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懷綰舉辦春日宴這事，確實是她自己提的，皇后奚氏知道后很是支持，甚至覺得早該讓裴懷綰鍛煉下自己的能力了。

        裴懷綰給京鄴有頭有臉的小姐們發了請帖，得到容府的肯定回復后，和月潭清點好要采購的東西，出了宮。

        作為皇上最寵愛的女兒，自由出宮也是她的特權，但她怕落人口實，很少使用這個權利，這次借著舉辦宴會，有了正當理由出去。

        裴懷綰先去了玉衣坊，京鄴最受小姐追捧的成衣店，她捻了捻擺在顯眼處的衣服的布料，“這種花紋宮內倒是不常見。”

        在外面不方便，月潭改了稱呼，眨著笑眼說：“小姐若是看到喜歡的，不如買些回去做衣裳。”

        “再看看別的。”她從小在宮內無聊，喜歡琢磨些女孩子愛用的如衣裳首飾脂粉一類，每次出宮也會看看城中新潮的款式。

        掌柜是個識貨的，看出裴懷綰穿的衣料珍貴，身份必定尊貴，堆著笑迎兩人上樓，“最新的款式都在這了，貴人可有喜歡的？”

        裴懷綰掃了一眼，同她前幾個月來時看到的差不多，沒什么新奇的，還是給面子地走了一圈，撥了撥衣架上的衣服，正準備離開時，頓了一下。

        裴懷綰指著那件衣服，“這是哪位裁縫做的？”

        掌柜打量了片刻，猶豫著要不要說。這時一個男孩冒了出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貴人，是我做的。”

        “去，別在貴人面前礙眼。”掌柜皺眉，似是瞧不上他，趕他離開，對著裴懷綰又是低眉順目的樣子，“貴人要不要再挑些別的？這件是小兒拙作，怕入不了貴人的眼，不如看看別的，這些都是一樣的衣料做的。”

        裴懷綰又看了一圈：“就這個吧，但除了這件外，我還要布料，這三種顏色各要一卷。”

        掌柜猶豫，“這，小的這里的是成衣店，向來只賣成衣。”

        月潭輕車熟路，拿了幾錠銀子給掌柜，掌柜立刻喜笑顏開，“這就給貴人拿。”

        掌柜走后，男孩湊過來，拽了拽她的衣角，“姐姐，你為什么不問我是不是我做的？”

        男孩約莫十一二歲，男孩個子長得慢，才到她胸口處，裴懷綰彎下膝蓋，和他平視，“那我問你，姐姐是來干什么的？”

        “是來買布料的。”

        “所以啊，我買到布料就可以了。”

        男孩被說服了，他有些喪氣，問：“那姐姐覺得我做的衣服好看嗎？”

        裴懷綰笑了笑，心想要是宮里的人心思都那么好猜就好了，“好看啊，所以姐姐買了。”

        男孩立刻笑了，想到什么又垂下了頭，可能是對陌生人，平時不敢說的話一下子全說了，“我很喜歡做這些漂亮的衣服，但是我爹卻不同意，他覺得讀書做官才對，總是逼我去學堂，但我覺得玉衣坊這么大的家業總要人來繼承。”

        裴懷綰摸了摸他的頭，“既然你父親這么說了就有他的道理，他覺得你年紀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所以才不和你說，但你可以自己主動去和他溝通啊，或許就告訴你了。”

        男孩似懂非懂，這時外面突然一片喧囂，裴懷綰在二樓透過窗子往外看，一群黑衣男子在打斗，打翻了路邊的攤子，還誤傷了不少攤販，戰場很快挪到了其他地方，留下了一地狼藉。

        “我們下去看看。”

        裴懷綰快步下去，一個撥浪鼓正好滾到了她的腳邊，她撿起來，比她幼時玩過的要精致許多。

        她抬頭，進入視線的是攤販精心準備的商品散落滿地，滿眼雜亂，她喉嚨一緊，吩咐隨從幫助攤販收拾好攤子，一個攤販的右胳膊被黑衣男的劍刃所傷，此時正在汩汩冒血。

        她讓隨從去叫大夫，一個帶著面紗的姑娘背著藥箱走過來，說：“我是大夫，我來吧。”

        “那就辛苦姑娘了。”這里離醫館有段路程，裴懷綰叫回了隨從，站在旁邊看她麻利地消毒涂藥包扎傷口。

        月潭讓人驅散了看熱鬧的人群，走到裴懷綰身邊，擔心道：“小姐，那些是什么人？看著像是刺殺的，可哪有白天刺殺，而且要刺殺誰？”

        裴懷綰心情凝重：“我也毫無頭緒，回去我和阿兄說一說此事，宮外的事他比我了解的多。”

        大夫給攤販處理好傷口后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攤販趕忙站起來給裴懷綰鞠躬感謝，裴懷綰扶住他，“不必多禮，我也是順路經過，倒是您今日生意做不成了。”

        攤販苦笑：“這種事也不少見，和其他地方比好多了，就當倒霉了。”

        裴懷綰皺眉：“不少見？”

        攤販大吐苦水：“是啊，這段時間城里多了很多生面孔，一看就不是南華人，大眼睛高鼻梁皮膚也比我們黑，不知道是哪來的，自從他們來了京鄴城就更不安生了。”

        京兆尹聽聞路邊有人鬧事，永樂公主也在，匆匆跑來謝罪。

        裴懷綰壓著火氣把她看到的都講了：“京兆尹大人，京鄴經常發生這種事嗎？”

        京兆尹訕笑：“哪能啊，要是經常發生，百姓怎么過日子啊。公主放心，京鄴治安好的很，今日讓公主受驚了，是在下的錯，在下給公主道歉。”

        攤販聽見“公主”二字瞪大了眼睛，站不利索了。

        攤販沒必要撒謊，裴懷綰不信京兆尹的話，但她手無實權又是女子，即便問了也容易被京兆尹敷衍過去，她點點頭，“本宮知道了，大人還有事就去忙吧。”

        京兆尹行禮后離開。

        月潭望著京兆尹離開的背影，氣憤道“公主，他分明就是騙你。”

        裴懷綰嘆氣，“那又能怎么辦？我還能因為這個事去父皇面前告狀嗎？”

        她轉向攤販，“老伯，您今日還營業嗎？我留個人在這幫您忙吧。”

        攤販惶恐地拒絕，直接跪了下來，“草民不知道您是公主，剛才多有冒犯，但草民句句屬實啊，最近京鄴城真的多了許多外地人。”

        月潭得了裴懷綰示意，將攤販扶起來，安慰他，“老伯，公主相信你說的話，方才只是不想生事，您放心，您早些回家休息吧。”

        攤販右胳膊受了傷不方便，年紀也大，裴懷綰想找個人送他回家，但他幾番拒絕，也只好作罷。

        大夫收拾好藥箱，準備離開，裴懷綰叫住她，“多謝姑娘，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大夫想了想，才回答，聲音清冷，“我叫棠夏。”

        她一半的面龐被遮在面紗下，但裴懷綰堅信她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子，她露出的遠山眉十分大氣，眼眸堅定有神，與她常見的京鄴女子嬌滴滴的翦水秋瞳不同，棠這個姓氏她也未在京鄴聽說過。

        她大膽猜測，“姑娘不是京鄴人吧。”

        棠夏大方承認，“我是西邊來的，今日才到京鄴，還未找到落腳點。”

        裴懷綰笑：“姑娘是有本事之人，找個差事不難。”

        棠夏覺得和裴懷綰說話很舒服，她很有耐心，皮囊也生得好，靈動的眼眸帶笑，鼻梁高挺，唇紅齒白，她還沒見過長得那么標致的人。

        她不由地就多說了兩句，“但愿吧。我聽那個做官的喊你公主，你是皇室的人？”

        裴懷綰不想自己才出門沒一會就暴露了身份，也有些無奈：“是，我也不常出宮。”

        棠夏抿唇笑了下：“宮里有宮里的規矩，我明白。公主可知京鄴城最出名的醫館是什么？我想去那試一試。”

        裴懷綰莫名從她的話中品出了感同身受的意味，她剛想問什么，就被打斷了。

        “見過公主。”

        裴懷綰和棠夏循聲轉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謝時淵出現的，他臉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姑娘不如來我們謝家的百草堂來試試？”

        怎么又是這個人？裴懷綰面上不顯，心里卻有些嫌棄。

        棠夏：“百草堂？”

        謝時淵嗯了一聲，“雖不算京鄴最出名的，但百草堂有一點是別的醫館比不了的，百草堂從不拖欠大夫月錢，而且包吃包住。”

        裴懷綰詫異，脫口而出：“別的醫館都會拖欠月錢？”

        她那一瞬間不敢相信，也不敢細想，她以為南華至少京鄴，應該是社會安穩，百姓富足的地方，可這么一會，又是街頭刺殺，又是店鋪不照常給月錢已成慣例。

        謝時淵見裴懷綰這么驚訝，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收斂了些笑意，斟酌著措辭。

        棠夏不以為然，她從家鄉來到京鄴，見過各種各樣的事，月錢不發又算的了什么，她心里冷笑了一聲，語氣竟有些凄悲，又有自嘲的意味：“公主在宮中錦衣玉食，對百姓的生活不明白也是正常。”

        謝時淵睜大了眼睛，暗罵這個小姑娘看著年齡也不小了怎么這么不會說話，他緊張地看著裴懷綰，怕她聽了不高興。

        她卻是垂下了眼眸，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是我知之甚少，離百姓太遠了。”

        謝時淵見她如此，默默地握緊了拳頭。

        不知怎么，見到她悵然，他總覺得他心里的那個女孩，不該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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