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一日過去,風平浪靜。張氏得知外頭疫病平息,特地出門買了幾塊豆腐燒著吃。納蘭初身體還沒好全,又有今天早上的事,張氏為了防止她偷偷跑出去,竟把院門都上了鎖。不僅如此,還叮囑祁敘和宋硯仔細盯著她。
疫病一停,宋硯便要去縣學,所以平日里盯著她的只有祁敘。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祁敘這幾天一直在埋在房里,難道是為了方便她出去。
確實,她想去爬山了。也不知道山崩過后,山上成了何種模樣,那片茶園是否還在?以前捉魚的那片山澗,如今應該渾濁不堪了吧?
想起宋硯入學,納蘭初又回憶起祁敘的年歲。祁敘只比宋硯小兩歲,按理說早到了入學的年紀。納蘭初心里琢磨了會,祁敘這么聰明,在這里待一輩子肯定會埋沒他的才華。只是寒門子弟,入仕尤難,若真想出人頭地,得找個老師教導才好。
而浮安縣就只有縣學,要想進去,得有束侑。不知道這里的束侑和都城有何差別,明天得和張氏打聽打聽這束侑到底要給多少。
納蘭初躺在床上如是想著,正要枕著夜色入睡,耳畔卻隱約聽見一聲極低的翻書聲、
誰在外面?
她悄悄往門外走,為了放輕腳步聲,她連鞋都沒有穿。
借著門縫中的幾片月光,一道纖瘦的影子立在院中的梨樹下。
他只是在樹下來回走著,月光時而落在他臉上,時而映在他書上,一襲黑衣與暗夜相融,纖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書頁,有清湛的月色跳躍其上,書本翻動之間,抖落一頁星光。
納蘭初看了半晌,又悄悄地收回了目光。
第二天天沒亮,納蘭初趁著宋硯還沒去上學,便走到他門前等著。
宋硯推開門,見是她,眉梢閃過一絲訝異。
“初初,有事?”
納蘭初左右手互相交握,點點頭,輕聲問:“哥哥,我能借你的書嗎,還有紙筆。”
對于學子而言,這三樣東西是最為重要的。但宋硯卻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她。
“都在我房里,你拿去看就是。”
他說完抬眼看了看天色,笑著道:“天色還早,你身子沒好,多睡會兒去。”
她抬起頭,眼睛仿佛有光似的。
“哥哥,你今日也要早些回來。”
宋硯心中只覺一片軟和熨帖,他抬手揉撫她的腦袋,“知道,把病早些養好,哥哥帶你出去。”
“真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去走走了,這屋中陳設已經被她熟悉得連閉著眼睛走都不會撞到東西的程度。張氏又一直關著她不讓出去,這苦悶日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
“自然是真的。”祁敘揚唇淺笑,側首拿過書袋背上,慢慢消失在尚未天明的清晨。
納蘭初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覺。正要關門時,她不經意往院子里的梨樹下望了一眼。
月亮已經沉落,昨完月光下的人仿佛是場臆想出來的幻覺。
她關上門,繼續補覺。但也并沒有補多久,她春日淺眠,能睡著的時辰總是很少。雞一打鳴,她又醒了過來。
想著天已薄亮無事可作,便從房里拿來了紙筆開始抄書。今日抄的是《大學》,篇幅雖長,但與《禮記》什么的比起來字數不知道少多少,加上這里紙張貴重,她也只能先撿少的抄。
中途除了用過早飯,幾乎是一整天都悶在房里抄書。她習得一手好的小楷,在國公府為了替納蘭錚抄書,還特地練了一手極為狂放的行書。行書雖快,總歸不太規整,比不上楷書的工整有序。
待到中午,書總算是抄完了。她將硯臺按在剛剛寫好的紙張上,揉揉酸痛的手腕。她現在總算是明白為何納蘭錚如此排斥抄書了,不僅考驗筆力,更考驗耐力。
她把帕子攥在手里擦擦,濡濕了一片。
待墨跡干透,才用干凈的布包好紙張給祁敘送去。
她轉到院子里,見他正在編著竹編,便坐下來看他編。祁敘在她目光中堅持不過半刻,一陣風吹來,他抬起頭。
“今日風大,你還是去”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她把那幾張紙背在身后。
“你猜我拿的什么?”
祁敘搖頭,藏住臉上不太明顯的笑。
“喏,給你。”納蘭初一轉身坐在他旁邊,從背后拿出紙來在他面前晃了下,然后慢慢放在她手上。
“這是《大學》。”等他一打開,她就迫不及待用手蓋住。手心不經意蓋在他冰冷的手指,納蘭初下意識移開。
“等你回去再打開。”她有些俏皮地眨眨眼。
祁敘攥著那布包,靜訥點頭,垂下的眉羽卻閃過失落。他視線右移,停在右手手背上。因為寒冷,受傷浮現出青色的脈絡,如盤根錯節的大樹根。
她,是討厭他的觸碰么?
把書交給他之后,納蘭初便回了房。心中對他的話少很是滿意,幸好他沒有問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不然她還得找借口搪塞他。
但祁敘是見過她的字的,又何嘗猜不出來。此時她心中只有把東西送出去后的釋然,暫時還想不到這里。
立夏之后,天氣漸漸熱起來。
祁敘除了每天去田里勞作,便是在院子里看書。起先張氏還驚異,后來全家都習以為常。有時候宋硯出一些簡單的題目給他,祁敘也能答得很順暢。以至于宋硯每次看到他都少說一聲,今日功課如何。
夏天一到,蚊子就開始多起來。
為了晚上不被蚊蟲侵襲,她每日不得不去加快進度,出去割草,剩下也不過幾個時辰。不過還好,練了這么久,她寫字比以前快了許多,原本一天只能寫完三四千字,現在竟能抄到七八千字。
不過與她寫字相反的是,她眼睛似乎壞了許多。大抵是她為了節省紙張,字寫得小一些的緣故。
納蘭初倚在桌上,雙指停在眉骨處揉著,仰頭見滿窗日光,又斂下了眼。
她吹吹紙張上的墨跡,想著今天就抄完給他送去。正要站起,眼瞥見桌邊孤零零的一張紙,心下微嘆。
看來,這賺錢一事不得不提上計劃了。
讓祁敘讀書是她的私心,這錢的事肯定不能依仗張氏。家里本就不富裕,更何況宋硯還在讀書。
這事他想了好久,等到從國公府醒來還在想。她圍著屋子轉了幾圈,看看這個花瓶,摸摸那個書畫,一邊走一邊長吁短嘆。
要是這些都能換成銀子讓她帶過去該有多好。
如蘭看她愁眉苦臉,以為她是待在家里悶得很,便勸她:“姑娘,今日天色不熱,和不去曲江池劃船?”末了她又補了句,“聽說二皇子也在。”
納蘭初沒聽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疑惑的目光投在她臉上。
劃船就劃船,扯上二皇子做什么?
如蘭一件她呆愣的表情就知道,自家姑娘肯定沒聽出她說道是什么意思。姑娘不通情愛關竅,二皇子那般明目張膽的偏愛,姑娘卻好像總是感知不到似的。
她是真心希望他們能成,畢竟像二皇子這樣光風霽月的人,打燈籠都尋不到啊。
“如蘭,如蘭?”納蘭初叫了幾聲她都沒回答,只好走到她面前用手晃了晃。
“誒。”如蘭回過神,連忙看向她,“姑娘,你方才說了什么?”
納蘭初躺在榻上,雙手張開隨意搭在兩邊:“我問,你可知道有什么賺錢的法子?”
“賺錢?”如蘭喃喃重復了下,忽而問,“姑娘,你缺錢?”她琢磨著姑娘光是在都城的鋪子就有好幾間,缺什么也不該缺錢哪。
“不是我。”納蘭初閉了閉眼,目光順勢上移,望見繡著繁復花紋的帳頂。
“唔讓我想想。”
如蘭摸著下巴,思忖了會。
“去經商?商人地位雖然輕賤,但有很多錢賺呢。”
“沒錢開鋪子。”
“那科考?這個地位高些,俸祿也可觀。”
“沒時間。”
“那只好種地了。”
“錢不夠。”
納蘭初估摸著她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嘴里喃喃:“我就知道,在那荒山野嶺賺錢簡直是難如登天。”
“姑娘,你說那地方荒山野嶺的話,我倒是有個主意。”
“說來聽聽。”
如蘭湊近了她,貼在她耳畔小聲道:“去挖藥材,我聽說現在藥材很是走俏,很多地方都缺,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納蘭初眸光一亮。
她不知道如今浮安城缺不缺藥材,但如蘭的話確實是一個好主意。她平常去割草也是滿山跑,何不趁此幾乎挖些藥材買到城里。
這些錢離束侑或許還差得遠,但買紙應當是夠了。束侑的話,慢慢攢攢就行,大不了她每天多挖一點。
“如蘭,你去把我那本藥書找來。”
“好。”
如蘭在書架上倒騰了一陣,很快就把那本書找了過來。因為許久沒看,被如蘭放到了最頂上,封面上已經落了一層灰。她用軟布仔細擦過后,才放在案上。
正是夏日午后,耳邊處處是噪耳的蟬鳴。天地好似一個蒸爐,熱得人喘不過氣。
納蘭初才在榻上躺了一小會,便覺著背后衣衫已被汗水濡濕。她忍耐了會兒,最后忍無可忍了,便只好用沐浴去去燥氣。
等到沐浴完,如蘭也端來了冰盆放在窗口處。
案上放著一碗冰冰涼涼的糖蒸酥酪,納蘭初安適伏在榻上,時而翻著書頁,時而舀上一勺酥酪含在嘴里。
酥酪涼爽,能消減不少夏日的炎熱之氣。納蘭初翹著腳,邊看邊吃,不自覺碗就見了底。
她正想叫如蘭讓她再端一碗來,但一見她滿頭是汗,便改口道:“午間天熱,你先休息會,有什么事我自己來就是。小廚房里應當還有一碗酥酪,你去吃了解解熱。”
如蘭自幼同她一起長大,算她半個姐姐。她夏天時常會中暑,要是做事做久了恐會中暑。
如蘭捏捏掃帚,心底涌上一股感動。
能侍奉姑娘,定是她上輩子做了天大的好事,才修來今生的福分。
“多謝姑娘。”
納蘭初擺擺手,她便關門而去。
這藥書她已不記得是誰送給她的了,文辭華美,圖文并茂,很能引人入勝。她看著不覺入了迷,連外頭開始下雨都渾然未覺。
一場午后的雨水是最能沖走暑熱的,雨剛下沒多久,納蘭初就察覺到了絲絲涼意接觸皮膚,正想讓如蘭送個薄被蓋上,又想起才讓她休息沒多久,便止住了口。
她正把冰盆搬到外處去,就聽見不遠處如蘭淋著雨小跑著過來。
納蘭初眉頭微皺,不贊同掃了她一眼:“你怎走連廊過來?”
如蘭喘著氣,短促說道:“姑娘,二皇子來了。”
“小黎哥哥?”她把手中的冰盆放在地上,正要提裙去,卻又停住腳,眼梢染上一絲疑惑,“他來做什么?”
“姑娘,你先別管這么多了,先去就是。”如蘭心道姑娘不開竅,忍不住催促了聲。
“他在哪?”
“就在連廊那亭子底下。”
納蘭初轉過頭,躊躇問:“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在這里看著姑娘就是。”
如蘭臉上笑得能膩出水來。她怎敢去打擾二皇子,再說,這可是兩人好不容易得來的相處機會,她杵在那算什么事。
她呀,只在這里看著姑娘安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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