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屋里,納蘭初聽見外面聲音停了,試探地喚了一聲。
“祁敘?”
過了一會,祁敘站在門前。
“外面怎么了?”
“來了幾個流民。”
“走了?”
“走了。”
許久沒再聽到聲音,若不是看到他影子落在地上,她都快要以為他已經走了。
“你方才在做什么?”
“你要看?”
納蘭初笑了笑,說道:“想看。”
門邊的身影走進來,手中拿著一塊木頭。那木頭上面畫著栩栩如生的蘭花,花朵或開或合,紋路細膩,葉片纖長,依湖而開,迎風而動。
“這是什么?”
“祁敘并未回答她的話,而是反問了句:“好看?”
“好看。”確實好看,雖然沒有雕刻完,但單從那畫痕來看就能見蘭花的風骨。他可真是厲害,不僅竹編技藝一流,連畫技都如此超群。
在這山溝里蹉跎,實在是可惜了他滿身的靈氣。她爹平日里最愛的便是栽培人才,若是他能去國公府一趟,想來爹會很喜歡。
“等我雕刻完,送你便是。”
“送我,為何?”她兩指揪著被單上的繡花,瑩白的臉上顯出疑惑之色。方抬起頭,見他眉眼微
斂,周身籠著一層似有若無的沉郁,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她臉上露出輕松的笑意:“祁敘,去找你是我自己的決定,與你并無干系,你無須自責。再說,
你不也把我背了下來嗎,若不是你,我怕是早就被泥沙掩埋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又怎能看著你死?”
她蒼白的面容上不帶絲毫血色,白得如紙一般,只有在笑的時候才有幾分人的氣息。
祁敘聽完她的話,卻并未自在多少,一股淡淡的苦澀與失落在心中蕩開,悶悶的,像是烏云即將壓境時的沉抑。
唯一的朋友么。
“你怎么了?”看他神色不大對勁,納蘭初以為她說錯了什么,讓他心里更加難受,“我的意思是,我救你是”
“我明白。”他忽然道。
少年抬眼,眸子已不見一絲陰翳,多了幾分內斂的溫柔。
能得這二字,他該滿足的。
納蘭初偏了偏頭,見他已緩了神色,笑了笑。
他進來時門未關,春日的風雖然和緩,但仍有幾分寒意。吹到她身上,她捂住嘴,猛地咳嗽起來。
祁敘跨過門檻走進來,關上門,把床邊的衣袍輕輕搭在她背上。
衣服是張氏特地放在床邊的,為的是方便她拿,只是祁敘下手太快,還未等她伸手,他便
納蘭初把衣袍裹得緊了些,笑眼微漾。
“沒想到你也有這般體貼的時候。”遙記得當初她幾次去他那兒的時候,總是一臉沉沉的死氣,好像她欠他錢似的。后來她去的時候也是冷冰冰的,不過好歹在面對她的時候緩了些許臉色。如今的樣子,到讓她生出幾分不適應。
她生性便帶了幾分粗枝大葉,自然不懂得這些微小的轉變當中蘊藏了少年人許多不足以言道的心思,只當他念她生病才如此照顧。
納蘭初伸手將木雕拿過來,放在手心翻來覆去地翻看著,放回去的時候還有幾分愛不釋手。
“這個,我能做嗎?”
聽說她要待在床上許久才能好,要是這幾天什么都不做,準得在床上閑出病來。木雕她從未嘗試過,不過她對自己的手有著充分的了解,天賦接近于無,平日里連個繡花都繡得歪歪扭扭,更別說學刻木雕。
估計刻完就是想要扔掉的程度。
“可以。”
納蘭初以為他說這話不過是敷衍搪塞她,誰知第二天他真的把刻刀和木頭拿了過來。
他先教了一會兒刻木雕的基本常識,然后才挑了一把最小的刻刀給她。
“我要那一把。”她伸手指向放在桌上的工具,一挑就挑了一把最大的。
祁敘順著她的望去,神色中浮現一絲猶豫。
“大的不易拿持,你還是拿小的”不易受傷,最后四字他沒有說出來。
納蘭初想了想,也覺得拿最大的有些吃力。手微微一動,往中間移去。
“那中間的。”
祁敘頷首,把中間小一些的遞到她手中。納蘭初接過,端詳了一陣。手柄處已經磨得光滑可鑒,靠近刀刃的地方破了幾個口子,想來應當是經常使用,木柄已經脫落過許多次。
納蘭初拿著刻刀,在手里揚了揚。
“祁敘,這是自己學的嗎?”
祁敘別過眼,望向桌上放置的一排刻刀,眼中泛著淡淡的親切。
“是我娘教我的。”說完,他低頭撫了撫刻刀上的灰塵,目光悠遠而深沉。
“還有竹編,也是娘教的。”以前他還小,娘因為身體有疾,不能下地種田。只能靠著織竹編和木雕換些錢,饑一頓飽一頓勉強度日。
他只是點到為止,對于他的過往并未講述太多。他并不想她因為這些過往,而對他產生可憐。
所幸納蘭初并未追問下去,只是專心致志刻著手里的木雕,仿佛已經摒棄了世間萬物。
祁敘默了默,關門而去。
張氏從外而歸,正碰上祁敘走出來,順道便問了句:“她今日如何?”
“還行。”
張氏把他拉到一邊,語氣沉沉:“最近城中疫病橫行,你看好她,切勿出去。”
“好。”
大災后有大疫。
浮安城出現疫病的消息,仿佛插了翅膀似的傳入到各個村莊,大家閉門閉戶,人人自危。
誰都不知道疫病什么時候結束,但一旦染上,就是要人命的后果。
盡管如此嚴防死守,方塘村還是有人染上了病,兩日之內就死了,全身潰爛,死狀及其凄慘。
這人是個流民,原先住在隔壁村子,因為房屋被洪水沖垮,所以不得不去別地求生。許是去的地方太多,不知何處染上了疫病,傳到了這里。
村里的郎中治治小病在行,對這種棘手的病癥自然是黔驢技窮,束手無策。只能把醫館后面的一大塊空地讓出來,每當有人有疫病的征兆,便把人扔進去。但這卻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隨著患上疫病的人越來越多,空地已經人滿為患。
醫館內只有一個郎中,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奈何這郎中是個資質平平的,全靠著自家祖宗留下來的那些方子治病,哪能治得了這疫病?
為了隔絕,他特地趁著晚上把去往后面的路封了起來。路封閉了,但聲音卻沒有隔斷,只聽得哀鴻遍野,滿山呼嚎。
“爹,這病真的沒辦法嗎?”
說這話的人是郎中的女兒,名喚楚娘。她長相很是標致,眉眼清麗,才剛剛及笄,來求親的人已經踏破了門檻。
楚崀看著自家女兒,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頹然地靠在墻上,雙手無力垂下。“不是為父不救,而是,而是真的無能為力啊!”
末了,他又抬起頭問:“家里還剩多少糧。”
楚娘略作思忖,回答道:“還剩一些,但不多了。”
“全煮給他們吃了吧。”他擺擺手,悵然閉上眼睛。
他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救不了世人,能做的有限,但畢竟都是一條條人命,總不能見死不救。
“全煮了?”楚娘面露訝異。
“全煮了”
洪水剛過,天氣漸漸轉暖。
村里雖然疫病橫行,但好在并未波及到宋家。納蘭初的木雕磨了幾天,已經初具形態。
這日,張氏來找她閑談,說起村里的疫病。
“那郎中治不好病,于是就有人傳言說這病是神的給凡人的天譴,要獻祭一位女子平息神怒,那女子須得是剛剛及笄,而且要頗有姿色。”
“獻祭?”納蘭初不禁咋舌,她還未見過如此荒唐的事。每遇到天災地動,御史臺的那群諫官就會紛紛上書陛下,讓其思察己過,為政以德,還未曾聽說要拿女子的性命去平息神怒的。
為什么呢?
就因為她是女子,才要被迫承擔這些莫須有的責任嗎?
納蘭初捧著手里的木雕,眉間沉沉,心念一動,突然計上心來。
若是這疫病消失,她便無須獻出性命。只要她能弄到藥方,這病就有的治,而全天下醫術最高的人,大都在太醫署。
但問題是,她要如何才能進得去皇城。
納蘭初思慮半晌,決定去給江黎去一封信。
當日,納蘭初早早便睡了。
如今納蘭初已經習慣了環境驟然變化帶來的不適應,她穿上鞋,提筆給江黎寫了一封信。
如蘭見她起來得如此之早,恍然以為自己是走錯了,擦擦眼,見人影還在,忙走進去。
“姑娘,今天怎起得這么早?”
納蘭初隨口敷衍了句:“睡不著。”她提筆在硯臺上舔舐了下,寫下幾個字,吹干墨跡裝入信封里。
“把這個給江不,二皇子,要快。”
如蘭雖不知信里面寫的什么,但看她神色肅然,便知道或許是件不容耽擱的大事,連忙派人去送。
納蘭初望著霧蒙蒙的天色,嘆息一聲。
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在信中只提到要去太醫署找人,其余的并未細說。小黎哥哥是個聰明人,想來也不會多問。
信送出去不到兩個時辰,江黎便回了信,說在朱雀門前等她。納蘭初二話不說就乘車趕往朱雀門,再晚一些,城門一關,她就得被困在皇城里。
馬車一路北行。
如蘭看她一直焦躁不安,便出聲安慰:“姑娘小心急壞了身子。”
她拂袖倒上一杯茶,呈給她。
納蘭初掀起一線車簾,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致,眉間的憂慮縈繞不散。她接過茶,一飲而盡。
如蘭見她悶悶不樂,想到了她兩年前的時候也是這樣。整日拿著一套尺度規范自己,明明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卻整天悶在房中練那些枯燥的女紅,連那話本都要封起來不看。
她鮮少出去,經常生病,最近一年多倒是好了很多,總算是回到了五六歲時候的愛笑的樣子。她
原以為世子一走她又會重新回到往日的一潭死水當中去,但所幸的是并沒有,倒是今日的事情讓她成了這樣。
姑娘不過是個未滿十二歲的姑娘,若是整日憂思過重,怕是要生出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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