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順利，連奕以為他們會一直開心下去，然后他給宋之辭過一個畢生難忘的生日，聽到等待已久的真心表白。

        可宋之辭越來越忙碌。燈火通明的平層，他拉連奕到會客室，熬得布滿紅血絲的眼睛強打精神說了幾句讓他先回去。

        “跟我回家。”連奕抓著他的手腕不肯離開。

        “連奕，”宋之辭語氣十分疲憊，雖想像平時一樣耐心地哄著愛人，可是現在不行，“我要工作。”

        知道宋之辭不想引人注目，連奕竭力克制著發火的情緒，刻意壓低的聲音，更能聽出其中的不滿，“你這幾天放了我幾次鴿子了，全是因為你的工作。”連奕不管自己之前是如何不守約，但現在他和宋之辭在交往，宋之辭就必須將他放在第一位，而不是讓他在電影院、在日料店、在家里干等。

        連奕連生氣時，都那么好看。宋之辭承認他一看見連奕的臉，心里的內容物便會膨化起來，他溫柔撫摸上連奕的臉頰，凝視著黑亮的瞳仁。

        “你撒嬌也沒用。”連奕說。

        宋之辭舉起資料本，擋在他們側臉位置，湊上前啄了他的鼻尖一下，聲音很軟，“沒用嗎？”連奕一把捉住他的下巴，惡狠狠地吻下去，宋之辭掐著時間，在一分鐘后推開了他。

        “工作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連奕撇嘴，其實他很想脫口而出【干脆辭職吧】，他完全可以負責宋之辭下半生衣食無憂，但他忍住了。真麻煩，他深吸一口氣，“什么時候能結束？”

        “明天。”宋之辭回握他的手，指尖在虎口處輕輕滑動。明天，連奕覺得他的耐心還夠堅持24小時。不由分說在宋之辭鎖骨處咬了一口，“明天晚上，我定好了餐廳，一定要來。”

        “好。”他像哄著小狗一樣，揉揉連奕的臉、頭發，溫聲說了好幾句，連奕才不情不愿地避開外面的同事，從側門離開。

        宋之辭回到座位，揉了揉干澀的眼睛。他們組臨時接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項目，老板十分重視，由于時間緊迫，他們加班加點幾乎不眠不休才完成了。

        第二天，客戶總監simon與他一同去客戶公司，宋之辭疲憊的臉上掛著明顯的黑眼圈，simon略帶歉意地輕拍他的肩，“辛苦了。”他笑了笑，【辛苦了】是這個行業里最普遍也最不需要誠意的客套話。simon比宋之辭年長五歲，長相中透露著精明能干，他理了理西裝，說道：“等下提案就交給我，你不用有壓力。”

        他這樣說，宋之辭的確輕松了不少。他連日都沒好好休息，腦袋像缺少機油的齒輪，已經轉不動了。他坐在simon左手邊，對面是客戶幾個部門的經理。

        simon對客經歷豐富，有條不紊地為雙方介紹與會人員，隨后開始投屏講述方案。宋之辭對他們出品內容的質量有自信，他放松神經，垂眼聽著simon抑揚頓挫地分享。

        忽然，他聽到了一聲不耐煩的呼氣聲，從對面第一位臉色不佳的客戶鼻子里發出來。隨后，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匯報，“停一下，”他的視線在simon和宋之辭之間徘徊，“你們公司帶著抄襲的方案來開會？”他示意下屬拿出一份過去的資料，展在宋之辭面前，竟然真有幾分相似。

        “我們為什么要浪費時間看這種垃圾？”客戶繼續罵道。

        甲方就是上帝。宋之辭此刻卻想給上帝來上一杯清醒的冷水。他握緊杯子，正欲開口，simon已經搶先于他道歉了，不為方案辯解，只說是溝通上出了問題，雙方信息沒有對齊。會議草草結束，宋之辭站在大片綠蘿旁，透過玻璃窗望遠處叢云下的一座座高樓大廈。

        “我們走吧。”simon遞給他一杯咖啡，安慰道：“沒關系，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抄襲。但會議上這么多人看著，我不好駁客戶。”他的眼神傳遞著“你懂吧”的含義，繼續道：“后續我會和老板說明情況，你放心。”

        simon和煦的雙眼，是那么溫和善良，仿佛真是事事為他著想似的。實際上，這個項目的主創意他們達成一致過，設計元素還是simon作為最了解客戶的那端提供的建議，時間緊張，他們只在口頭做了溝通，除了初始需求表外沒有留下更多文件或者郵件存檔。

        他懶得戳破simon的偽善，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可能的陰暗面，淡淡說了句再見，徑直走向電梯。simon歪頭看著宋之辭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喝了口咖啡，嘴角現出嘲諷的冷笑。

        走到連奕定的餐廳門前，宋之辭接到老板的電話。老板對他大發雷霆，大意是客戶對他的方案十分不滿意，已經決定不合作，“明天早上，你到公司來給我一個解釋。”熬夜一周的結果，便是背上抄襲的罵名，順便承擔丟單的后果。是不是他前三年太順了，職場小人現今才慢慢浮現。

        連奕已經坐在靠窗的位置等他，“你來了。”連奕笑容燦爛，相較之下，他的笑則有點寡淡。

        “你怎么了？”連奕捕捉到宋之辭的低氣壓。

        宋之辭裝作平和，輕松地說：“在公司遇到一點小事。”

        連奕聞言沉默了半分鐘，隨后雙手撐著下巴，如同在會議上發言般冷靜道：“你有沒有想過，你可能不適合這份工作。”

        宋之辭心突然頓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解釋：“我不是說你不好，而是這份工作耗費了你太多時間，但反饋給你的價值有限。”他的評價一針見血。

        “你口中的價值是錢嗎？”宋之辭的語氣變得生硬。

        “不全是。”

        “嗯。”宋之辭應著，不想繼續話題，他盯著白色瓷盤里的食物，淡淡道：“吃飯吧。”

        之后，宋之辭手機不斷有信息過來需要他停下處理，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到最后兩人都不說話只吃飯。這頓飯短暫而安靜。連奕剛拉開車門，聽見旁邊宋之辭說：“我回公司一趟。”

        連奕一下火了。他忙得一天只睡兩個小時的時候，也放不下宋之辭，盡可能地去陪他。為什么宋之辭不能像他對待他一樣？難道客戶、項目的優先級比他還高嗎？

        他一向是不講道理的幼稚小孩，會因為當下的不順心，忘記別人絕大部分時候對他的好。所以他陰沉下臉，拉住宋之辭手臂，“你一小時賺多少錢，我十倍給你。我做你的客戶，你陪我不行嗎？”

        聽到這番離譜的言論，宋之辭連反駁都覺得疲憊，他確信他們倆都需要冷靜。“別鬧了，我很累。”

        鬧？連奕壓下火，“所以我希望你不要這么累。如果需要新工作，我可以給你項目；如果你需要成就感，我可以幫你辦畫展，總之，你想要什么，和我說就可以了……”他語速越來越快，他想表達：宋之辭想做的一切，他都能幫他去完成。他不喜歡宋之辭一個人辛苦模樣。

        然而他的話里帶著上位者習慣性的高傲，宋之辭來不及細細分辨，便被連奕一貫的傲慢刺痛，這種刺痛，在今天有點難以承受。抬頭直視連奕的眼睛，聲音冷淡，“連奕，你很了不起。”

        “你把別人都當作你生活的陪襯，只有你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吧。你到底什么時候懂得尊重別人？”

        連奕右手砰一聲拍在車窗上，“我和你說這么多，你就是這樣想我的？”

        “嗯？”宋之辭的沉默讓他煩躁，“說話。”

        宋之辭移開眼睛，聲音疲倦，“我不知道說什么。”

        若是換連奕以前的脾氣，一旦產生不愉快的氛圍，他便會拋下對方一走了之。可他面對宋之辭，怎么也狠不下心。宋之辭誤會他，對他冷嘲熱諷，他心里委屈又生氣。

        “我真的，不是這個意思。”額頭抵在宋之辭肩上，悶悶辯解。連奕一示弱，宋之辭因為自尊心而建立的防備和攻擊性瞬間坍塌。他深深自責，怎能將工作上遇到挫敗而產生的負面情緒帶到連奕身上。

        明明想要聽到連奕的安慰，卻又不想告訴他。他想筆直地站在太陽的身旁，哪怕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遙遠。

        這些想法，他無法和連奕說出口。

        他伸出雙臂，沉默著環抱住連奕。好聞的淡淡鼠尾草味道吸進胸腔，宋之辭鼻子一酸。他壓緊了眼睛，心里做著深呼吸。

        “真的沒事嗎？”

        宋之辭搖頭，“沒事。”他不喜歡連奕準確的第六感，因為連奕越是懂他，他越是依賴；越是看穿他，他越是害怕。

        車停在地下車庫，宋之辭靠著車窗淺淺睡去。連奕把外套披在他身上，拿過宋之辭的手機，解了鎖，在最近的電話記錄和聊天記錄里鎖定了兩個人。連奕撫摸他柔軟蓬松的頭發，指背輕輕從宋之辭耳廓劃下，微不可聞的聲音輕嘆，“你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睜開眼睛，雪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簾，身邊一切都是熟悉的風景，他在家里，一覺睡到了下午四點。洗漱后，宋之辭打開手機，沒有彈出意想中多個未接來電和未讀信息轟炸，只有一條來自老板的，讓他好好休息。

        昨日還像吃了火藥一般對他開炮勒令他早上給個解釋的人，這會不僅不對他的曠工生氣，反而關心起他的健康來。宋之辭的腦海里浮現出連奕的影子，他抱著蓮子和jessi窩在沙發里，望向窗外的天空發呆。

        晚餐時間，這家全城頂級水平的西餐廳里客人漸漸多了。開放式廚房周圍是一圈吧臺座，其他則以兩人位的卡座為主，略暗的燈光與餐廳黑色主色調相得益彰，盡顯高級感。

        紀琛還在想連奕難得主動約他吃飯，太陽怎么打西邊出來。落座后兩人卻無話，連奕輕輕晃動高腳杯里的白葡萄酒，身體陷在柔軟的座椅里，視線浮在半空，注意力明顯在其他地方。

        背后傳來酒杯相碰的清脆聲，舉杯相慶的人正是simon和他的朋友。回想起宋之辭吃癟的模樣，simon心中暢快不已。才貌雙修的宋總監，出風頭也出夠了，這一下跌得可不輕。宋之辭相比起他，不論手段還是人脈都差得太多，他不過和相熟的朋友簡單設了一個套，便能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simon笑得從容，“這回多謝你啦。”在會議上對他們發難的客戶高層咧開嘴，“客氣，咱倆誰跟誰啊。”他頓了一下，問道：“下一步你準備怎么做？”simon挑挑眉，只是吃癟遠遠不夠，他要以此為由讓宋之辭和抄襲捆綁，從此不能翻身。

        “當然是把這個沒有職業道德的抄襲者，在行業內封殺，”他雙眼射出精光，貪婪和快意混合，使臉部肌肉都有幾分扭曲，他沉浸在后續實施陷害宋之辭的計劃中，沒發覺朋友肩膀陡然一僵，表情慌亂地在看他背后的人。

        “我要讓他知道……”simon的話戛然而止。自頭頂傳來一股涼意，散發著陳釀香氣的液體從他的發間四下奔涌，一路流淌過他的眼角、鼻翼、耳朵、后頸，淋遍了他上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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