉,她回味著最后一句的第二三四五個字,笑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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