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

        一聲響亮的女高音穿過樓里大大小小角落，喚醒了迷瞪著眼還想在被窩賴一會的高中仔。

        他們都對這聲音習以為常，聲一出，個個麻溜的起床、洗臉、擎著早飯出門。

        九月的天開始轉涼，尤其是大清早的冷風直往脖子里灌。

        學生仔們攏緊外套急匆匆的往學校里沖，路過9棟的時候卻無一不放慢腳步抻著頭看，可惜以往你追我趕的劇情沒有出現，601的門始終掩的死死的，窗戶上也沒露出半個人影。

        眾人只當浪掀了個底又沉寂了，只有601的左鄰右舍知道，沉寂是不可能沉寂，那浪底的火山噴薄的可兇。

        屋里。

        被罵昏了頭的男生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眉心，場面過于離奇他還沒能回過神。

        “18分，啊，這是人的腦子能考出來的分數？”朝媽聲音高亢，攥著一根毛掉的所剩無幾的雞毛撣子一下一下戳著不孝子，“我抓只雞踩兩腳答題卡都不止這點分，小兔崽子，你生下來就是為了氣我的！”

        一大早看見要簽字的試卷，朝媽當場氣的兩眼一黑顴骨升天。

        顧朝兩家的好基因，他朝野是完美左躲右閃一點都不往上沾啊。

        她以為30分就是極限了，也終于勸說自己接受兒子普通了，底線都放松到不違法不違紀不違背道德上了，朝野反手就能給她現一回眼。

        聽說你上回接受了？那這個你接不接受？

        她接受個屁！

        朝菁依甩開臂，眼見這撣子就要落下來。

        以往見了雞毛撣子往樓下竄的朝野，神態反常，僵硬的身軀突然動起來，毫不畏懼的迎著雞毛撣子挨了一下，挨完還特高興：“媽，現在是不是2017年，是不是我剛上高三那一年！”

        朝菁依常年捏粉筆磨出老繭的拇指跟食指，揪著朝野左側腰狠狠擰了半圈：“你還知道你上高三了？！你瞅瞅離高考還有幾天！去年你給我怎么說的，哦你是理科班不可多得的人才，注定要發光發熱。18分，發光你是夠嗆了，發熱老娘倒是能幫幫忙。”

        “疼疼疼疼疼疼……”朝野往右躲身體畫出了個半弧，神情扭曲又諂媚，“媽媽媽媽媽……近距離一看你現在真的好年輕好正……”

        “放你的屁，你以為你拍拍馬屁就有用了？啊？”朝媽揪著耳朵把人拉回自己身邊，“還有，你別叫我媽，這媽誰愛當誰當反正我不當了，上輩子殺人放火這輩子給你當媽……我下午，下午就把招工貼門口，我給你招個媽，價錢隨人家開！”

        “別呀，能擔當我媽這一重任的，除了美麗善良博學的朝菁依女士還能有誰？！”朝野嬉皮笑臉把手從自己耳朵上拿下來，搶過雞毛撣子扔向窗邊的花瓶，當啷一聲，精準命中。

        朝菁柳眉一挑：“怎么著，你還想可著我一個人坑？我告訴你啊，家長會我不去，哎誰愛去誰去，你要有能耐就把你爸叫回來，我就納了悶了孩子是倆人的咋家長會全成我一人的責任了呢。找你爸，他開。”

        朝野雙手合十認慫：“行行行，我爸去，就是你們都不去也沒問題。這次物理它難的離譜，沒有這么多超綱題的話我還是能考三十分的，嚴格來說這不完全是我的問題……”

        朝菁依氣樂了：“三十分，你還有臉說呢，考三十分可光榮死你了是吧？人小路考滿分，你考個三十還要撅個腚往前拱，拱半天才拱出來一半。怎么同樣住一棟樓于暖能養出小路我朝菁依就生出來個你呢，我跟你爸費了半天勁一個211一個985的博士怎么就養出你這個……你這個……”

        朝菁依在思索有什么比較殺人誅心的詞。

        學渣，豬逼。

        朝野默默給親媽把最后倆詞補上了，然后趁著她松手，眼疾手快地抄起沙發上的書包扭頭就跑。

        邊跑邊撂話：“我下次月考一定努力突破四十分！”

        “哎呦你可了不得了，狠狠心才敢立個40分的目標，真出息啊朝野。”

        朝媽把“出息”倆字咬的格外狠，她養了朝野十八年多，小崽子馬上要十九了，在惹她生氣這條道路上是策馬奔騰跑的賊歡快。

        兒子跑了，朝菁依的氣還沒消，她抄起桌子上的手機打給了朝野他爸：“顧信石，兒子的家長會你去開。”

        電話剛接通，顧信石一句“喂老婆”還沒說出口，滿臉困惑的接受指令：“哦……不都是你去嗎？”

        朝菁依眉頭一擰，隔著電話掐腰：“你不能去？朝野不是你兒子？你那個項目已經結束了，再賴在研究所當老好人帶后輩你就滾回來離婚，兒子和錢歸我，你愛上哪上哪。”

        “不是，怎么就有離婚這么嚴重了，我馬上回家馬上回……”

        “你愛回不回，家長會明天上午八點開始，高三理（6），班主任姓楊。”

        朝媽痛快的收線，只剩下顧爸對著主屏幕干瞪眼。一旁路過的年輕助手歪著頭目睹了這位平日里樂呵呵地撲在項目上夜以繼日干活的老學究，表情突然嚴肅，捧著手機一溜小跑地趕去申假。

        —

        朝野翻開手機日歷看見上方明晃晃的2017才有了一點點真實感。

        2017年高三提前開學的第一個月他勇創“佳績”物理順利砍下18分，突破了朝女士的心理防線，然后被揍的雞飛狗跳。

        被抽的地方還泛著火辣辣的疼，朝野在抽紅的印子上蹭了兩下，咧著嘴笑地像極了他小時候養過的一只蠢到頂的哈士奇：“太他媽神奇了……我……活了？”

        ”哈哈哈艸，我回來了！17年，17年！”朝野把卷子展在臉前，深情地凝望他的18分。

        看看，這分數一般人能考出來嗎。

        不能啊。

        視線掃到老媽龍飛鳳舞的簽名，朝野在心里比了個贊，人學霸的字就是好看，再往下掃，朝野收了嘴角“嘖”了一聲。

        家長留言那一缺，除了碩大的簽名以外還有格外醒目的幾個大字：犬子愚鈍，老師辛苦了，實在不行放棄他也行。

        重來一回朝野這才注意到這行家長意見，非常不滿地腹誹，什么叫放棄他也行？

        像他這種語文134，數學135，英語140的優秀選手應該被放棄嗎？

        不，他應該是被老師們捧在心尖尖上犯了錯誤能被輕易原諒的——好學生。

        收了試卷竄到樓下差點跟真正的心尖尖好學生撞作一團，朝野猛地以腳剎車，臉堪堪停在路恩鼻尖一厘米處，呼吸交纏，水潤潤的瞳孔看過來，有人耳尖唰的紅了一片。

        一瞬間僵掉的四肢突然先于他的意識行動了。

        手掌繞著路恩的手臂，指尖一路蹭上去扣緊了，朝野眼睛泛紅，死死地盯著人。

        從前千般萬般求再給他一次見見路恩的機會，如今真見著了心口像著了火一樣燎的他發疼。

        路恩把手臂抽出來，神色平靜地沖窗外揚了下頭：“別在這打，出去。”

        聽到久違的聲音，朝野高興地發瘋。

        “打什么呀寶貝兒，我們正經人不打老婆。”朝野收回前傾的身子，輕佻得對著他樓下的卷毛朋友吹了聲口哨，空著手繞過去想把人圈進懷里。

        寶什么？老什么？

        朝野的精神攻擊很有用，路恩耳朵深處蕩著他那句“老婆”眼睛都瞪大了，臉頰不知道是被氣紅還是羞紅的，抬手給了朝野一拳。

        朝野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怔愣地捂住鼻子。

        半晌似想起來什么在心里罵了句艸。

        他tm忘了個事兒，2017年是他跟路恩關系最差的時候。果然命運的饋贈都于冥冥中寫好了價簽，朝野狠咬了下后槽牙。

        路恩看不懂朝野扭曲又帶著一點渴望的神情，他將書包甩上肩膀，紅著臉居高臨下地看著朝野：“想打地點你隨便選，但是別在小區里，也別激我。”

        朝野撩了下短袖的袖口，露出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撩完了雙手在胸前交叉作了個“打咩”的表情包：“我沒想跟你打架。”

        路恩不耐煩地睨了他一眼明顯不信：“時間，地點，挑好了再跟我說。”

        剛跨出一步路恩頓了頓：“你再敢叫那些有的沒的，我一定把你頭擰下來掛房門上辟邪。”

        朝野摸了下脖子往后退了半寸，路恩兩節臺階還沒邁完，朝野往前進了一大步趴在欄桿上喊了一聲：“學霸。”

        路恩停下腳仰頭看回去。

        他從小到大收到最多的就是夸贊，長的好性子乖學習好，變著花樣卻萬變不離其宗的朝著老三項夸，期初還推辭謙虛，后來發現大人對他的謙虛并不買賬索性一一收下。

        夸吧，反正他配得上。

        但這聲“學霸”如果是出自朝野之口，跟罵他“傻逼”沒什么區別。

        “我今天不想遲到，說了讓你重新定時……”

        朝野“哎”了一聲笑瞇瞇地說：“我就是跟你打個招呼。”

        “……”路恩愣了一秒，“？”

        朝野手指插在褲袋里摩挲著布料，神情繾綣的跟著路恩下樓，走到他跟前踩住了他的影子。

        “你物理不是考了一百嗎，我媽夸了你一早上。”

        路恩不明所以地盯著他：“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就是想說……”想說我終于又見到你了，想說我非常非常喜歡你，想說你能不能現在就做我男朋友。

        可朝野也不敢忽略2017年正是他倆關系奇爛無比的時候，話在嘴邊打彎改了口：“你挺厲害的。”

        “……”

        ？

        路恩實在摸不透他這又整哪出，一步倆臺階地往下邁，下了樓先一步搬出樓道里的車，一踩腳蹬騎遠了。

        朝野抬出車跟上，和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不超也不上前并行。

        保持的距離很安全，只有這個距離他才能肆無忌憚以眼臨摹路恩的身形還不被發現。

        敞著懷的校服被風鼓起像鳥之兩翼伸展蜿蜒，少年白皙的手指撥動鈴聲發出脆響，自行車順著行人讓出來的空余拐進熱鬧的商貿街，跟熟悉的店鋪阿姨叔叔打過招呼后，穿出去，沿著筆直的柏油馬路踩著點沖進了校門。

        兩人差了一個紅燈，在等待的十五秒里，朝野貪婪地露骨地放肆地盯著路恩下車高揚的長腿和向主任微鞠躬露出的脖頸，深邃的眼睛里透著抑不住的炙熱的情緒。

        就像，跋山涉水的倦鳥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巢穴，身體里每一寸都發出可怖的叫囂——擁抱他，占有他，徹徹底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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