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真的
現在宋之辭對他的態度,跟以往任何時刻都不一樣。不是朋友關系時的親切自然,不是追求初期的防備拒絕,更不是熱戀時期的溫柔熱切。
而是一種如同石雕的佛像沉眸俯瞰眾人的冷漠。
不接受,也不拒絕,不論你對它做出什么樣的舉措,石像始終如初。
這種冷漠就像看不見摸不著的冷空氣,宋之辭不需要說一句話,連奕便能感受到周圍在逐漸失去溫度。
于是抱得更緊了,試圖找到繼續的勇氣,他可以再次把宋之辭捂熱。“你聽我解釋好不好,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宋之辭很快應了:“好。你先放開我。”
連奕看見了希望的光,戀戀不舍松開懷抱,眼神像浸潤在細雨里的草葉一般濃郁飽滿,雙手緊緊牽著宋之辭。
解釋。其實宋之辭不感興趣。如果說他心里有一個信用銀行,那么名為連奕的人在這里已經破產。但既然連奕還有如此強烈的表演沖動,他不介意陪他出演一場。
“我提問,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這是審判。連奕站在這里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會承擔他做的一切所產生的后果。
“你是帶著目的接近我。”
第一個問題便直白得讓他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喉結滾動,道:“是。”
“和我在一起是為了聽到那句告白。”
“……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連奕難得誠實一回。宋之辭覺得他該問的已經問完了,連奕卻追著上來,急切道:“你為什么不問我有沒有真心喜歡你?”
宋之辭表情沒什么變化,原話復述了一遍:“你有沒有真心喜歡我?”然后不等連奕開口,便自問自答道:“你要說你開始的確是有目的,但是到了后面假戲真做喜歡上了我,是不是?”
輕飄飄的兩句,語氣里有著明顯的嘲諷。連奕心臟緊縮了一下,聲音顫抖著,“是。”
“宋之辭,你信我。”你走以后,我這兩年……連奕雙手發冷,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他要如何解釋,說他選擇性遺忘了他們的過去,這樣說又能得到什么呢,說不定會被當成新的謊言。
宋之辭的冷漠令他束手無策,究竟要怎么樣,才能讓宋之辭相信他。他深感言語的無力,孤立無援地站在真空里,聲嘶力竭也無法將他的心情傳達到宋之辭耳里。
他突然半跪下,取出另一枚戒指。“你看,這是我們的戒指。我已經戴上了。”勉強的笑帶著令人不忍的脆弱,是看似很堅固的外表下不堪一擊的內里,“雖然遲了兩年,但是今天正好是圣誕節。所以,宋之辭。”
“我們結婚,好不好?”
他已經想得很清楚,什么自由,什么新鮮的風景,他通通不需要。只要宋之辭,只要這個人在他身邊就好。
望著一動不動的石像,他再也不能從那雙眼睛里看到溫柔的波光。如同漸漸窒息的絞刑的等待里,連奕多想強硬地為他戴上,用唇堵上他拒絕的聲音,用各種手段折斷他的翅膀,從此只能為他所有。
可是他不能。他比以前還要百倍千倍地心疼宋之辭,心疼他的遭遇,心疼他失去的眼睛。所以他不想說這兩年他一個人有多痛苦,更不敢再讓自己的欲望凌駕于他的意愿之上。
人在陷入絕境時,會“回光返照”地選擇樂觀。因為,宋之辭是那么的好,他們曾經是那么的好。破鏡一定能重圓,覆水也能收。
然后宋之辭展開了手指。
這一瞬間,連奕覺得他立刻失去生命也沒關系。因為站在他面前,站在他唯一光里的男人,向地獄里的他伸出了救贖之手。
連奕眼眶發紅,雙手顫抖著將戒指對準宋之辭的無名指。只要戴上這枚戒指,他們就能一起重新來過,像以前那樣相視而笑、浪漫相擁,然后永遠再不分開。
眼里的光越來越亮,卻霎時滅了。
被宋之辭扇開的手,僵直在半空中。戒指掉落,滾動到某個無人問津的角落。連奕看不見它掉去了哪里。
眼前一片漆黑,抬頭去看宋之辭,黑暗中不變的冷漠,化作一把把槍直直抵在他胸口。
“這個戒指已經沒意義了。”宋之辭說。他想要這對戒指作為一個紀念品留在身邊,但他不想連奕拿著它們來使用。
或許不忍連奕露出那種表情,他動了一絲惻隱之心,“連奕,我真的累了。”有些東西,比如時間,比如某個人,比如一段感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永遠不會回來。這個道理,連奕應該比他還懂才對。
“你就當放過我,去騙別人行嗎?”連奕一直以來都是他人生里最難過的一關,他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讓自己徹底走出來,喜歡現在平靜簡單的生活,不想再在感情上投注無謂的心力,他已經精疲力竭。
宋之辭終于不對他冷漠,語氣放軟,卻是在求他放過自己。他此刻在宋之辭眼中究竟是什么,是洪水猛獸,是不值得相信的騙子。
明明,曾經這個人會給他最溫柔的笑,最柔軟的懷抱,最心安的陪伴,如今,全都變成泡影。
“我不是只為了騙你……”聲音哽咽,有很深很深的委屈。鼻尖泛紅,微微顫動,胸口也涌動著悲涼,盯著垂在膝上戴著戒指的右手,喃喃道:“我是真的喜歡你。”
“真的?”宋之辭搖頭,“你這個人有一分真嗎?”
在愛上宋之辭以前,連奕或許會承認,他的確是沒有一分真的人。就像永遠在打勝仗的將軍,只有被投入牢籠里,看見腕間鐐銬的那刻才會懂得,他也會敗。于是他意識到他也有真心,對方卻不想要了。
他后悔了。
應該一早告訴宋之辭真相。不過是一句真心表白,他也不會殘酷到見死不救。說到底不過是他可笑的自尊心,不想做一個卑微的求愛之人。
想在那人面前保留高傲的姿態,保持他上位者的位置。但是他忘了,愛情應該是平等的。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原來當年被他傷害的宋之辭的心會這樣痛。他的淚也流了下來。
“別走。”第一次顧不得尊嚴,抱住他的腰,低聲下氣懇求,“別走,求你。”
“真的,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歡你。”不要再離開,他無法再承受一次,是他寧愿忘記也不愿意承受的痛苦。
那個人沉默著將他扶起來。聞著那人身上的味道,他心都快化了。他不顧一切地說著誓言,說著他這輩子都沒有說過的那些話。
而宋之辭只是輕輕點頭,苦笑一聲,“連奕,我愛過你。從認識你那會,就愛你。你知道我多愛你,多不舍得讓你傷心,所以給了你無限傷害我的自由。”
“可是,我真的不想重來一次。”
“我不可能再喜歡你了,你明白嗎?”
看不見的扳機扣動,一聲槍響后,連奕什么都聽不見了。
電話那頭始終無人應答,紀琛窩火地將手機甩到一旁。看到災難現場般的辦公室后,不詳的預感像不斷擴散的烏云,不斷縈繞在心間。想到連奕現在的狀態,不由得將方向盤握得極緊,踩下油門,街頭的行人只能看見飛速掠過的車尾燈。
房子沒有開燈。但能感覺到有人在。“連奕?”他叫了一聲,沒人回應。
他屏息站了一會,從樓上聽到了輕微的聲響,似乎是電影的對白臺詞。連奕家是復式大平層,樓上還有好幾個空置的房間,停在被砸破的門前,終于在一閃一暗的光線里看見了連奕。
看來原本門是上鎖的。但主人似乎沒有這間房的鑰匙,所以他用了非常原始的方式:用鈍器和手將門破開。破碎的木屑掉落一地,銳利的缺口處還沾了一點鮮紅的血。
進入巨大的詭異的房間,周圍擺設越看越令紀琛心驚,“連奕。”聲音早沒有了平時的游刃有余,他心重重地沉下去,叫著背對著他的人。
連奕坐在地上,頭也不回,專注地望著屏幕。
走到旁邊,抓起他的手,倒吸一口涼氣,“怎么搞成這樣?”或長或短,深淺不一的傷口分布在十指和手背,紀琛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怎樣的表情,很緩慢地開口:“痛不痛?我陪你去醫院。”
這句話讓連奕有了反應。他將注意力從視頻畫面轉到紀琛身上,看著這個陪伴他二十多年的朋友,旋即勾起一個凄慘的笑。
“如果你是他就好了。”
“你會問我痛不痛,他不會。”
“他本來也會。”說完,連奕笑得更深,臉也埋進黑暗里,肩膀聳動著。
“連奕,你別這樣。”想觸摸他的手最后還是收了回去,“一點都不像你。”
連奕又哭又笑。是啊,一點都不像他。他怎么會變成這樣?真是殘忍,溫柔的人降伏了野獸,野獸拔去獠牙甘愿歸順,后又被遺棄。
“你把宋之辭忘了吧,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你總能再……”紀琛安慰的話梗在喉頭,只見連奕搖頭,眼淚從眼角沿著鼻梁側滑下,眼神空洞,“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他。”
我只要他。
上一次說這句話的時候,連奕躊躇滿志,意氣風發,是愛的獵手。
而現在,他已經跌落神壇,鋃鐺入獄,是失去自由的獵物。
“你只是暫時生病。”看著陷在悲傷里的連奕,紀琛用家人一般溫柔關切的語氣道:“過一陣子,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發現連奕似乎忘記了一些事情后,他去調查連奕吃的藥,還有與心理醫生的就診記錄,終于明白連奕這兩年飽受的創傷之痛,以至于身體要開啟自我保護機制,讓他選擇性忘記痛苦的記憶。
而此刻連奕的瘋狂行徑則暗示著,他想起了一切。
“我居然把他忘了。”連奕抬起滿是淚的眼睛,出神地望著半空,陷入回憶般,“他一聲不響地離開,留我一個人在這里,像個傻子。”
他想拿起曾經在每段戀情里瀟灑自在的態度,也對這段揮手道別,但他做不到。
怎么可能,他是連奕,他多么驕傲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為感情痛苦掙扎著陷入泥潭,成為喪家之犬般可憐可悲的敗者。
可事實不斷將他抽醒。因為他睜眼閉眼,都是宋之辭。甚至會產生幻覺,把路上類似的人當作是他,產生幻聽,在獨居的公寓里聽到宋之辭叫他的聲音。
連奕。連奕。
他開始吃藥,否則無法入眠。
“我想他想到快要發瘋,我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質問他怎么能如此狠心。”
“瘋到后面,我發現不如忘了好。反正我恨極了他,不如讓他從我的生命里消失。”
從噩夢中解脫,只需將過去的記憶重新編碼,換成簡單可接受的結局:從朋友過渡到戀人,普通相處了一陣子后,因性格不合適分手。
沒有詛咒,沒有欺騙,沒有愛過。
“可是當我再見到他,慢慢想起過去。我就知道我還困在兩年前,根本沒有動過。”他捂住臉,喉結滾了滾,心頭全是決堤般奔涌而出的酸澀。
“原來我不是恨他。我只是愛他愛得很痛苦。”
“因為他不會愛我了。”他永遠不會忘記剛才聽到那句話的瞬間,心臟停止跳動的絕望。
“紀琛。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
寫滿悲傷的那張臉,在忽然亮起來的屏幕映襯下尤其慘淡,像日光下已經涼去很久的尸體。
紀琛靜了半晌,雙眸里閃動著不明的情緒,仿佛在壓抑著什么,“對不起。”他說。
連奕依舊是搖頭,“你道歉做什么,是我把一切都毀了。”就算沒有紀琛告訴宋之辭那件事,他也遲早有一天會把宋之辭弄丟。
因為他本性如此,只有失去了才會懂得多需要。
“連奕。”熒幕上播放的紀錄片里,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是那片雪地里宋之辭主動吻他的那幕。
連奕木然轉過頭去,看著只存在鏡頭里對他微笑的宋之辭,他抱著膝蓋,沉浸在這個和他們的小家一模一樣的幸福氛圍里。
恢復記憶后,被宋之辭拒絕后,想起家里還有一個地方能收容他。那些家具早在兩年前就被他搬了過來,沙發、白色小桌、所有一切,按照相同的格局擺放好。寬闊的大屏幕,可以24小時不間斷播放他們在挪威旅游拍攝的視頻,里面有宋之辭的笑,宋之辭的擁抱和吻。
還不算一無所有,連奕想。
鏡頭里宋之辭站在星空下,再度呼喚他的名字,然后連奕才聽得真切,原來那個夜晚,被風吹散的下一句是:“我喜歡你。”干涸的淚痕重新被沾濕,破碎的咽嗚聲從手臂里傳出來。
愛是占有,愛是毀滅,愛是想要而不可得。
這便是連奕從中體會到的關于真心愛上某個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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