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后，大世家這些有的沒的，自然成為了眾多民間散修和小家族的飯后談資。

        順便也翻出了一些陳年舊事。

        杭州城的一間茶館。

        青驀與阿離尋了一個角落坐下，點了茶。來上茶的茶博士沒了往常的熱絡，反而是眼神復雜的看了她幾眼。

        青驀將這眼神無視了。

        這已經是滁州之事結束后的第二天。

        昨日回了憐雨觀，青驀直接回了聽雨閣，閉門不出。

        她腦子很亂，夏潯那聲“落落”始終在她的腦海里徘徊不去。

        今天是被阿離硬拉出來散心的。

        不過可能地方不太對，這世界上是在有太多想要看笑話的人了。

        一張桌子處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哎呦喂，那萬梅山莊的首席弟子夏潯，真的殺了他師兄啊。”

        “哪兒啊，現在是前首席弟子了。他以前是何等人物，看了扒了皮，也不過是個腌臜物。”

        人們啊，所喜聞樂道的，不過是神仙跌下神壇，貞女偷情，還有扒掉權貴的光鮮皮囊，將那些齷齪事都搬上餐桌下飯。就好像天下的鳥兒，不管你是金鶯兒還是花孔雀，皮子底下，都如烏鴉一道黑才好。

        “可那夏潯模樣生得這般好，人也謙和，他怎么會干出這種事。”同桌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道。

        “小妹妹，這你就不明白了吧，怎么能光看臉啊，這就叫，金玉其外，那什么，對，敗絮其中！”那男子手舞足蹈，“這夏潯看著一副君子樣，欺壓別的門派的事他也沒少做。”

        那小姑娘小聲嘟囔道：“那夏公子也就對他師妹慣著了些吧……”但她的聲音很快淹沒在了討論聲中。

        “唉你們說，這夏潯，最后會是個什么下場？”

        聽到這里，青驀一震。

        “唉，這是要變天了。”

        “也變不了天，夏潯不是有個師妹嗎？叫什么，廖清，掌門門下的。”

        他們的討論，便就在青驀的恍惚中過去了，待青驀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討論到了別的話題。

        “對了，那個青驀散人，是夏潯的妹妹？”

        “是啊，夏潯當場承認的。”

        “說起這個青驀散人，在她是青驀散人之前，也是萬梅山莊的弟子，那可是個風云人物。”

        “怎么風云法，說來聽聽？”

        “據說，好像是她窩藏了一個什么妖怪，那妖怪好像還滅了一家滿門。她就是因為這個跟他哥鬧翻了的。”

        青驀越聽，臉色越不好看。

        “先生！他們只不過是一群不知真相只聽謠言就以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的鼠輩而已！”

        “我知道。”青驀喃喃道，“我不在意的。”

        “這兄妹倆也真夠絕的，一個殺了自己的師兄，一個屠了人家全家……”

        “道長，這位公子說得對，你別放在心上，那些仙人老爺都是別的地方來的，他們哪知道道長你。”這茶博士尋了閑暇過來湊趣，青驀是這里的老熟人，他們這些侍奉的人都熟悉，“在咱杭州城誰不知道，道長為我們做了多少事，多少官老爺和墨家的仙人老爺不愿意干的活都是道長在收拾的。”

        青驀應付著嗯了幾聲。

        那茶博士安慰著她，青驀突然說：“那是我哥哥，他確實，干了一些錯事。”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把這些事同一個茶博士講，“我幫著把事情查清楚了，他就要受到師門懲罰了。”

        “這樣啊，有這么個哥哥，也真是。”那茶博士嘆道，“你這哥哥，以前對你好嗎？”

        “好的吧。”

        那茶博士不久就去忙了，青驀沉默的抿著茶。

        青驀掩上憐雨觀的門，在書案邊上坐下。

        她已經將跟文語解釋的活扔給了阿離，看著書案上一疊書稿，是該整理了，但卻一點動筆的勁兒都沒有，拾起稿子來，明明字都認識，看了半天，卻一點都不知道看了什么。她又想到平日里阿離與文語針鋒相對的模樣，還是寫點東西跟文語解釋一下吧，出去這么長時間，他生氣了吧，也好好跟他道個歉。

        她動了筆，半刻鐘，也就寫完了，寫完了，就送出去好了呀，可她盯著那張紙看了半天，最終嘆了口氣。

        她平日里寫文章，向來文筆純美，字雖不是什么大家，但也是秀氣好看的。

        可是，再好的字，也耐不住涂涂改改，錯別字多啊。

        仿佛一夜之間，都不會寫字了。

        她實在是靜不下心來。

        腦子太亂了。

        那一句落落，一直在她的腦海中徘徊，使她心緒不寧。

        她站起身，看到了自己映在銅鏡里臉。

        一瞬間，她有把鏡子砸了的沖動。

        她看見了自己的臉，不可抑制的想到了另一張與之相似的臉。

        她見過這張臉意氣風發的樣子，也見過這張臉悲痛欲絕的樣子，最終，停留在了這一幕。

        這張臉帶著悲哀又無奈的神色，對她說：“落落，你真不給你哥哥面子啊。”

        “不，錯了就是錯了。”她對自己說。

        可她又想到在她小時候，她哥哥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的場景，她的字就是這么練出來的。這么多年過去了，兩人的字依然有相似的影子。

        她一扭頭，看到點蒼安靜的趴在她的書案上，她又想起了她哥哥將點蒼遞到她手里，在她最艱難的時候，通過點蒼，為她送來信和銀兩。

        她從來都沒有發現，她身上還有那么多她哥哥的痕跡。

        她固執的認為，她這哥哥已經將她的心傷得千瘡百孔，她的心，再也不會有一絲觸動了。

        可是她錯了。

        她終究還是無法忽視她埋葬在心底的那一段記憶。

        她癱坐在椅子上。

        她無法原諒他當年所為，也無法忽視他曾經給予的溫情。

        他當年傷害了一個人，她等了十余載，而他也曾經，也護了她十余載。

        一個在她孤苦無依時給了她依靠，一個在她眾叛親離時給了她溫暖。

        “哥，你讓我怎么辦啊！”

        她攜了點蒼，起身，猶豫半晌，還是縱筆，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文語，一封給阿離。

        她不能讓他們擔心。

        周圍是一片荒郊野地。

        青驀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點蒼？”

        點蒼趴上她的肩頭，沖她搖了搖頭。

        這是被人半路攔下來了。

        “哥？”她輕輕喚了一聲。

        攔住點蒼，能辦到的只有他們兄妹倆。

        “師兄，這就是你說的要處理的事？”

        夏潯同凌遙從林子后轉了出來。

        “怎么？你來找我？”夏潯挑了挑眉，對青驀說。

        青驀抿了抿唇，默然不語。她看見凌遙，就意識到自己莽撞了。

        “怎么不說話？來找我做什么？”

        “你，以后怎么辦？”青驀略有遲疑的問。

        “你自己送我上了這條路，還要關心我怎么走嗎？還是你要看我笑話？那好啊，在我被審判或者被處刑的時候，誠邀你來觀禮。”

        “凌師弟，走吧，不用同她廢話了。”

        夏潯沒在多費一個眼神，轉身就走。

        凌遙向青驀微施一禮，就與夏潯轉身離去。

        “你明知道的。”青驀叫住他，手攥成了拳，“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還能有什么意思？”夏潯停住了腳步，“我當初在千觀宴上就提點過你，讓你不要多管閑事，你呢？如今滿意了吧？我是跟你有多大的仇啊，我當初也是為你好！”

        “哥……”

        “你叫我做什么？你有把我當哥嗎？”

        “你逼我到如此境地，我還未向你尋仇，你倒自己跟上來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夏潯一步步向青驀走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青驀在他的氣勢之下，后退了半步。

        瞬間，夏潯將扣在手心里的飛針送出。

        青驀感到眼睛一陣劇痛，眼前一片黑紅閃爍，最終化作一片漆黑。

        只是，有一句話她沒有聽見。

        那一句話壓在了驚濤駭浪之下。

        “落落，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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