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開始，雨聲漸歇。

        姜韻用過晚膳后，就隨手拿了本閑書翻看。

        “六小姐，仔細(xì)您的眼睛。”珠璣把一盞宮燈移到桌上。

        姜韻笑著打趣道：“珠璣，這天都還沒黑透呢，滿屋的燈都讓你點亮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小姐我都上了年紀(jì)，眼神不好了。”

        “六小姐，您別仗著年紀(jì)小就大意了。若是傷了眼睛，那可是后悔都來不及了。”珠璣撥了撥燈芯，光線更明亮了。

        一個身材高挑，模樣清秀的丫鬟抱著被子進來，準(zhǔn)備鋪床，聞言也笑道：“我們珠璣最是細(xì)心不過了，白天擔(dān)心小姐累著了，夜里還要擔(dān)心小姐傷了眼。”

        “錦繡！別說是小姐，就是你，我也一樣會嘮叨的。”珠璣是個好脾氣的，也不和錦繡計較。

        珠璣和錦繡都是姜韻身邊的大丫鬟。

        當(dāng)日，方氏只安排珠璣和錦繡兩個人陪著姜韻住到田莊上。因而，這些日子以來，每天都是珠璣和錦繡兩個人一起值夜。

        錦繡鋪好床，和珠璣一起服侍姜韻洗漱，然后就把堂屋的燈熄了，又移了一盞燈到床邊的柜子上，然后放下簾子。

        夜?jié)u深，四下寂靜，只偶爾聽見樹梢的蟬鳴，和田間的哇聲。

        姜韻散了頭發(fā)，倚在床頭，壓低聲音問道：“錦繡，你打聽到了嗎？”

        錦繡點頭，悄聲道：“奴婢按照您說的去，先去找了王秉貴家的，她在漿洗房當(dāng)差。”話說到這里，錦繡遲疑了一下，又繼續(xù)道：“不過，我看她好像并不想提及當(dāng)年事。她說事情已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自己就是個干粗活的鄉(xiāng)下村婦，恐怕也幫不上六小姐什么了。”

        這就對了。

        在姜韻的記憶中，王秉貴家的是個很能干的人，知道斗不過許大年家的，也自然不會輕易就相信一個陌生的小丫頭。

        許大年是許媽媽的獨子，許大年家的仗著自己家婆婆是新太太跟前當(dāng)差的人，平時行事就有些飛揚跋扈，而王秉貴家仗著自己是姜家的老人也不服氣。沒過多久，就聽說王秉貴家的偷東西，方氏大發(fā)雷霆，想要報官處理以在家中立威，最后還是大太夫人出面，他們夫妻就被打發(fā)到田莊上來了。

        姜韻也沒指望立刻能說服王秉貴家的，她笑笑，道：“沒關(guān)系，她這個反應(yīng)也是正常的。”

        錦繡疑惑道：“六小姐，為何一定要找她呢？除了她沒有人可以幫咱們了嗎？”

        也許別人也可以，但是她時間不多了。

        前世，姜韻也被方氏送到田莊靜養(yǎng)。等到她養(yǎng)好身體回到家中，見到陪母親見鄉(xiāng)省親的韓睿母子，韓夫人對她很滿意，起初方氏是不答應(yīng)的，但是大太夫人出面后，方氏就點頭同意了。

        原本兩家商議的是，等到她十五歲及笄以后再嫁過去。半后來，韓睿的祖母病重，想看著唯一的孫子娶妻，也擔(dān)心韓睿要守孝，韓家就派人來說項，姜家的長輩商議后也同意了。

        她嫁進韓家的時候，還剛滿十四歲。

        初嫁時，韓睿生得儀表堂堂，舉止有度，對她也是溫柔體貼，姜韻以為，自己擺脫了素來瞧不起她的姜家人，嫁得好郎君，從此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曾想，這又是一個讓她更加痛苦的開始。

        想到這些，姜韻如墜冰窟，四肢百骸浸出冷汗，心也痛到無以復(fù)加。她手緊攥成團，指甲深深的陷入細(xì)嫩的掌心。

        帳子里光線昏暗，掩飾了她慘白的臉龐和驚恐的神色。

        珠璣敏銳地察覺到姜韻急促的呼吸，擔(dān)憂道：“六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錦繡也關(guān)切地道：“您不舒服嗎？要不要派人去請郎中？”說著，她順勢起身就要去喊人。

        姜韻連忙坐直了身體，傾身去拉住錦繡，阻止道：“不要！”

        “六小姐，您的手怎么這么涼？”錦繡驚詫地道。

        姜韻緩緩靠在大迎枕上，艱澀地道：“我沒事，不要驚動旁人。”

        珠璣倒了熱水過來，關(guān)切地道：“您喝杯水，暖暖身子。”

        熱水的溫度慢慢傳遞到身上，但是姜韻心里仍舊是冰冷冷的，一股難以言狀的驚懼始終縈繞在她心頭。

        她再也不要嫁進韓家，嫁給韓睿了！

        姜韻思來想去，除了王秉貴家的，還能夠找誰。她和這田莊里的人也不甚熟悉，早知如此，前世應(yīng)當(dāng)多留意的，現(xiàn)在說什么都太遲了，只能想辦法說服王秉貴家的。

        珠璣和錦繡都圍在床前，憂心忡忡的看著姜韻。

        “錦繡。”姜韻打起精神道：“明天你再走一趟，告訴她，我要見她。如果她想清清白白的重新回到姜家老宅當(dāng)差，就想辦法來見我。”

        錦繡點頭，鄭重地道：“六小姐放心，我會與她說清楚的。”

        “可是，咱們這院子里都是許媽媽安排的人，她能進來嗎？”珠璣遲疑道。

        王秉貴家的在田莊生活了這么些年，對這里的環(huán)境比她們更熟悉。如果能說服她，姜韻相信，她會有辦法避開其他人和自己見面的。

        錦繡快言快語地道：“能有機會回到姜家老宅去當(dāng)差，可不比在這田莊上強嗎？王秉貴家的要想還自己一個清白，就得想辦法去試一試。如果她連這點能耐都沒有，那六小姐的忙她也肯定就幫不上了。”

        姜韻暗暗嘆息，珠璣忠心耿耿，做事細(xì)心，就是性子太綿和了些。

        前世，珠璣陪著她嫁到韓家，后來被抬了姨娘。姜韻在韓家最難捱的那段時光，是珠璣陪伴在她左右，她病重臥床那段日子，也都是珠璣衣不解帶的守在床前照顧她。可韓睿那樣的恨她，在她走后，珠璣的日子想必也很不好過。

        “行了，就先這樣吧，你們也早點歇下吧。”姜韻疲憊地道。

        明明很困倦，可偏偏就是睡不著。

        姜韻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直到子時都沒能睡著。

        珠璣聽著帳子里悉悉索索的聲音，忍不住問道：“六小姐，您是睡不著嗎？”

        “嗯。”姜韻擁著被子坐起來，道：“我坐一會兒，你先睡吧。”

        后來，姜韻索性爬起來，披上衣裳，下床穿鞋。

        珠璣服侍她穿衣，問道：“要不要點燈？”

        “不用。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別驚動了其他人。”姜韻一邊往外走，一邊道。

        后來，姜韻無數(shù)次回想起這個夜晚。

        如果明知道會遇見他，讓自己陷入更大的危險，那自己還會不會選擇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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