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悅。

        焦躁。

        狂妄自得的語氣，尖銳刺耳的笑聲，像竊竊私語的鬼魅。涌起的惱怒就像夏天的野火，不一會兒就燃遍了整座山林。

        上層階級想要輕易堵死下層人的路徑，不要太簡單，就像把一只螞蟻發現的餅干拿走，然后一大群聞訊而來的螞蟻在空曠的地上團團轉，此刻螞蟻的努力顯得像個笑話。

        他深諳其中道理，也不曾為其他受害者辛苦的人生停留過，直到這個對象變成宋之辭。

        短短幾秒，這瓶價值不菲的藏酒已經倒了大半，simon猛地站起身，上半身像緊繃的弓，對連奕怒目而視。他何曾受過這種羞辱，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周圍議論聲嗡嗡作響，可將酒淋在他頭頂的人卻一副仿佛與他無關的淡然神色。

        simon維持著最后一絲理智沒有動手，聲音從緊咬的牙齒間擠出來，“你他媽干什么！”

        連奕懶懶將酒放在他們桌上，轉身就走，仿佛多和他們同框一秒，都讓他感覺到反胃。simon怒不可遏，拽住他，“站住，做了這種事，還準備一走了之？”

        生怕客人之間演變成肢體矛盾，兩位服務員急忙站在他們中間調節，“客人，請您冷靜。”

        朋友急忙拿了紙巾替simon擦拭，在好幾張人臉中看到了一個讓他心慌的人，“紀總？”

        紀琛算是明白他的角色了，那就是做連奕的二號打手。他也聽到了他們討論的關于宋之辭的事情，眼看對面連奕的臉色越來越冷冽，最后提著一瓶酒走了過去。

        又不是高中生，還這么沖動……好在連奕沒有把酒瓶直接砸在別人腦門上，紀琛自我安慰著。

        既然對宋之辭不是認真，卻又對他的事情反應這么大，連奕究竟……紀琛嘆了口氣，從卡座里走到連奕旁邊，假裝吃驚狀道：“陸經理，怎么回事？”

        陸經理全名陸陳，他沒想到向simon潑酒的瘋子居然是紀琛的朋友，不由對連奕的身份產生了猜想。

        這兩人并肩站在那里，相貌身形、衣著氣質都不是普通人的水平，不需說以一句話便自帶強烈的氣場，氣勢逼人。尤其是連奕，被他冰冷的視線盯上，像巨大的蟒蛇纏繞一樣，只感覺周身冰冷，難以呼吸。

        紀琛溫聲支開了服務員，表示這些都是誤會，他們是認識的朋友。而后，他拍拍陸陳的肩膀，算是好心地提示他：“你和你的朋友，惹到惹不起的人了。我勸你，還是不要鬧大的好。”

        陸陳只是一個高級打工人，登上了公司發展的高速列車做了個部門經理，他深知自己和上流家族的差距，作對無疑是以卵擊石。所以他趕忙拉了拉simon，讓他冷靜。

        但simon已經被憤怒奪去了理智，他頂著潮濕的半身，嘴角扭曲，沖連奕吼道：“你到底是誰？”他是個睚眥必報的人，今天他被潑了酒，改天他一定要找機會奉還回去。

        連奕轉動食指上的戒指，隨意道：“你可以問問宋之辭。”

        宋之辭。聽到這個名字，simon和陸陳都明白連奕找茬的原因，是給宋之辭出頭來了。陸陳理虧，他們做的勾當本來就見不得人。他干笑幾聲，不知從何解釋，重復道：“都是誤會，都是誤會。”simon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啞著嗓子罵道：“是宋之辭那個小癟三喊你來的？媽的……”

        連奕的眼神瞬間變得鋒利。

        罵完，他又指著連奕的鼻子，不斷放話，“這事沒完！尋釁滋事。你小子等著，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你和宋之辭，一個等著蹲監獄，一個收拾行李滾回老家吧。”

        “哎哎，算了算了。”陸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可不想和紀琛一行為敵。他求救似的看向紀琛，對方卻一副習以為常的姿態，抱著手臂看戲。他的心更涼了。

        無知者無畏，這句話放在這個蠢貨的身上正好。連奕輕笑，“在你還能放大話的時候盡管放吧，畢竟明天你就失業了。”

        輕蔑的笑流露出對他濃烈的嘲諷，連奕根本從心底里就看不起他。simon像被無形抽了一耳光漲紅了臉，握緊雙拳，肺要氣炸了般。失業？他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沒有人能奪走他的事業。

        這個殘酷世界本來就是如此，不去踐踏別人，就會被別人踐踏，他不過是排除職場上的競爭對手而已，有什么錯？

        他沒錯，錯的是宋之辭，錯的是看不起他的人。simon怒從膽邊生向前跨了一大步，一副要干仗的架勢。

        連奕也抬起了下巴，俯視著挑釁者，埋在劉海陰影中的雙眸里藏不住的狠戾之氣迸發。濕漉漉的豬頭，給他左邊還是右邊來一拳好呢，或者直接打爛他的門牙吧，鼻梁骨斷了會不會更痛一些。

        “連奕。”就在他要揚起拳頭前一秒，意料之外的聲音叫住了他。宋之辭站在吧臺旁邊，不知道看了多久。連奕恍惚了一秒，轉頭對紀琛低聲道：“你叫他來干什么？”紀琛聳聳肩，露出無辜的笑眼，“英雄救美，美人不在場怎么行。”“……”

        眾目睽睽下，宋之辭臉色平靜地走過來，連奕緊繃的拳頭在他溫柔的安撫下松開，轉而牽在一起。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從紀琛的消息里了解了，雖然早懷疑過這件事和simon脫不了關系，沒想過simon居然犧牲公司的利益，和其他公司的人勾結，就是為了不讓他好過。看著眼前狼狽的人，宋之辭只覺得和他剛畢業進入這家公司時見到的意氣風發、自信從容的男人大相徑庭。

        還是陸陳反應快，他一見正主登場，馬上就朝宋之辭點頭哈腰地道歉，一口一個宋總監、對不起云云。宋之辭覺得變臉戲法也沒有這些人變得快。

        simon的眼睛在他們身上轉了幾圈，突然干笑兩聲，把陸陳嚇了一跳。他生怕simon再把事情鬧大，急忙拉住他，側著臉壓低聲音說：“這些是大老板，我們惹不起，你別搞事了。”

        他毫不在意一把甩開陸陳，揚起像發現了秘密恨不得公告天下的被興奮扭曲的面龐，“我說你怎么拿的項目呢，呵呵，宋之辭，你不就一小白臉嗎？我呸，真是惡心到家了。怎么，找了一個老板替你撐腰了不起啊？”他的聲音果然吸引了整個餐廳的視線，處于舞臺中央的他更覺得快意洶涌，恨不得下一秒就看到宋之辭難堪窘迫的臉。

        “是啊，那你也去找個老板撐腰不就行了？”宋之辭不咸不淡的回應讓他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由愣在原地。

        連奕也愣了，他還以為臉皮薄的宋之辭聽了這種話會很不好受，結果完全沒有。旁邊的紀琛不知什么時候拿了杯酒，頗有興致地抿了一口，宋之辭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意思些。

        宋之辭最后送上忠告，“你還是多操心自己比較好，我男朋友可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說完，拉了拉連奕的手，“我們走吧。”

        什么說到做到。simon意識到這是一句隱藏的威脅，一時間慌了神，沖他們背影道：“什么意思？宋之辭你給老子說清楚。”沒有人回答他，陸陳則是一副陷入井底的灰暗表情。

        車子停在江邊，涼爽的晚風拂面而來，宋之辭趴在方向盤上，笑著看向連奕。連奕不自在別開目光，他沒想把宋之辭扯進這件事里來，這些骯臟的人和事不應該污染干凈的世界，由一樣骯臟的他負責清理干凈便好。可英雄才登場，卻是美人嚇退了惡龍。

        “不然我辭職吧？”宋之辭突然說。

        連奕心頭一驚，他之前確實勸過宋之辭結束這份工作，最好做他的“金絲雀”，需要的時候，每天24小時都陪在身邊。

        可冷靜下來，回望和宋之辭同窗的四年生涯，他其實最明白：在畫畫的宋之辭，渾身都在發光。因為宋之辭開心，他便開心，只是為宋之辭疲憊的身體而感到心疼，氣不過所以要教訓這些人。

        他沉默了片刻，支支吾吾道：“你不是喜歡這份工作嗎？”

        宋之辭笑得更深了，仰頭看向天上的圓月，說道：“也是。”

        連奕不知宋之辭在想什么，是開心呢，還是不開心？會不會發現他偷看了手機，會不會生氣呢？還好沒看見他打人，不然他的形象分得下降了……正在他大腦飛速運轉時，臉頰處傳來柔軟的觸感，“謝謝你。”

        被吻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很少主動吻他的宋之辭盈盈眉眼在晚風中溫柔似霧，一時間多個旖旎的片段在他腦海里閃過，連奕喉結微動，以前怎么沒覺得宋之辭這么撩人呢？

        不對，他想起來了。以前宋之辭就在無意識地撩動他的神經。那一天也是個暴雨天，他魔怔了一般被淋濕的宋之辭吸引，愣愣地捧住他沾著雨水的臉，吻上那瓣唇。

        事后，他想了很久，得出結論：是宋之辭不對。他的衣服，他的頭發，他的臉，通通不對。

        當初他還是個純純大直男，對男性朋友做出這個動作，他瞬間覺得像被雷劈了，逃也似地離開現場，留下石化的宋之辭。幸好那段時間大家都忙著實習，他躲了半個月才裝作若無其事回來。當然，過了一周宋之辭便和他告白了，趕上畢業季，他們斷了聯系。

        難以想象，現在他們居然會真的走到一起，宋之辭甚至當著人群的面牽他的手，稱他為男朋友。連奕意識到，宋之辭遠比他想象中勇敢許多。

        “誰讓我是你男朋友呢？”連奕展現他的招牌笑容。

        有帥氣的男朋友替自己撐腰，被堅定保護著的甜蜜感覺讓一向自持的宋之辭也失了分寸。才關上家門，他已經主動攀上連奕的脖子。連奕一面熱切地變著角度回吻，把他親得直往后退，從容不迫地抬手去解礙事的衣服，兩人磕磕碰碰倒在柔軟的床上。

        腦袋發暈，身體發燙，被愛撫的地方尤其是。過了良久，溫度終于漸漸降下來。

        “宋之辭，你干嘛不和我說喜歡我？”連奕又一次問他。宋之辭緩緩喝著水，他發現連奕很關注這個問題，“我不是說過嗎？”他裝傻道。

        “什么時候？”連奕皺眉。

        “大學的時候。”宋之辭坦然地答。

        連奕撐起頭看了他好一會兒，把他翻了個身摁住肩頭，宋之辭正想服軟哄他，但已經來不及了。這一次宋之辭真被折騰狠了，連奕仿佛要激起他所有反應似的，極盡所能，宋之辭險些在這番攻勢下投降，一邊流出生理性的眼淚一邊說喜歡他。

        最后，他贏了，連奕則委屈巴巴地睡著了。宋之辭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碎發，想起連奕剛剛可愛又可憐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又浮起笑意。

        怎么說呢，他承認他是故意的。連奕每每說著諸如“我好喜歡你，你喜不喜歡我”的話語時，他就會被連奕眼里的渴望刻上會上癮的烙印。

        雖然他早就在日常生活里的所有細節里，傾注了所有愛意，他相信連奕能感覺到。但連奕還是，很需要這句話。代入自己，宋之辭能體會這種感覺。

        渴望一個人。渴望那個人的愛。

        不論多少次，都想不斷確認。

        連奕的表現，對于單戀七年的宋之辭而言，無疑是最大的犒賞。他壞心地保留了這句話，他想要連奕能像以前他追逐著他一樣，也小小的、短暫的追逐他一下。他保證這不會太久，因為他的心早就滿溢快要難以承受。

        他吻了連奕的上唇一下，在心里默默道：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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