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當天下起了雪。

        奚稚站在窗前，屋內空氣溫暖，屋外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像是推倒的多米諾骨牌，昏黃明亮。

        雪花洋洋灑灑，就在燈光下漫舞。

        奚稚哈出一口氣，窗玻璃上凝結出一小塊兒水霧，眼前的景色便更朦朧了。

        “奚小姐。”汪姨走近她身后，遞給她一杯溫熱的牛奶，“傅小姐叮囑給您的。”

        “謝謝。”奚稚接過來，抿了一小口，剛剛好的溫度。

        因為，奚稚眼睛下常年的黑眼圈，和晨間永遠睡不醒的瞌睡樣。

        不知從何時起，晚上睡覺前，傅傾城在家時有心情便親自給她熱牛奶，大多數時候是叮囑汪姨去送。

        奚稚微皺眉，“汪姨，是換了牛奶嗎？好像比平時甜了一點。”

        “沒呢。”汪姨笑著在圍裙上搓了搓手，跟奚稚說傅傾城的好話，“是傅小姐，她說您喜歡甜的，所以讓我可以加點糖。”

        原來如此。

        奚稚微愣，然后了然點頭。

        傅傾城是什么時候發現的呢？

        其實，奚稚一直認為自己在傅家扮演傅傾城點妻子雖然未必合格，但尚算盡心。

        她配合傅傾城的口味，配合傅傾城的一切，從未表露什么自己的喜好，也不曾使過性子。

        但傅傾城還是漸漸了解了她，有的時候，傅傾城是真的很細心也很貼心。

        奚稚再次抿了口牛奶，比純牛奶更甜的味道充盈在唇齒間，說不上討好她的味蕾。

        反倒讓她微微心亂。

        傅傾城明明不在身邊，依然讓她心亂……

        “汪姨，我是喜歡甜的。”奚稚回身跟汪姨說，語氣溫和，“不過牛奶我喜歡喝原汁原味的，加了糖，總歸有點奇怪，以后還是不用加了。”

        有理有據且心平氣和。

        汪姨愣了半秒，“這……”

        悠長的一聲嘆氣。

        汪姨眉頭連著臉頰皺起紋路，“奚小姐，跟汪姨說句老實話，是不是今天傅小姐沒回來，你難過了？”

        奚稚茫然，“啊？”

        “別跟我這裝傻充愣。”汪姨搖頭，“傅小姐啊，是忙，成天的不著家，你們年輕小兩口正是該如膠似漆的時候，今天平安夜，我老人家不興過這種洋節日，但是也是看見聽見了的，你們年輕人都愛過。”

        奚稚聽了失笑，誤會了吧。

        傅傾城何許人也？自然事業永遠是第一位的，也是唯一位的。

        憑什么要推了公事回來陪她過什么無足輕重的平安夜？

        愛情對于傅傾城而言，不值一提。

        何況，她從來就不是傅傾城所愛。

        有些東西面上過得去就夠了，平日里相敬如賓還不夠她滿足嗎？

        超過了……反而勾得人生出不該有的念想。

        就好像此刻，她的心里微微發酸……

        卻不能給這份心情一個理由。

        “汪姨是過來人了，小兩口之間啊，鬧變扭不怕，就怕什么都憋在心里，你不說我也不說，那可要憋出內傷來了。”汪姨又說，“其實多大點事啊，傅小姐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奚小姐你比我老婆子明事理，愿意嫁過來肯定也是有心理準備的，她沒法回來，你也可以自己找她啊，你可以跟她打電話啊，是不是？”

        “愛情這東西啊，玄乎，今天你來找我，明天我去找你，都惦念著對方，哪怕拌嘴吵架呢，那得有來有往才有意思是不是？”汪姨感慨，有著全天下長輩式的勸誡，“姨知道你和傅小姐都是頂有素質的人，也能包容人，可是感情里啊，隱忍多了也不好……沒事都生分了。”

        “聽姨的。”汪姨難得在奚稚跟前“發號施令”一次，她鼓勵奚稚，“今晚你主動給傅小姐去個電話，她啊，指定也高興呢。”

        奚稚捂臉。

        別逗了，她要因為所謂愛情給傅傾城平安夜專門打個電話，那女人只怕想連夜把她送進精神研究所……

        不過……汪姨的話也有些地方說的在理。

        反正今天大小是個節日，她去個電話，至少有個理由。

        說聲祝語，傅傾城應該會領情，會開心的吧？

        汪姨離開后，奚稚回了房間，她玩了會手機，站在窗邊發了會呆，然后，鬼使神差地電話就撥出去了。

        怎么就打出去了？

        奚稚看著屏幕上的號碼，心底突然就又亂了，是不是太晚了，這個點特意打電話說祝語也很怪吧？

        未及她慌亂掐掉電話，那頭通了，女人清潤的熟悉嗓音，夾帶著一抹淡淡的的疲憊，“奚小姐？”

        深夜里，通著電流的傅傾城的聲音，格外撩人。

        “嗯。”奚稚一手攥著手機，另一手落在窗臺，她無意識摩挲著木質的邊緣。

        “怎么還沒睡？”是她打的電話，傅傾城卻沒問她什么事，只是問她這個。

        這算……關心她嗎？

        奚稚眨眨眼，輕聲說道，“就要睡了。”

        “嗯。”傅傾城的聲音懶懶的，打了個哈欠，又拖長了調子漫不經心道，“今天很累，我也困了。”

        累？

        這個字眼真是很少見到從傅傾城嘴里說出來，那是臺閃閃發光的永動機啊。

        奚稚輕輕吸了一口氣，“那睡覺吧。”

        “……嗯？”傅傾城挑高了一點兒尾音，夾著微末笑意。

        明顯在說，就這？

        你應該是有話要說吧，不然打電話做什么。

        奚稚把那口氣緩緩舒出來，她一字一句，“哦，我是想說平安夜快樂，還有圣誕快樂。”

        “平安夜吃蘋果了嗎？”傅傾城反問她。

        “吃了。”

        “不錯。”女人在那頭輕笑。

        吃個蘋果而已，不錯什么不錯，笑什么笑……

        奚稚微惱，搞得跟哄四五歲的小孩子一樣。

        “沒事了。”奚稚嘟了嘟唇，耐心告罄，懶得再理這個女人。

        “等等。”那頭卻拖長了調。

        “什么？”

        傅傾城說，“平安夜快樂我收到了。”

        所以呢？

        奚稚以為她是不是該禮尚往來也祝福一下。

        結果并沒有。

        傅傾城頓了下又說，“圣誕快樂就不用今天說了吧，你明天再跟我說。”

        “……”

        “？！”

        我明天再跟你說一遍？

        我現在想把剛剛那句平安夜快樂都給收回來你知道嗎？

        奚稚深吸了一口氣，她慫，這話只敢在心底里吐槽一下，于是她只能忍氣吞聲說，“……我知道了。”

        -

        傅傾城將手機擱回了桌案上。

        今天，是真的很累。

        原本兩天的工作壓縮到了一天完成。

        上午的時候，她和客戶談合作，期間那位男子掐掉好幾次電話，似乎有急事。

        但男子只是一味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傅小姐，我們接著談。”

        傅傾城從來不是多善解人意的人，也只覺得自己的時間最金貴，所以她沒有多事地讓男子先去解決“急事”。

        但她的合作談完，她推開會議室的玻璃門，在走廊轉角又再次見到了那名男子，他微低著頭，神色言辭皆有些焦灼，跟電話那頭斥責，“我不是訂了讓你們今天上午十點準時送過去嗎？”

        零零散散的。

        “我這邊就是走不開才讓你們送的！”男子頭疼欲裂，“這下好了，等我結束工作回去，迎接我的那肯定就是我老婆的狂風暴雨。”

        “去年我就是三八節給忘了，你說三八三八多難聽啊，有啥可過的？”男子哭訴，“可我老婆捶我一點兒不含糊，她還說什么三八，那叫女王節。”

        “她捶我捶得那架勢，我可算知道什么叫女王了……”

        “打那次起，她就給我警告了，女人都是要儀式感的，除了清明和中元節，敢漏一次她要我的命。”

        “噢！”男子仰天長嘆，“為什么世界上要有這么多鬼節日，都是為了摧殘我們男人而生的嗎？”

        傅傾城駐足在不遠處。

        一邊兒跟著的小周非常有眼力見，傅小姐八卦一回多難得啊，這可是百年難遇，她趕忙湊上前跟傅傾城一邊吃瓜幸災樂禍，一邊科普，“傅小姐，他肯定是錯過今天的平安夜了，這兩天不是我們要做項目嗎？他不能離開半步的，平安夜和圣誕節全錯過了，估計本來要彌補他老婆的，結果還搞砸了，嘖……他完蛋了。”

        傅傾城平日里不大過節，不過時而跟狐朋狗友聚一聚也是常事，像圣誕這種往年過也行不過也行，但對夫妻或者情侶之間的往來就實在不大清楚。

        “有點慘。”傅傾城這么評價。

        小周連忙說，“要是一年到頭真每個節日都過那是挺折磨人的，但是愛人之間的節日總得過吧，就算不過，那也得兩人達成共識，他要是自己單方面忘了，那就不行。”

        傅傾城記得，小周也是有男朋友的，兩人還愛情長跑了7年，“你跟你男朋友過嗎？”

        “過啊！我男票可不像他！”小周義憤填膺，“他這種就是渣男！圣誕都不陪女朋友！”

        哦，不陪女朋友就是渣男了。

        傅傾城想到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望向小周笑，“那我這次把你帶出來，你陪不了你男票，所以你是渣女嘍。”

        “啊！我才不是！”小周趕忙否認，又義正嚴辭，“那怎么能一樣呢？”

        哪里不一樣了？

        小周為自己辯論，“傅小姐，我是事業心重啊，像我這么新時代獨立女性的好女朋友打著燈籠都很難找的好吧？他，應該做一個我背后的男人，好好支持我！”

        傅傾城徹底笑了。

        這真是老雙標了。

        不過，她作為小周的領導，傅傾城當然相當滿意地點評道，“嗯，你很有覺悟，好好工作。”

        “我會的！”小周簡直恨不得原地起誓。

        傅傾城抬步往前走，給她丟下一句話，“做得好的話，明天的圣誕你就不用讓你男票獨守空房了。”

        “？！”

        什么意思！

        小周驚愕，她追問，“……傅小姐，你要放我假？這不會是對我的獎勵吧？”

        傅傾城不語。

        小周受寵若驚片刻，覺得這個猜想實在太不可能……

        可是接下來的一天，傅傾城帶著她確然開始趕進度。

        以往該分配出去的任務，傅傾城甚至親自盯親自抓，所有工作硬是趕在了今晚提前完成。

        原來不單是放她假，是結束工作，大家一起放假。

        小周和那名男子都欣喜若狂。

        趕著次日的中午前，小周將傅傾城送回了傅家，自己也可以休息了。

        奚稚一大早就看汪姨忙碌，她湊過去看，汪姨還說，“奚小姐你不知道啊？那我更不能跟你說了，你快出去，別待在廚房。”

        “……”

        是傅傾城給她安排了大餐作為那句祝福的回應嗎？

        奚稚扶額，隨便吧，大佬真是客氣。

        其實她一個人，吃什么都行。

        奚稚在客廳刷劇，刷得正百無聊賴，第n次好奇汪姨究竟在鼓搗什么的時候，大門響了。

        說好了要明天回來的傅傾城，憑空出現在她跟前。

        女人著一身墨綠的大衣，奚稚記得她無聊翻過傅傾城隨手丟茶幾上的時尚雜志，這件大衣有個很有綠意和仙氣的名字——綠野仙蹤。

        傅傾城果然是衣架子，穿著比雜志上的模特還要有感覺。

        墨綠襯出她的冷白皮，而點綴其上的金線則令她整個人都端莊中又金光閃閃。

        不得不說，還挺應景，非常得圣誕風了。

        不過“金光閃閃”的大佬隱隱透著點兒倦態，是她眼拙了嗎？

        奚稚揉了揉眼睛，大佬走近，閑閑靠在電視機柜旁，雙手抱臂，懶散的笑意，“說吧。”

        奚稚懵，“說什么？”

        “不是要跟我說圣誕快樂？”

        奚稚：“……”

        小周鬼馬精靈，后知后覺，終于明白過來，“奚小姐，我們可是特意趕了工作提早回來的哦～”

        “咳。”傅傾城瞇了瞇眼，眼神危險。

        小周一溜煙兒趕緊跑了，“謝謝傅小姐給我們放假，我不能讓我男票獨守空房，我也不能做渣女，我就先走了哈！”

        鬧哄哄的房子一瞬間安靜下來。

        奚稚和傅傾城隔著茶幾和幾米的距離對視。

        原來，這才是讓她今天再說一遍“圣誕快樂”的原因。

        奚稚眨眼，當面自然要比電話里好。

        只是……

        奚稚覺得心亂得不像話了。

        偏傅傾城還在看著她，那雙桃花眼彎彎的，盛著一望無際的宇宙。

        在等她說話。

        奚稚張了張嘴，在亂七八糟的心跳聲中想要找到點什么支撐，想要隨便應付一句話給傅傾城。

        想要……傅傾城不要這么儀式感深重，不要連流程都做的這么到位，不要讓她一點一點生出不該有的錯覺。

        可她還沒開口，傅傾城像是懶得等了。

        女人撩了撩卷發，看向她的眼神散漫帶著笑意，“奚小姐，圣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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