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誠愿意跟自己討論這些，讓陳琬琰感到訝異，畢竟前世陸懷瑾十分不喜她關心政事。

        不過，那多半是因為陸懷瑾不希望被她發現了秘密才故意如此，歸根結底，陳琬琰不認為自己有什么錯處。

        前世之所以順了陸懷瑾的意，不過是為夫妻和睦做出的讓步，這一世，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那……殿下接下來準備如何行事？”陳琬琰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撥弄奶貓的腳爪。

        奶貓輕輕喵了一聲，腳爪按住她的食指，眼睛逐漸閉合，倒頭又睡了過去。

        “海寇能投奔漠北，跟那些安排人引我去晶州的人脫不了干系。”季明誠道：“不過那場泥石流把人和證據都掩埋了，要查或許有些難度。”

        季明誠喃喃道：“這幕后黑手對天時倒算得精準，仿佛知道那時會有一場泥石流似的。”

        陳琬琰聞言，心下也是微怔——幕后黑手的確知道，可……

        季明誠看到她的表情，柔聲問：“你有話要說？”

        陳琬琰愣了愣，如果貿然告訴季明誠，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陸懷瑾，只怕又會被當成是生病說了胡話，她不能這般魯莽。

        于是陳琬琰轉了話題道：“現下已經回了旭京，想來我也不會遇上什么危險，既然需要探查，不如就讓梅窣也去吧，叫她整天跟著我，很是屈才。”

        季明誠覺得她想說的應當不止這些，但還是停頓片刻，道了聲好，輕聲道：“休息吧。”

        陳琬琰點點頭，本打算抱起奶貓交予芷蘭去照顧，卻被季明誠阻止：“你睡覺安穩，我也不怎么翻身，若喜歡便抱著吧，我不介意這貓上床。”

        最近幾天他忙得來不及歸府，聽說陳琬琰都是抱著奶貓一同睡，得知他回來才趕緊命人換了新的床單被罩。

        他知道自己這位王妃細心體貼，但更愿意她能按照自己心意行事。

        陳琬琰得了他首肯，便也不扭捏，待他躺下以后，自己也躺在一旁，將奶貓圈在自己臂彎中睡了。

        一夜好眠。

        少了梅窣跟著，陳琬琰也不跑遠，閑暇時頂多在城中逛一逛。

        晉王府的一應日常事宜皆隨軍制，又只有陳琬琰這一個王妃，若有人在賬上做手腳自有軍規處置，是以理家看賬這種事也輪不到陳琬琰去費心。

        陳琬琰逛到一半，便轉去了茶樓吃茶點歇息。

        近幾日陰雨綿綿，天氣逐漸轉涼，總算有了幾分入秋的跡象，今日則更甚，直接下起一場暴雨，似是要徹底將京里的熱氣給蓋過去。

        路上的行人紛紛進茶樓躲避，陳琬琰也在飲茶時瞧見了位不速之客。

        陸懷瑾踏進茶樓，甩了甩衣袖上的水漬，環視一圈四周，碰巧發現陳琬琰似的，舉步走上前來恭敬施了一禮：“別處都已滿座，不知晉王妃可否容許在下在此處歇腳？”

        剛重生那會兒，陳琬琰的確因為前世的事對陸懷瑾避如蛇蝎，但隨著時間推移，陳琬琰也發現，逃避并不是解決的辦法。

        更何況，西北之事已經落定，亂軍不會再有，陳琬琰心中的底氣也足了不少，即便知道陸懷瑾來搭話多半是另有目的，仍抬手鎮定地說了聲：“請。”

        陸懷瑾悠然坐下，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狀似無意地道：“今日這場暴雨，倒和那日有些相似，不知晉王妃是否也這樣覺得？”

        在一旁隨侍的芷蘭訝異地揚眉。

        雖說陳家與陸家關系較為親近，陸懷瑾也到過府中幾次，但與陳琬琰之間實在說不上有多少交集，兩人幼時甚至都因性格原因玩不到一塊去。

        自陳琬琰成婚以后，芷蘭理所當然地認為這關系應該更為淡漠才是，陸懷瑾卻偏偏湊上來說這樣一番話，倒顯得兩人有什么過往似的。

        芷蘭很想不通，照以前的情況來看，陸懷瑾也不是這般不知禮數的人，怎么今日……

        面對陸懷瑾驟然的異樣舉動，芷蘭正想著要不要出面擋一擋，卻見陳琬琰緩緩放下茶杯，應道：“的確有些相似，當日大人送來令堂所做的糕點，就是想提醒我，這些事情，大人都知道，是嗎？”

        二人像在打著什么啞謎，芷蘭看陳琬琰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倒不敢隨意打斷了。

        “晉王妃也知道，不是嗎？”陸懷瑾溫和笑著，轉過臉來看向陳琬琰。

        可那溫和的笑意，在陳琬琰眼中，卻顯得萬分惡毒。

        因為陸懷瑾，一字一頓，緩緩說著：“他的結局如何，你明明都親眼見到，即便如此，也還是不肯回頭？”

        “我要做的決定，想必大人已經很清楚了。”陳琬琰微勾唇角，神態自若：“反倒是我想問一句，事到如今，大人還不肯回頭嗎？”

        陸懷瑾的誅心一問，并未讓陳琬琰有絲毫慌亂。

        相反，她的氣勢反倒似更強一般。

        這樣的反應著實讓陸懷瑾感到幾分訝異，在他的記憶里，陳琬琰永遠都是事到最終妥協退讓，何曾有過這番形狀？

        即便是前世，最后陳琬琰刺向陸懷瑾的那一刀，也是困獸之斗，不過爭了個魚死網破。

        從未像今日這般，仿佛局勢盡在掌握一樣的淡然。

        不過是嫁給了季明誠而已，便可讓她有這樣的底氣么？當真是笑話。

        陸懷瑾輕笑出聲：“看來在下……需對晉王妃所做之事，拭目以待了。”

        隨著調查日漸深入，崔峰也發現了刺史夫人故意鼓動流言的事，但他最近卻很是頭疼。

        “你不打算告訴殿下？”梅窣見他多日未曾上報，已經猜出他的心思：“這不好吧，畢竟跟王妃有關。”

        “就是跟王妃有關——”崔峰合上文書，皺眉道：“才不好處理。”

        “為什么？”梅窣一副懵懂天真的語氣。

        “……”崔峰覺得不太好說，梅窣這人武功高強，但于某些事上腦子似乎缺了根弦。

        “何事不好處理？”崔峰聽到來自季明誠的這道發問，簡直渾身一凜，不由得瞪了梅窣一眼質問對方為何不提醒自己。

        梅窣滿臉“即便殿下知道也無妨，這有什么不好說”的無辜加無畏表情。

        “殿下——”崔峰轉過身去，對著季明誠恭謹施了一禮，思索著如何將事情敷衍過去。

        “跟王妃有關？”季明誠微微皺起眉頭。

        崔峰不知自家殿下聽去了多少，一時之間倒真有些不敢胡亂扯謊，猶豫著應了聲“是”。

        見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季明誠也不多為難，轉向向來藏不住話的梅窣。

        “稟殿下，近日京中有傳言……”

        梅窣的確不負季明誠所望，直接把實情和盤托出，連陳琬琰與萬綺霜會面之后，萬家便解除婚約，讓京中眾人愈發認定陳琬琰與陸懷瑾有舊，因嫉妒而不肯讓陸懷瑾訂婚的猜測與傳言也講了，沒給崔峰留半點轉圜的余地。

        崔峰聽梅窣說完，只覺得心如死灰。

        季明誠的城府自然不允許他對這些話做出什么過激的反應，他沉默著聽完，神色不變地吩咐：“時辰還早，去接王妃回府。”

        崔峰不由得在心中感嘆，自家殿下，果然還是那個泰山崩于前而不亂的殿下。

        “是。”崔峰趕忙應了一聲，回頭對梅窣使了個眼色，意圖提醒她接下來少說幾句。

        但梅窣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對他的眼神提醒仍做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

        崔峰甚感心累，卻又不能繼續耽擱，只能緊走幾步追上季明誠，前去接王妃回府。

        暴雨停駐，陳琬琰從茶樓出來，芷蘭及其他侍衛身后，跟著恰好也剛喝完茶的陸懷瑾——崔峰見到這一幕，感到自己的喉嚨似是被人扼住，連帶著呼吸都要有幾分不暢，偏偏身旁那位足以當得上眼前這番情景半個始作俑者的梅窣還一臉平靜，令他愈發無奈。

        陳琬琰見到季明誠過來，僅微微有幾分訝異：“你怎知我在這里？”

        “之前你說要在附近閑逛，后來又落了雨，便猜到你會在此處躲避。”季明誠的目光落到陸懷瑾身上，頷首打了個招呼：“陸主事也在？”

        “下官也在此處避雨。”陸懷瑾施禮恭敬地答道。

        “近幾日，陸主事似乎惹上了一門官司。”季明誠笑著道：“有人疑心陸主事害了自家丈夫，故意在京中散播流言，意圖對你不利。”

        陸懷瑾的臉上露出一種恰到好處的驚訝神情，仿佛自己是頭一次聽說：“竟是這樣么？難怪下官……”他看了一眼陳琬琰，又迅速收回目光，“難怪下官近日總聽到些不實傳聞，心中還有些忐忑。”

        “陸主事為人謹慎，的確是好的，望陸主事以后也能這般，免得叫流言影響了旁人。”季明誠意有所指地說完這句，牽了陳琬琰的手，笑著道：“回去吧。”

        晉王親自將晉王妃送上馬車，這般和諧恩愛的圖景，端的是羨煞旁人。

        陸懷瑾身旁的侍衛上前，似乎想說些什么，但沒等侍衛開口，陸懷瑾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走吧。”

        仿佛這一切，絲毫不值得他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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