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嫻妃娘娘的幫助，青梔一得到林之垣進宮的消息，就馬上到他可能出現的地方蹲守。

        但遺憾的是，她連林之垣的影子都沒見著過。

        對方似乎在刻意回避她，經由嫻妃娘娘的點撥后，青梔愈發肯定他是在裝作不認識自己。

        只是如今她見不到他的面，想什么都是白想。她愁得飯都只吃小半碗，眨眼消瘦半圈，看得人著急又想不出辦法來。

        “你之前寫的信不是還沒送出去嗎？正好直接送到林督主府上，也許事情能有轉機。”綠棉胡亂給她出主意，只想哄著她先吃兩口飯再說

        “對啊！我怎么就沒想到！”誰知她眼睛一亮，手忙腳亂地跑回屋，半晌才跑出來，“綠棉姐姐，麻煩你找個人幫我送過去。”

        看著那厚厚一沓的信，綠棉神色微妙起來：“你這……”

        她不好意思地道：“嘿嘿，我當時寫著寫著收不住了，就成這樣了。”

        御花園重逢的那日，她回來后奮筆疾書，不知不覺便寫了這么多。

        事后她想重寫，又覺哪句話刪了都不對勁，干脆就這么著了。

        “成，我過會兒托人去送。現在你能吃得下飯了吧？”

        “嗯！我覺得自己現在能吃下兩大碗！”

        “那就快去吃，晚了飯該涼了。”

        “好嘞！”

        “叩叩叩。”房門被人敲響。

        林之垣放下手中的卷宗：“進。”

        來人是林府管家，他面色頗為古怪地將手中的東西呈上：“督主，門房的人送來一沓信，說是給您的。”

        “放著吧。”他神色如常地點點桌案，繼續看起卷宗來。

        管家把信放下，欲言又止。

        發現他還沒走，他蹙眉抬眸：“還有事？”

        “那些信……”管家吞吞吐吐道，“是同一人送來的。”說完這話，他便極有眼色地退下了。

        林之垣微怔，拿起信封端詳起來。

        信封是時下閨閣少女常用的款式，未題寫姓名，雖暫時看不出寫信之人是誰，但他隱約猜出會做出這種事的人選。

        他動作小心地拆開信封，入眼便是寫得歪七扭八的字。

        這位在世人眼中冷血無情的東廠督主，卻是忽而柔下眉眼，一字一句地細細品讀著，嘴角始終帶有極為淺淡的笑意。

        信的開頭就將“林之垣”寫成“林之坦”，這之后更是錯字連篇，令人啼笑皆非。

        信中寫的都是些很瑣碎的事，從她被父母賣入宮中來不及向他告別的遺憾，到她剛入宮時遇到的委屈事，再然后便是冷宮中的八年歲月。

        她將自己的開心與不開心都笨拙地寫進信中，試圖讓他參與進那個他所缺席的八年里。

        「嫻妃娘娘和綠棉姐姐好可憐，被關在冷宮里出不來。吃的東西量少，還都不是熱乎的，感覺和關犯人也沒什么區別，比我們這些宮女太監還慘。

        我只能偷偷藏些饅頭給她們，雖然也是冷的，但是吃飽了好歹人能精神點。

        我少吃點倒是沒什么，我以前餓慣了。可她們不一樣，她們以前可是穿金戴銀，吃山珍海味的。」

        ……

        「有一日我起床發現窗前的的枝丫上站著喜鵲，我就覺得肯定有喜事發生。結果你猜怎么著？陛下開恩，讓嫻妃娘娘出冷宮了！

        我這可算是雞犬升天了，大家喊我都不是喊青梔了，是喊青梔姐姐！

        不過我去翊坤宮也還是灑掃宮女，你看到這里不要替我抱不平啊，娘娘說這樣是為了我好，我也覺得這樣挺好的。

        畢竟你看，我膽子很小啊，要是讓我天天跟在娘娘身邊，到時候經常碰到陛下、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他們，我要是一個不小心做錯事了咋辦？那肯定還是待在翊坤宮掃地輕松自在啊！

        悄悄跟你說，我是翊坤宮里動作最麻利的宮女！不過為了其他宮女們不被嬤嬤罵，我就每次都偷懶，等到她們做得差不多了，我再認真做，這樣就能和她們一起做完事了！你說我聰明吧？」

        諸如此類絮絮叨叨的話語還有許多，林之垣哭笑不得，他似乎身處在過去那個常去的小山坡上。

        昔日的小丫頭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坐在他身側，手在拔著雜草，小嘴也沒得閑，講個不停的同時還得偏頭瞧瞧他是不是在聽著。

        他搖著頭翻開下一頁，嘴角的笑意卻是忽地一滯。

        我在宮里見到你了——她這么寫著。

        「你是不是在氣我不告而別？還是說我過去做錯什么事讓你不高興了？不管怎么樣，我都要向你道歉，都是我的錯，你別不理我好不好？

        在我心里，林大哥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能背得出我怎么也背不下來的書，能說好多大道理。我不相信頭腦這么聰明的人會忘記以前經常來找你玩的同村妹妹，除非……」

        「除非我在你心里與陌生人沒有差別。」

        林之垣盯著這句話出神片刻，只覺自己舌根都在泛著苦意。

        逼迫自己看完剩下的內容，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頁，上面的字跡似乎是今早才剛寫下的。

        「如果你還把我當妹妹，明日未時三刻，上次那個地方見。」

        青梔站在巷口，時不時探頭往外看去，雙腳不住地輕踏地面。

        他來了自己該說什么，他沒看到信怎么辦，他看到信不來怎么辦……各種猜測紛紛涌入腦海，想得她腦殼疼。

        轉眼日頭西斜，青梔的神色逐漸黯淡下來。

        她固執地等著，直到綠棉強行把她拉走。

        而遠處的假山之后，紅色衣擺輕微晃動，終是選了與她們相反的路離開。

        臨時進宮面圣的林督主于酉時初刻回到府中，府上一眾下人皆屏聲斂息，生怕觸了他的霉頭。

        管家壯著膽子來詢問他何時擺飯，意料之中的被他拒了。

        新來的廚子湊到管家身邊小聲問他：“那這些飯菜……該咋辦哪？”

        “熱著吧，指不定督主后半夜就想吃了。”他道。

        雖然按以往的情況來看，那些從未被動過的飯菜最后全都會進他們的肚子里。

        翌日，青梔頂著個又紅又腫的眼圈給嫻妃娘娘行禮問安，把她嚇了一跳。

        綠棉附耳道：“她昨晚一夜沒睡，偷偷在被窩里哭。”

        嫻妃嘆息一聲，喚人去打盆冷水給她敷眼睛。

        看著她無精打采的樣子，綠棉寬慰道：“你也別太傷心。你看他御花園那次出面幫你，暫且可以說是一時發慈悲。可后來你對他無禮，他也沒見著把你怎樣。可見你于他而言，是有那么幾分特殊在里頭的。我看啊，他是記得你的，也許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才不與你相認。”

        青梔被她這番話說得愈發精神起來，她一把抓住對方替自己敷眼睛的手，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努力瞪大，神情激動不已：“真的？”

        “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不然那么個人人懼怕的林督主，卻唯獨對你一再忍耐，這說出去怕是都沒人信。”

        她猛地站起來，可憐兮兮地望向端坐于上首的嫻妃：“娘娘……我……”

        嫻妃原本和善的面容倏然嚴肅下來：“你可想好了？若是出了宮，你便不再是翊坤宮的人了。”屆時她在宮外受到委屈，她們也鞭長莫及。

        她依然堅定地點頭：“如今娘娘您這里多奴婢一個不多，少奴婢一個不少，奴婢走了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可是如果林大哥一直躲著奴婢，奴婢又一直在宮里，我們倆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再見面。”

        屋內另外兩人皆沉默下來。

        她大抵只以為自己是個沒什么用處的小宮女，可是在她們心中，她是她們疼愛的妹妹。

        但她們也知她那令人氣惱的牛脾氣，一如過去明明她餓得肚子都在叫了，還要謊稱自己很飽，把吃食推給她們。

        “罷了罷了，”嫻妃無可奈何，“本宮便去求得陛下開恩，將你賜婚于林督主。不過此事事關林督主，與尋常的宮女太監們結對食之事不甚相同，本宮也無法保證一定能成，但總歸要試上一試。”

        青梔聞言一驚，忙不迭擺手道：“不不不，娘娘您想到哪里去了！奴婢，奴婢是想到林大哥府上當丫鬟，不是，不是想……不是想當他妻子啊！”

        綠棉戲謔地輕撞她肩膀：“你不想，那你上人家府上作甚？他怎么看你的，你又何必這般在意？左不過就是兒時玩伴而已，難不成你兒時只同他一人玩耍過？怎的不見你這般緊張過其他人？”

        她不知如何反駁，急得額上都冒汗了，只不住地擺手：“沒有，沒有，綠棉姐姐你別胡說……你再、再這么胡說，我就、就……”

        “就怎樣？”綠棉挑眉。

        “我就……”她跺跺腳，將頭扭過去不再看她，“我就不理你了！”

        兩人被她這副模樣逗得笑出聲，嫻妃頓時心情大好：“你不想著嫁給林督主，那這事就好辦了。”

        甚至無需驚動陛下，只需她召來林督主吩咐兩聲便是。

        當然若是他不愿意，那她少不得要施壓了。

        對此毫無所覺的青梔在聽到她可以去林府的消息后，興奮地將自己本就不多的東西收拾好。

        三日后，她背著自己的小包袱，辭別嫻妃和綠棉，踏出了自她十歲入宮以來便從未踏出過的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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