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小門發(fā)出吱呀的輕微響動，暖紅的燈籠照在女子無甚表情的面容上，顯得多了幾分人氣。

        她一眼便望見站在海棠樹下的錦繡，快步走近，在對方打招呼前，率先開口：“秦王事敗，現(xiàn)已被陛下押進大牢，過幾日便處斬。”

        錦繡聞言一驚，著急追問：“那老夫人她……”

        “莫急，”女子接著說，“老夫人已被陛下安置在別處，雖免不了監(jiān)視，但日后還算是衣食無憂。你我暫且不必擔心老夫人的安危。”

        得知老夫人不會有事，錦繡松了口氣，想起什么，她掏出桃花酥遞給對方：“冬月姐姐，你吃桃花酥嗎？”

        冬月?lián)u頭，反倒將自己懷中被手帕包裹著的桃花酥塞給她：“知道你愛吃，我今日特意給你留的。”

        錦繡驚喜接過，抱住她的手臂：“好姐姐，你對我最好了。”

        被她這番嬌憨模樣逗得露出一絲淺笑，冬月點點她的鼻尖：“你呀……”

        兩人又聊了幾句，冬月忽而正色道：“如今秦王已然威脅不到你我，等過段時日攢夠銀兩，我們便逃出宮去。”

        “好呀好呀！”錦繡忙不迭點頭，轉(zhuǎn)而苦惱起來，“那我是不是也該想辦法討好下孫掌事？刷馬桶攢不了多少錢，總是靠姐姐你，我不太好意思……”

        想起當初因為意外導(dǎo)致她被迫女扮男裝，冬月滿臉愧疚：“抱歉，我……”

        “姐姐你不用道歉的，我沒拖累你就算好的了。”錦繡真心實意道。

        她們一同受秦王之命進宮，結(jié)果這數(shù)月以來，與秦王聯(lián)系的是冬月，按秦王吩咐做的也是冬月。她就像是躲在對方羽翼下的雛鳥，被保護得徹底，接觸不到半點黑暗。

        相比對方為她所做的一切，她刷馬桶真的不算什么。

        兩人約好下次見面的日子，冬月先行一步，從小門離去。

        錦繡在院中等待片刻，正想摸著黑溜出去，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極其細微的腳步聲。

        她以為對方又折返回來，拉開門想問有什么東西忘了拿，鼻子就猛地撞上一堵堅硬的“墻”。

        捂著鼻子蹭蹭后退，她驚恐地望著面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

        在這一刻，她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完了！

        李子淳借著明亮的月光，空手行走在皇宮中。旁人只以為他是巡邏的侍衛(wèi)，遠遠行過禮便自行離開。

        行到一處偏僻宮殿，他忽見遠處晃動的光亮，閃身藏匿于暗處，等候其經(jīng)過此處。

        不知是哪里的宮女，夜里不睡覺，跑這等偏僻之地。

        他不悅地順著對方來時的路走去，想要看看是何人與她約在此處。

        接近一道小門時，他聽聞里頭傳來響動，恰好此時有人開門而出，徑直撞上他的胸膛。

        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像極了他在秋狝時遇到的那只鹿。

        對方很快便放下捂住鼻子的手，眼力極好的李子淳驀地瞇起雙眼，似野獸終于抓捕到逃跑的獵物。

        他認出對方來了。

        那個曾欺辱過他的丫鬟——錦繡。

        錦繡哆哆嗦嗦抖個不停，這個侍衛(wèi)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這里……不會看到冬月了吧？

        見他一直盯著自己看，她壯著膽子先發(fā)制人：“你、你你你……你怎么會在這里？這這、這里可是冷宮！你，你就算巡邏，也不該一個人跑來這里！其他侍衛(wèi)呢？你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

        李子淳皺眉，她似乎沒認出自己，甚至……還把他當成侍衛(wèi)。

        他上下打量著她，發(fā)現(xiàn)她此刻是太監(jiān)裝扮。

        想起先前看到的小宮女，他打算詐她一詐：“方才我見一名宮女從這走出，便過來看看，沒成想遇上了你。”

        “你你你你！你都瞧見了？！”她大驚失色，哪還有方才虛張聲勢的模樣。

        果然是她和那宮女約在此處碰面，就是不知她喬裝改扮混進宮里有何目的。

        李子淳緊盯著對方的眼睛，試圖看出什么來，卻只在她眼中看到心虛、慌亂和害怕——不是對他的害怕，而是對于“侍衛(wèi)”知道她和宮女私會的害怕。

        他垂下眼眸，不再看她：“平日里都沒見過你，你是哪里的小黃門？”

        “浣……呃不是，我，我是……是……是針工局的！”差點說漏嘴，錦繡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趁著他還沒表示什么，她朝著對方拼命作揖：“小的與那宮女情投意合，實在抵不住相思之苦，這才在今夜見上一面。小的發(fā)誓！小的絕沒有與那宮女做出格的事！只是聊了幾句，以解相思之苦罷了。還請您不要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小的萬分感激。”

        李子淳聽著這話，忽而起了陪她演下去的心思，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此話當真？”錦繡見他點頭，她面上就是一喜。正想尋機會溜走，卻見他蹙眉按著胃，十分痛苦的樣子。

        她暗恨自己眼力突然變得如此好了，邁出半步的腳默默收回，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了？”

        “無事。”李子淳越過她步入院內(nèi)，行至石桌旁坐下。

        方才宴上勸他選秀的話語實在倒人胃口，如今胃里空空，老毛病又犯了。

        原想忍過疼痛便起身回寢殿，斜側(cè)面的石椅卻跟著坐下一人。

        眼前出現(xiàn)一只手上下輕輕晃動，女子刻意壓低的嗓音在耳邊響起：“你還好嗎？可是肚子餓了導(dǎo)致的胃疼？”

        他一言不發(fā)。

        錦繡想了想，肉疼地將桃花酥拿出來推到他面前：“你吃一點墊墊肚子吧，胃疼可難受了。”

        他看向那疊放齊整的四塊桃花酥，就知是她舍不得吃，忍痛拿出來的。

        他道過謝后拿起一塊咬下，余光瞥見對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便抿起唇道：“明日還你兩塊便是。”

        誰知她猶豫片刻，竟故作大方道：“算了，你也不容易，就那么幾塊桃花酥而已，吃了就吃了吧。”

        他剛舒展開一點的眉頭再次皺起，也不知她腦子里想了什么，怎的好像他還不起兩塊糕點似的？

        他強硬道：“明日這個點你再來此處，我說到做到。”

        “誒你怎么不聽我說話呢！”錦繡急得跺腳。

        萬壽節(jié)他都能餓肚子，可見是被同僚欺負慘了。她哪還能讓他還啊？萬一再害他餓肚子，那她可就罪過大了。

        雙方都不愿退步，最后還是錦繡妥協(xié)了。

        不過她明面上瞧著是無奈妥協(xié)，暗里想的卻是明日她要如何在他反應(yīng)過來前先把桃花酥塞他嘴里。往后他還一次她就塞一次！看他還還不還！

        因著這件事，面前的男人在錦繡的眼里從威風(fēng)凜凜的侍衛(wèi)變成地里的小白菜。

        雖然她過得也不咋地，平日里的飯菜也沒見多少葷腥，但份量足，她總能吃得飽飽的。

        男人的吃相很斯文，一看就知教養(yǎng)極好。

        她借著月光瞇眼細細打量著對方的臉，發(fā)現(xiàn)他長得很是俊俏，一時間有些可惜地搖搖頭。

        自己要不是太監(jiān)的身份，也許還能壯著膽子往他懷里扔一方手帕，再含羞帶怯地瞄他一眼，然后捂著臉跑開。

        但現(xiàn)在……算了，假如對方是個好的，他倆也許能成為好兄弟。

        一塊桃花酥很快便吃完了，男人起身告辭，在錦繡回過神來時已經(jīng)行至小門后。

        她連忙喊住他，見他駐足回身，她追上前仰頭問道：“咱倆這也算是認識了，我叫阿錦，你叫什么？”

        男人垂眸看她，他的神情在昏暗中瞧著并不真切。

        她只聽對方極輕極淡地笑了下，道：“你叫我阿淳吧。”

        他的態(tài)度讓錦繡不明所以，不過她向來心大，也沒去計較這件事。

        兩人先后跨出冷宮的小門，她關(guān)上門后依著黑暗中模糊的人影摸索至男人身旁，笑道：“我們快走吧，已經(jīng)很晚了。”

        兩人并排走在沒有光亮的永巷里，白日里灑掃宮女們都將這里清掃得很干凈，是以即使此刻黑得只能看見對方的人影，也不必擔心會突然跌跤。

        李子淳眼力極好，在黑暗中也可視物。見身邊的人同樣步伐平穩(wěn)，就知她時常來此處。

        他皺眉問道：“你為何不打燈籠？”

        錦繡過來時天還未大黑，浣衣局里的人只道她回住所了。這段路程她就算走得再慢，那也是能擦黑抵達住所的。

        她要是提著燈籠走出去，那等于告訴浣衣局的所有人——她要去別的地方。

        不過這理由不能和他說。

        她還沒忘記自己此時的身份是“針工局的小太監(jiān)”，針工局離冷宮可遠著呢！

        她眼珠一轉(zhuǎn)，謊話張口就來：“你也知宮里的規(guī)矩，私會那是要掉腦袋的事，我哪里可能打著燈籠來？”

        “那為何與你私會的宮女是打著燈籠走的？”李子淳絲毫不信她的鬼話。

        “這……”她一噎，“她，她不是個姑娘家嘛……萬一她走路摔著了可怎么是好？我等她先走出一段再走，沒人會發(fā)現(xiàn)我倆見過面的。”

        “可我今日便發(fā)現(xiàn)了。”

        “……那我今后會更加小心謹慎的，保準你再也發(fā)現(xiàn)不了。”

        說話間，眼前豁然開朗，兩人出了永巷。

        錦繡背對明月朝他行禮告辭，往針工局的太監(jiān)住所的方向走去。

        在確認身后沒跟著人后，她繞了許多路，這才轉(zhuǎn)回浣衣局的太監(jiān)住所。

        此時夜已深，有太監(jiān)起夜正巧撞見她回來，又是好一陣忽悠，她總算是蒙混過關(guān)。

        院里聲音漸止，李子淳從暗處走出，盯著院門瞧了許久，方才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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