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山上有一石頭，經(jīng)過風吹日曬，汲取日月精華，竟是開了智，有了意識。
恰逢有一仙人路過，見此石頭有趣，便隨手點化一二，為其起名為青黛。
石頭成精的青黛自此不老不死，可這沒日沒夜地修煉太過無趣，她不甘寂寞，跑到地府尋了個差事。
就此，這不知七情六欲為何物的鬼差便游走在世間，一邊嗑瓜子，一邊旁觀世人的愛恨情仇。
至于鬼差的分內(nèi)事？
那自然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且說這日夜里，青黛在大鄴朝的皇宮里，發(fā)現(xiàn)了感興趣的事。
錦繡半夜被人推醒的時候還有些迷瞪，她抹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問道：“這么早天就亮了？我怎么覺著才睡下沒多久……”
“哪里是天亮了！”那人狠狠剮她一眼，“三更半夜在那兒說胡話，什么‘不要殺我’，什么‘冤有頭債有主’的。”他學(xué)得活靈活現(xiàn)，末了又瞪她一眼：“就你一人攪得我們?nèi)紱]法睡！你倒好，睡得比豬還熟，我推你半晌，愣是沒醒！你自己說說，這罪是不是大了些？”
錦繡這下是徹底清醒了，她在眾人怒目而視下，陪著笑臉道：“對不住啊各位，最近活兒太重，做噩夢在所難免。你們多擔待著點，等過幾日月例發(fā)了，我給你們買點好吃的賠禮道歉。”
眾人臉色稍霽，推醒她的那人輕哼一聲，眉宇間隱隱含著嫌棄之色：“倒也不必買吃食了，你那么點月例，還是自個兒留著吧。只是你今后做噩夢得收斂著些，我們要是沒睡好，萬一明日做事時出了差錯，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大事！”
“是是是，我知道錯了，以后會多加注意的。你們快睡吧，明日還得早起呢，可別因為我耽誤事，被孫掌事責罵。”
她態(tài)度端得良好，眾人也不好繼續(xù)指責她，打著哈欠爬回床上，很快便睡著了。
有那平日與錦繡不對付的幾個小太監(jiān)對此還頗有怨言，躺下后故意掐著她能聽到的聲量，嘀嘀咕咕道：“刷馬桶的還好意思買吃食給我們，沒得把味兒都沾到吃食上，這誰敢吃呀？”
自知理虧，錦繡默默受著他們的冷言冷語，等周圍都安靜下來，她這才抱被轉(zhuǎn)身，面朝墻無聲嘆氣。
往常為了不讓女兒身被人發(fā)現(xiàn)各種提心吊膽也就算了，過去一直折磨她的噩夢咋的又在這時候回來了……
在她還是丫鬟時，曾受主子命令，死命折磨過一個人。
日子太過久遠，她早已忘卻對方的容貌，只是那雙沉沉如墨的眼睛時常出現(xiàn)在她的夢中，向她索命。
她自女扮男裝混入宮以來，再沒做過此夢。原想著許是皇宮龍氣旺盛導(dǎo)致噩夢消失，卻不想現(xiàn)如今再次做起這個夢來，真是叫人傷透腦筋。
轉(zhuǎn)念一想，她暗自拍拍被束胸纏得死緊的胸脯。幸好她此刻身處皇宮，對方即使要尋仇，也沒法尋到宮里，更何況……他失蹤多年，怕是早已死在哪里了。
她又是一陣無聲地嘆氣，躺平望著房梁，心里琢磨著等月例發(fā)下來，她得托人出去替自己燒個紙錢。
若是他真的死了……這紙錢燒下去，也好讓他安心去投胎。可萬萬別再到她夢里糾纏她了……她那丁點大的膽，真的禁不住嚇。
眾人天還未亮?xí)r便起身穿衣，提著燈籠朝外走去。
今日是新帝登基以來過的第一年誕辰，闔宮上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對待此事，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龍顏，大喜的日子卻人頭落地。
當然，這一切都與錦繡無關(guān)。
她一個刷馬桶的小太監(jiān)，晦氣得很，即使宮中再缺人手，孫掌事也不敢調(diào)她過去幫忙。
萬一這事被他死對頭陳掌事知曉，捅到上頭去，那他的腦袋可就不保了！
錦繡被勒令不準去貴人會經(jīng)過的地方，倒也樂得自在。
這宮中危機四伏，刷馬桶的活計反而是最安全的。不用擔心沖撞到貴人，也不用擔心被其他小太監(jiān)欺負。
可不是嘛，誰敢欺負她啊？
他們恨不得離她遠遠的，就連睡覺時都寧愿擠成一團與她隔開老遠的距離，生怕那味兒沾到自己身上。與她不對付的小太監(jiān)們也僅僅只是口頭上刺她一刺，真上手倒是沒有。
是以至今為止錦繡的女兒身都捂得嚴嚴實實，無人發(fā)現(xiàn)她的秘密。
她等人都出門了，這才慢吞吞起身。
鎖上門，調(diào)整好因睡覺而變得松垮的束胸，衣裳穿戴齊整，提著燈籠出門。
到浣衣局時，屬于她的角落里已經(jīng)堆滿痰盂和馬桶。
周圍被留下的宮女太監(jiān)們或是不太合群或是沒有關(guān)系，他們埋頭洗著盆中衣物，無人往她身上掃一眼。
新帝仁慈，即位后遣散前朝眾多后妃，又因朝政未穩(wěn)，取消了今年的選秀。
如今雖宮中只圣上一位主子，但她上頭的宮女太監(jiān)可多著呢。他們必不會親自洗馬桶，這差事自然輪到她來做。
她只恨人手不夠，否則怎么著也不能只她一人干這活計。
認命地坐下，錦繡調(diào)整好呼吸，拿起刷把開始刷馬桶。
重復(fù)的動作中，她不免飄遠思緒，猜測著今日萬壽宴上都會有哪些菜色。
佛跳墻、蒸羊羔、蟹黃鮮菇、紅燒獅子頭……還有她最愛的桃花酥！
“嘶——”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心虛地左右看看，有些慶幸刷洗的聲音比較大，他們應(yīng)該沒聽見。
這要是被人聽見了，那她可就不用活了。刷個馬桶也能流口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饞那……那什么呢！
呸呸呸！誰饞那……那什么了！
到了辰時，前去拿飯的宮女太監(jiān)提著朝食回來，大家洗干凈手，排隊拿飯。
錦繡等到人都散了，這才上前接過最后的那一份。
朝食是白面饅頭、南瓜雞絲粥再配兩塊桃花酥，大家都十分驚喜，臉上堆滿笑意。
作為最底層的宮女太監(jiān)，份例雖不至于被上頭克扣太狠，但總歸是難以看到葷腥的。
今日是萬壽節(jié)，上頭不敢做得太過，他們難得吃到點好東西。
有宮女小聲道：“真希望每日都過萬壽節(jié)，這樣我們就一直有這么多好吃的了。”
錦繡默默點頭，贊同她的話。
眾人笑她天真：“虧你想得出來！咱們每年能有這么一次，就已經(jīng)非常好了。”
錦繡默默點頭，同樣贊同他們的話。
她掏出懷中的手帕，小心翼翼將桃花酥包裹起來。
這是她最愛的，她可得省著點吃，下次再吃就不知道在何時了。
轉(zhuǎn)眼日頭西斜，剛吃完哺食的錦繡心滿意足地往住所走。
聽著遠遠傳來的熱鬧聲音，她有些羨慕去幫忙的宮女太監(jiān)們，他們不僅可以偷偷瞧熱鬧，要是遇上大方的主兒，說不準還會打賞他們銀兩。
這會兒她倒是不滿起刷馬桶的差事來了，心里唉聲嘆氣，腳下步子不停，卻不是朝著住所的方向走，而是中途轉(zhuǎn)道往一處偏僻的宮殿行去。
用宮里大家約定成俗的話語來講，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宮，犯錯誤的后宮妃嬪就住在此處。
自新帝遣散前朝后妃以來，冷宮里頭空空如也，沒有絲毫人氣。
由于地處偏僻，日頭照不到此處，自是比尋常宮殿要冷上幾分。加之宮女太監(jiān)們各種心照不宣的傳聞，這里總讓人感覺涼颼颼的，灑掃宮女們每日掃一遍冷宮便不愿再來了。
錦繡趁著天還未黑，熟練地偷溜進冷宮，背靠院中的海棠樹，耐心等待約她見面的人。
她按住藏在懷里的桃花酥，手癢癢想拿出來吃一點，又很快打消這個念頭。只是腦中依然在想著桃花酥，饞得不行。
太和殿內(nèi)，新帝離席，群臣陸續(xù)散去。
總管太監(jiān)邁著小碎步緊跟在新帝身后，大氣都不敢出。
方才那些大臣們又在借機提選秀的事了，他雖跟在陛下身邊的時日不長，但也能看得出來，陛下那微蹙的眉間隱隱寫著不悅。
他在心里責怪那些多嘴的大臣們，這大喜的日子，提什么不好，非得給陛下添堵！他們散席回府倒好，他可還在陛下身邊伺候呢！
李子淳徑直步入寢殿，剛換上便服，就見總管太監(jiān)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眉頭霎時就皺得更緊了。
他道：“你還杵在這做什么？要朕請你出去？”
總管太監(jiān)一驚，忙低頭退下，口中不停道歉：“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這就退下。”
門在眼前關(guān)上，他站在門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明知道陛下不喜有人近身，明知道陛下不喜有人踏入寢殿，他干啥湊上去討嫌啊！
他抬頭望月，眼淚沒忍住順著臉頰而落。
自己的位子怕是要不保了啊……
身邊的侍衛(wèi)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問：“章總管，又惹陛下不快了？”
他瞬間收起淚，瞪向?qū)Ψ剑骸安辉撃愎艿氖拢憔蜕俣喙荛e事。”
那邊侍衛(wèi)還想再調(diào)侃幾句，身后的門忽而開了。
兩人連忙端正臉色行禮，章總管問：“陛下，您怎么出來了？”
李子淳就沒見過這么沒眼力見的人，要不是看在他忠心的份上，早讓他卷鋪蓋走人了。
他沒搭理對方，轉(zhuǎn)而看向一言不發(fā)的侍衛(wèi)，吩咐道：“衣服脫下。”
兩人聞言，大驚失色：“陛陛陛……陛下？”
接著他們便發(fā)現(xiàn)自己純粹是想多了——陛下他只是借衣服來穿穿罷了。
見陛下抬步就要走，他們倆正想跟上，卻被他一句“站著別動”給定在原地。
他們看著陛下獨自走遠的背影，面面相覷間，皆無奈嘆氣出聲。
陛下他……他不按常理出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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