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著薄薄細雨，山路上有些泥濘，夏驀的白靴上沾了幾許污點。

        燕離站在她的身側，為她舉著傘。傘是青藍傘面的油紙傘，籠出了一片小小的青藍天空，穹廬似的天也是青藍色的，一大一小兩片天空。

        “馬上就快到了。阿離，你看到那翼角了嗎？”夏驀指著遠處山林一處道。

        燕離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確實能看到一處黑瓦的檐角，那亭子還隱在林子里。

        “能看到，但路途尚遠，今日落雨，先生為何執意出游呢？”

        “你知道醉翁亭記嗎？”夏驀有些遐想，“那文章真美啊，那瑯琊山醉翁亭是我的念想。來滁州這么久都無緣一游，今日有暇，難道不是好時機？”

        “這醉翁亭記我有幸讀過，不過那場宴會可是景明之時，當時人還不少，先生要是有意重現當時的盛景，怕是謬之甚遠。”

        “晴日有晴日的風光，雨時有雨時的美，眾人有眾人的熱鬧，而獨吾兩人者，也有屬于自己的意趣，走，我們瞧那醉翁亭去！”

        登山雖累。但絕美的風景也讓人看飽了眼。夏驀與燕離最終到了那醉翁亭——一座臨著溪水的黑瓦亭子。今落得雨，溪水水勢大，溪流淌過的水聲交錯在雨聲里，且聞叮零。雨滴順著揚起的屋檐滑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黑瓦也被這雨洗得清亮。瓦下的匾上書著“醉翁亭”。

        夏驀進了亭子，收了傘，抹去了鬢角的一滴汗珠。

        幾番跋涉，總算是到了目的地，夏驀倚著欄桿坐下休息，也招手燕離過來坐。

        燕離在她邊上坐下，一把捉住了在她肩頭蹦跶的小家伙——一只小玉馬。

        “先生，這是你案頭的鎮紙。”小玉馬在他的指尖掙扎，一副可憐相。

        “阿離，別欺負點蒼。”夏驀將點蒼接過，托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撫著它白玉做的鬃毛，“這是我哥哥送與我傳信的法器，我將它置于案頭充作鎮紙，想來沾了書香氣，頑物也生了靈。”

        燕離的目光卻有些冷：“修真者的法器常用靈力驅動，先生不修真，何來靈力？”

        “有血唄，反正只是送個信，用不了多少血，不傷身體的。”

        燕離心下明了，這哪里是書香生就的靈物，分明是嗜血而成的精怪。

        但他沒多說什么，小妖精而已，傷不了人。只是冷冷地瞪了點蒼一眼。

        點蒼怕他，縮進了夏驀懷里。

        夏驀笑了笑，將點蒼收了起來，向亭子外望去。

        醉翁亭位置選得好，從這里望過去，是層層疊疊的山，是蔥蔥翠翠的林，是泠泠青青的天，以及檐上滴落的，劃過眼簾的水珠。

        夏驀望著這景，站起身，解下了腰間的竹蕭，送到唇前。

        “先生今日帶的蕭，不彈琴嗎？”

        “我今日只想吹簫。”

        輕輕送一口氣，指間的竹蕭吟出了第一個音。

        笛聲跳脫，琴聲平和，簫聲就要哀婉了些。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夏驀吹著蕭，極目遠眺，滿眼蒼色，神色也凝重了許多，將這簫聲，這支曲，伴著雨，送向遠方。

        不知何時，雨停了。

        天晴了，陽光轉過山頭，照著這座亭子，照著亭子中的三個人。

        一位吹簫的青衣書生，一位冷峻的黑衣公子，一個畏縮在兩人身后的靈物，他也期望著能分一點景，覽一點人。

        對影成三人。

        晚間，夏驀爬山爬的倦了，睡得早。

        在街邊小店里吃過晚飯，一回去，她就睡下了。

        燕離坐在廳堂里看書，天黑了，他點了盞燭燈。

        燭光照著書，照著他的側臉。屋內只有翻書聲和漸漸平靜的呼吸聲。他的耳目比常人靈敏，這呼吸聲，隔了墻他也能清晰聽到。

        他知道，屋里那人，已經睡熟了。

        燕離悄悄進了夏驀房間，出來時，手里躺了一件物什，是夏驀的樓蘭簪。

        他早就覺得這簪子不對勁了。

        他將樓蘭擱在書案上，自己也坐了下來，支著頭問：“是你自己出來呢？還是要我逼你出來？”

        靈物在燕離身后現形：“我尚沒有清晰的形體，你不要看我。”

        “無非是個模糊的影子，罷，我應你。”燕離轉著手指，“我要你交代，你從何而來，為何會附在樓蘭之上，藏在先生身邊？”

        威勢在無形之中擴散開來。

        靈物被壓的跪在了地上。他咬著牙道：“我是樓蘭的生靈，樓蘭就是我的本體。”

        那靈物注視這燕離的背影，被燕離的威勢壓得穿不過來氣。他看著這個被夏驀深深信任著的人，卻本能的覺得這個人很可怕，很危險。

        他不知道夏驀怕過沒有，也許有吧，他記著燕離來時那晚，夏驀就被夢魘魘住了，但日常相處下來，她還會有感覺嗎？她不過是個普通人，又能察覺到什么？

        燕離長得好看，氣質不凡，又待夏驀好，連他都有這人只是一個貴族家庭出身，流落在外，拜在夏驀門下的學生的錯覺。但身為靈物，他無法忽視燕離身上的攻擊性，壓迫感。還有一些不合理。

        這人到底是想真心待夏驀好，還是單純的演技好？

        “你說來，普通器物怎可隨便生靈？”

        靈物將前因后果，包括他化靈的時日都一并交代：“我雖是滴血化靈，，但自化靈以來從來沒貪過她的血，我能到今日，只是時間長了而已。不然我也不會連點蒼也不如！”

        “點蒼？”燕離打斷他，“點蒼是什么，那是什么玉，又潤多少血。你是什么，你不過是塊木頭，當然只是時間長了。你在她身邊已久，難道就沒有一點成長嗎？”

        “這……”靈物只得道，“有。”

        “她不修真，但至少也有血氣，你長期在她身邊，自然會得到滋養。”

        “這不害她吧。”他又補充道，“她乃吾主，我不會害她。”

        燕離頓住了，沒回答，片刻，他將威勢收了回去。

        那靈物倍感輕松。

        “你過來，我予你靈氣，助你修為，你代我看護她。”

        靈物愣了愣，剛才還恐嚇自己的大佬平白無故的給自己靈力。

        “我去日近矣。”

        燕離攤開手掌，為了應自己承諾過的不看他，別過頭去。

        一只虛影手掌合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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